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今天是陰雨天氣。
午後也沒有日光,隱約有一線白芒從層疊的雲里破出,被濕漉漉的霧靄撞個粉碎,四散在空氣里。整個世界都顯得灰濛濛的,沒有半點艷麗的顏色。
這樣的色澤與葉殊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致。
她叼著一片路邊摘的綠葉,牙齒有節奏地在根部碾磨,直到從脈絡里滲出澀口的汁液,這才回神,呸呸吐出去,「到哪了?」
「距離婚禮會場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秦讓調轉了後視鏡,使得自己的視線能與葉殊相撞,「很快就到了,葉姐別擔心。」
「嗯。」葉殊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
紀零輕微掀起眼睫,窺了一眼葉殊,問:「你不開心?」
「很明顯嗎?」
「很明顯,特別是你的氣味有很明顯的變化。你在想什麼?」
她沉吟片刻,還是將顧慮的事情告訴紀零,「我能查到這裡,已經是超出兇手的預料了,他不會再給我們提示了。不過事情還沒完,他手裡肯定還捏著袁姍的把柄,那是最後一個秘密,可他絕對不會告訴我們。也可以說,我們的利用價值已經被榨乾了,袁姍已經被我們逼到毫無退路,她要是想活,就會按照兇手說的去做,就會靠近兇手。」
「所以,兇手的婚禮也能按時舉行了?」
「對,袁姍絕對會被綁架。」
秦讓問:「那我們如果把這些查到的東西都告訴陳先生,會發生什麼事情?」
「應該會是一個催化劑,讓袁姍更快投入兇手的懷抱吧。」
「那葉姐要什麼都不說,眼睜睜看著他們結婚嗎?」
「我不知道,現在先別問我。我們手頭裡沒什麼她害人的實質性罪證,只有一些道聽途說的故事,怕是不能拿她怎麼樣。反正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新娘,避免她受到傷害,先姑且按照這個來做吧。」
「也行。」秦讓弔兒郎當地吹了個口哨。
紀零卻心事重重地問:「那麼,她會殺人滅口嗎?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會想要剷除你嗎?」
葉殊不經意冷笑一聲,「我想會吧,但我也沒那麼容易就被拿下,放心好了。」
「或許,你可以選擇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這裡?」
「我在歐洲很多國家置辦了房產,你可以和我一起離開,她絕對找不到你。」
「謝謝紀先生的好意了,但我不能總做逃兵呀,」葉殊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說,「我就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人,之前的緝毒任務已經得罪了不少的人了,就算袁姍不殺我,也會有別人殺我。和你說一個故事,之前禁毒局很多前輩在工作里犧牲,局裡的同事只敢朝人死的方向敬一杯酒,連墓園都不能去祭拜,就怕被那些伺機報復的毒販盯上。要真說起來,這些人比袁姍可怕一百倍、一千倍,我連他們都不怕,都沒逃匿到國外享受任務完成以後的『退休福利』,現在又怎麼可能臨陣脫逃呢?」
紀零啞了聲音,他微微闔上眼睛,從縫隙中注視葉殊,就這樣看得她毛骨悚然以後,才慢條斯理開口:「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葉殊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支支吾吾了兩聲,含糊過去。
只秦讓在前頭嗤笑一聲,挑釁地嚎叫一聲:「這算什麼?葉姐,我愛你!」
葉殊被雷的外焦里嫩,她沒想到秦讓連這個都要攀比,他又不是不知道紀零有什麼說什麼的率真性格?!
「你配說愛?」紀零的語氣不善。
「怎麼,就你能說喜歡啊?你說喜歡,我說愛,中文博大精深,咱倆也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和我共享葉殊?」
「葉姐又不是你一人的?她是我姐,沾親帶故的那種,你又是哪門子的親戚?連朋友都算不上吧?」
「你就只有一個稱謂優勢,而我能和她住在同一間屋子裡,」紀零找回了場子,氣定神閑補充,決定以鎮定的態度擊潰敵軍,「只隔著一層天花板,我可以聽到她日常的動靜,走到左側是拿衣服,右側應該是脫衣服換睡衣,如果聽到她翻檢柜子的聲音,應該就是要準備去洗澡了。這個時候,我就會換個戰場,和她隔著一層薄薄的浴室門,一起共度沐浴時光。最重要的一點的,按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幾年以後,她的腹中應該就會懷有我們兩個愛的結晶,一個姓紀的baby。」
「你閉嘴!」
葉殊深吸一口氣,示意自己一定要冷靜,下手要有分寸。特別是紀零這種局裡邀請來的貴客,可不能輕易讓他缺胳膊少腿的。
秦讓似被震驚到了,他沉默很久,說:「不就比親密度?我也有!我還喝過葉姐喝剩下的啤酒呢,嘴對她喝過的瓶口,親密接觸!」
「我說我以前開的啤酒怎麼都少了半罐,你小子夠缺德啊!」
「咳,都是過去的事。」秦讓訕笑。
紀零不滿了,他灼灼如炬的目光定格在葉殊身上,冷冷道:「我也想和你親密接觸……我很嫉妒。」
「別過分!你剛認識我的時候,不是連我喝過的水都要搶著喝嗎?」
「哦,這件事從你嘴裡說出來,好像更具有殺傷力。」紀零掰回一成,滿意地點點頭。
秦讓豎起拇指,大寫的一個服氣——你厲害,小爺不比了。
葉殊陷入鬱結的狀態里,不知該作何反應:「……」
快要下午四點了,天氣寒冷的時候,就連天空都暗地比往常要快。
街道被灰藍色的夜幕籠罩,壓低了四周環境的顏色飽和度,披上一層灰撲撲的質感。而長路的盡頭有燈火,朦朦朧朧像是螢火蟲的尾燈,暖而亮,指引著前行的方向。
秦讓的車還沒開到,就看到前方有人朝他們招手。定睛望去,居然是徐隊長。
怎麼回事?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擠壓著葉殊的心臟,悶到連氣都透不過來。
秦讓將頭探出車窗,問:「徐隊長?怎麼了?」
「新娘不見了,有目擊者聲稱她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往中山路的方向去了。快跟上來,務必逮住兇手!」徐隊長發號施令。
警車一輛輛追了上去,過往車輛紛紛開道。
葉殊的手心都是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緊張——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氣氛格外熟悉,到處都是喧鬧的警報聲,以及嘈雜的人潮,像是落入了混亂不堪的大燉鍋里,世間百態皆數拋入煮一煮,燒出一道別出心裁的菜肴,並不一定是世間僅有的美味。
她好像想到了什麼……有什麼從記憶深處緩緩爬出,壓迫著她的神經。
幾乎是在瞬息之間,人與事相互交替,充斥在她的眼裡、耳里,溢滿她的四肢百骸。
門。
門后的人。
聲音,一直在絮絮叨叨談話。
還有誰?那一串數字——4502。
她究竟有什麼秘密?
她是誰?
快要爆炸了……
「葉殊?你怎麼了?」
葉殊終於清醒過來,太陽穴的脹痛感就此消失。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可能是今天的場景和之前任務收網的場景太像了,所以產生了即視感。」
「我很擔心。」
「別擔心,」葉殊對上男人真摯的眸光,聲線放軟了一寸,「我很好,所以別擔心。」
「嗯。」紀零收回膠著在她身上的熾熱視線,坐回了原位。
葉殊下意識往紀零的方向看去,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想將目光放到這個男人的身上——他總能隨時隨地感受她情緒上的變化,給予她幫助與呵護。不得不說,還真像是忠貞不渝的狗,一旦「愛」上了主人,就絕不會離棄。
「紀零。」葉殊喚了他一聲,以秦讓絕對無法聽到的音量。
「嗯?」紀零不解地望向她,眼神里,更多的卻是愉悅。
「只是突然想喊一喊你。」
「我很開心。」
「嗯。」
葉殊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像是背著父母偷偷被男友發簡訊的未成年少女,又像是滿懷期待窺視心上人所在之處的暗戀者,總想將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緒藏匿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懼怕吧?懼怕她一向對紀零冷漠,在察覺男人的溫柔時,已經太遲了,他會跟她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葉殊的視線之內。所以她才亡羊補牢一般放低了姿態,輕輕喊一喊他,渴求得到回答。
幸甚,幸甚。
紀零還在。
她想重新珍視的男人,還在她的身邊。
葉殊想說些什麼,微微一啟唇,卻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她遲疑地接起,開了擴音,只聽得裡面傳來細微的翻動聲,卻無人回話。
葉殊剛想開口詢問,就聽得裡頭傳來了袁姍慣有的嬌柔嗓音——不是對著揚聲器說的,距離很遠,能看得出來,這是兇手刻意開著的電話,並且袁姍不知情。
兇手這是想把袁姍最後一條路也斬斷了?即使離開了兇手,她的一言一行都能作為呈堂證供來用來定罪?
葉殊按下靜音鍵,藉以保證袁姍那邊絕對聽不到他們這邊的響動。然後又暗示紀零拿出錄音筆,記錄下電話中所說的一切。
隔了一會兒,袁姍問:「有煙嗎?」
兇手可能沒說話,片刻,擦亮了打火機,給女人點上了一支煙。
很顯然,從袁姍這樣不慌不忙的樣子就能看出,兇手並沒有對她施加暴力,好戲還未開演,還只是前菜。
「你想做什麼?你知道我們已經完了。」袁姍冷淡地說。
半晌,有一個尖細的男聲傳來,他諷刺地笑了一聲,接話:「你是不是以為最後一次,是我下的手,你是乾淨的?」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我沒那麼傻,我留下了你犯罪的痕迹。你毀了我,也殺了我。可現在,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獄了,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