第二十二集
電話那頭靜了下來。
側耳聆聽,也能聽到一些無端被放大的喧鬧聲,隔著揚聲器一層薄薄的金屬板,透著小洞,呼之欲出。
葉殊彷彿能聽到煙徐徐上揚,一根白線一樣,直衝天花板的聲音。
她按捺住滿心的疑惑與焦慮,繼續等待那頭劍拔弩張的狀況。
大概是五分鐘以後,袁姍碾滅了香煙,燃到底端的煙頭與煙灰缸相撞,發出急促的咯吱聲。
「最愛?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先生的前員工,我才不屑搭理你。之前就警告過你,不要活在自己單相思的幻想里。你是個徹徹底底的跟蹤狂,所有和我在一起的甜美回憶都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已經過了三年了,你為什麼還要來糾纏我?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幸福嗎?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還是纏著我不放?」她諷刺一笑,語態里多了幾重難以言喻的況味。
「不認識我?你都忘了嗎?現在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兇手的聲線輕輕顫動,沙啞的嗓音里竟在一瞬間糅合入了一縷哭腔,他悲痛地重複,「你口口聲聲說愛我,都是騙人的?」
袁姍這個女人心思深沉,即使被逼到死角,也牢牢捂住臉上那層假面,負隅頑抗。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貫隱藏地極好,在絕境之中,也能開出攝人心魄的妖花。
葉殊抿緊下唇,唇角聳拉著,很顯然情況不太妙。如果袁姍不承認這些,最終法律上也只會判定兇手有罪,因愛生恨,甚至是患有臆想症。而袁姍,作為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只會被保護起來。除非,兇手手上真有袁姍的罪證,而不是僅僅作為威懾的捏造品。
「我是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不如你離開吧。我不會告訴警方你的去向,也不會說出綁架的事情,」袁姍不動聲色地說,「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好好珍惜。」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你應該不知道進監獄是什麼滋味吧?」
「你想說什麼?」
袁姍意味深長地輕笑,能從語氣里感受出來,她臉上的表情也滿是朦朧的懷念與憧憬,以溫和的口吻訴說著令人畏懼的事實,「那麼,告訴你一件事吧,我從未和別人說過我的事情,你是第一個。我是個孤兒,你應該調查過。在我還沒有進孤兒院的時候,我是被人販子拐走的。他們是個販賣人口的集團,當時生意做得很大,當然,現在已經被殲滅了窩點。在那個時候,我和一群差不多年歲大的孩子擠在一間屋子裡,裡頭都是暗的,就只有一線光從鐵窗漏進來。我想,那就是所謂的監獄吧。一個人永遠要待在牆裡,連外面四季怡人的景色都看不見。」
「所以,監獄才會讓那些人一心向善,想要得到原諒,然後從牆裡出來。」
「不,」袁姍厲聲截斷他的話,諷刺地說,「我想,犯了罪,出來的人還是壞的,並不會被牢獄之苦洗刷掉罪孽。正因為他們在牆裡思思念念外面的世界好幾十年,所以會產生強烈的妒恨心理,他們會恨每一個正常的人,也會因此繼續犯罪,更謹慎地犯罪。」
說來也是好笑,兇手像是被她這種惡毒的價值觀給震懾了,許久都未曾出聲。
或許兇手對袁姍還是愛大過於恨,所以能輕易被這個女人所蠱惑,再次擺布。
他還沒做好殺死她的準備,愛情就是這麼玄妙。
「要抽一口煙嗎?」袁姍從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支煙,「因為要當陳太太了,避免被他發現,所以只帶了一支煙。剛從你那拿了一支,禮尚往來,也是該從我這裡討要點東西回去。」
兇手默不作聲,似乎在提防她。
「你膽子怎麼這麼小了?以前糾纏我的時候,不是很帶勁嗎?」袁姍一語雙關,像是承認她和兇手有過關係,又像是只點名兇手單方面糾纏她的關係。
「你還在迷惑我,你還在用以前的手段!」兇手此刻叫囂起來,他在袁姍面前情緒就變得十分不穩定,像是做夢魘住了,時而聲嘶力竭地吼叫,「我真的有你的證據!都在這裡,都在這裡面!我拍下了你當時發給我的簡訊,錄下了你和陳楠他媽的通話。她是你約出來的,也是你讓我殺了她的。你是主謀,我早察覺端倪了……早就知道了。」
「按照你這樣說的話,既然有證據,為什麼不報警呢?」
「我想你回到我的身邊,我想和你……像以前一樣。」
「以前?我們以前是什麼樣子?」
「我們曾經親密無間。」
「是你抱緊我,說要和我一起殺了陳楠,一定會報復當年收購我家公司,逼死我父母的人。你說過,絕對不會丟下我。所以我才默許你接近陳楠,我以為你是為了我們倆的將來考慮,是為了我的復仇計劃。你說你喜歡成功的男人,所以我研究香水,想要爬到更高層,要不是他的出現……我肯定不會被公司調任,你也不會拋棄我……我只剩下你了。」兇手語無倫次,緩和了許久,才繼續說,「你說陳楠母親不認同你,所以你近不了陳楠的身。你要我幫你,說這也是我的復仇計劃的其中一步,所以我殺了她……我殺了人了!我沒想殺她,她和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殺她……是你把我逼成這樣的,都是你!」
從兇手凌亂的描述中,葉殊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這是一起報復殺人案:陳楠家收購了兇手父母的公司,大概是使用了什麼手段,導致兇手父母不堪重負自殺了。於是,兇手打算復仇。他遇到了這個舌燦蓮花的女人,表面上說是為兇手復仇,實際上是借他的手,一步步爬到陳楠的身邊。而兇手情場失利,職場又被紀零壓制一頭,所以遷怒於他。
而此時此刻,陳楠母親發現端倪,開始調查袁姍,或許是說了用錢讓她離開的說辭,導致引起了袁姍的反感。
她捏造了一個□□無縫的謊言,誘哄兇手去剷除絆住她的荊棘藤。兇手照做了,袁姍已經榨乾了男人的利用價值,這就捏造了職場性-騷-擾的事情,藉助陳楠的手,趕走這個男人。
不得不說,袁姍步步經營至此,卻在陰溝里翻了船。如果她再狠心一點,殺了兇手的話,那這一切,豈不是都只能埋藏於黑暗之中了?
袁姍冷笑:「所以,你幻想了這樣一個復仇故事,又把所有的失敗都歸咎於我身上?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只會逃避的懦夫!」
兇手猶如炮仗,一點即燃。他突然起身,用健碩有力的臂膀勒住女人的脖子,企圖讓她窒息。
電話那頭只能聽到細碎的□□,以及男人低沉的喘息聲。時有時無,如同纖細的竹枝被用手勁掰折,藕斷絲連般發出斷斷續續的絮語。
不知過了多久,兇手還是鬆開了女人,袁姍惡聲惡氣地說:「你還不懂嗎?那個女人,沒有殺了你,是為什麼?」
「為什麼?」兇手呢喃自語。
「是啊,明明能狠下心殺人,卻沒殺了你,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愛我嗎?」
「你說呢?」
「你愛我,你還愛著我?」兇手吃到了糖,雀躍地問。
片刻,袁姍點燃了香煙,自己抽了一口,說:「這是我之前要給你抽的煙,我對你沒有惡意,煙也是沒做過手腳的。你看,我抽了也沒事,可你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是我的錯,原來我錯怪你了……我一直以為你……」
「計劃還沒完成,不是嗎?」袁姍恢復了鎮定,將煙遞給他,「抽一支煙冷靜一下,我不便說太多。」
「你等一下,我做一點事情。」兇手可能是「迷途知返」,想到自己要將袁姍的事情統統暴露給警方是有多蠢。
他最愛的人原來並沒有拋棄他,他是真的獲得幸福了……
葉殊心裡焦急,如果兇手就此掛斷電話,那麼她就無法獲得有關袁姍犯罪的證據。
兇手正欲掛斷電話,又被袁姍步步緊逼,「先抽一口,別的事情又有什麼要緊的呢?只要我們兩個還在一起,我們還是幸福的,這就好了。」
兇手害怕自己再回絕袁姍的好,會讓她心生芥蒂,只能接過香煙,以示清白一般,狠狠吸入肺腑——
咣當。
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兇手難以置信地問:「你為什麼要……」
他像是受了傷,連匍匐攀爬的力氣都沒有,手機被狠狠摔到了角落裡,險些掛斷。
袁姍從容不迫地笑說:「我還怕你要我多抽幾口驗身,幸好你抽了。這第一口啊,我的確什麼手腳都沒做,在遞給你的時候,我捏碎了煙蒂里的脆皮膠囊,讓毒液滲透進去,這裡頭還有麻醉劑的藥物。你這樣一吸,當然會出事。」
「為什麼……」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殺你?我當然想殺你,但那時候出了一些事情,等到我處理好了,再去找你,已經找不到了。你讓我怎麼辦?當然只能耐心等待,幸好,這一切都來得及。你獨自來找我了,還帶來了證據,我當然好好『感激』你。」
她翻動兇手身上的每一個角落,找出那些照片,用打火機點燃。
袁姍看著蜷曲泛紅的相片,看著那些秘密一點點燃燒殆盡……
「現在好了,你所謂的把柄……沒了,」她在等著兇手咽氣,像是不夠一般,再補充一句,「雖然這煙上面有我的唾液成分挺麻煩的,但到時候,我只要說你因愛生恨,想和我同歸於盡,拿煙霧逼我就範,所以不經意觸碰到我的唾液就好了。而你,在壓迫我殉情的期間,毒性發作,死於話多。」
可能是兇手真的死了,袁姍放下心,她走到角落,按亮手機的屏幕——或許是想要報警,又或許是企圖求助。這一切都在她看到裡頭未曾斷開的通話頁面時,盡數碎裂成灰。
「喂?」袁姍顫動聲音,朝揚聲器詢問。
葉殊沒想要打草驚蛇,但此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壓低了聲音,泠泠道:「袁姍,你所說的一切都被錄音了,你逃不了了。」
「該死。」女人迅速掛斷電話,那一層精心包裹多年的假面,終於被葉殊撕成漫天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