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乘駒破浪
從慌亂中驚醒的土突聯軍拚命調轉馬頭,開始組織迎擊。在付出八百餘條鮮活生命的代價下,終於減緩了大唐重騎的步伐。
橫七豎八的人屍和馬屍,成為難以逾越的障礙,散亂的刀槍也對戰馬奔行造成困阻。失去高速狂飆的天狼軍,威力頓時打了折扣。
「游射!游射!」
蘇利可汗聲嘶力竭地呼嚎著,麾下兩大萬夫長親自吹響號角。
僥倖逃過第一輪衝擊的突厥輕騎立刻擺脫近戰,開始向兩側弧形遊走。
短弓紛紛撐起,箭矢卻遲遲難以鬆開。
他們發現,更加蠻勇的吐蕃人還在原地與天狼軍廝殺,兩軍戰馬攪在一處,來回沖刷,不斷有殘肢斷臂掉落地面,更有戰死者接踵轟然仆跌於馬下。
射,還是不射?
「放箭!放箭!」
蘇利的嗓子已經走了調。剛剛被杜遠鐵膝頂出的內傷折磨著他,肋骨也尚未複位,有些斷茬杵在肺葉上,令他每一次呼吸都噴出少許血沫。
一名萬夫長遲疑催馬湊到近前,「吐蕃人是盟友,現在攢射會誤傷……」
啪——
可汗暴怒的皮鞭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赤紅印記,「吐蕃人不纏住他們,你哪有機會拉弓!」
號角再次吹響,變了一個花腔。
被汗浸濕的鵰翎箭羽終於掙脫了騎手們的三指,無差別地向戰團射來。
第一輪墜馬的,吐蕃人佔了九成。因為他們大多身著皮袍,只有極少數人披了輕甲。
趙頤貞的重甲騎手與重甲戰馬,此刻顯示出豪華配置的先天優勢。
但他意識到突厥人深深的惡意,一旦被對方用放風箏手法吊打,再厚的甲也遲早會被磨光。
重騎追輕騎是肯定不行的,必須纏鬥!或者……
大都護選擇了後者,他抬手向身後舉起拳頭,再用力向前一伸。副將們已然迅速領會,開始分頭率領全軍斜向穿插。
穿得是突厥的陣,插得是突厥的營。
天狼軍再次起速,拋下殺紅了眼的吐蕃人,悍然捲入專攻突厥的節奏。
這策略顯然是正確的——你蘇利不是不心疼吐蕃軍嗎?那好,我們往你的人堆里鑽,你最好連自己輕騎也一起射。
短暫的箭雨停止,間接證明了收效。
吐蕃大領主悉末朗在兩名番主的護衛下,馳行到蘇利面前,「混蛋,連我們也殺!?」
「必要的犧牲十分必要,世上沒有白來的勝利!」可汗那張臉充滿無恥的自信,讓悉末朗恨不能一拳砸癟。
為了平息吐蕃人的怒火,蘇利緊接著下令,「死士營何在?給唐軍點一撥天燈——」
三百名背著油囊的輕騎立刻從大軍中湧出,他們同步打著火石,毫不猶豫地點燃了自己。
三百盞人肉火炬在驚馬背負下,迅速撲向天狼軍……
悉末朗無語了。
突厥人的確夠狠。對盟友下手狠,對自己手下更狠。
他只能停止抱怨,不再說什麼,轉身催馬離去。
奔在隊尾的數十名唐軍重騎被火人追上,大大小小的油囊同時爆開,黑色的粘稠油料濺了那些重甲騎士一身。
火舌迅速追擊過來,在金屬葉片上恣意燒灼,讓重甲成了烤箱。
趙頤貞聽到身後慘叫,並不回頭,只是高喝著,「向東!向東!直線穿行——」
天狼重騎迅速收縮成五十人一排的長形方陣,瞄著烽火推了過去。
土突聯軍在他們身後合閉了通道,似乎不想再給送上門來的天狼留有後路。
可是,馬上,他們發覺自己陷入了唐軍的陰謀。
吼——吼——吼……
數百條巨大的蠕蟲衝破地面湧出半身,碎石被迸濺得到處都是。
這些體外披著赤色殼的巨型蠕蟲,被薩迦寺鐵杖上師仁寶哲召喚而來,一直緊緊銜著唐軍的隆隆蹄聲潛行追趕著。
此刻破土而出,那些恐怖的圓孔型大嘴隨機咬到的,卻是聯軍自己的追兵。
召喚它們聚集的喇嘛們已然被擊潰,這些駭人魔寵失去操縱,轉入無差別攻擊。
管你是誰,咬到嘴裡都是肉!
這類鑽地魔獸,它們並無視力,僅憑出色的震感就可以輕易判斷出哪裡有獵物。
聯軍阻斷了唐軍後路,等於把自身橫亘於人與蟲之間,迅速成為新的蟲食……
趙頤貞,當然是故意的。
吐蕃喇嘛送我這份大禮,我吃不消。現下原盤送回,接穩了您哪——
這酸爽!
聯軍大亂。
趁著這寶貴間隙,張、杜、專三人迅速踩著足下馬蹄,與天狼軍並為一隊。
杜遠追上最前端的大都護,一駢腿越上烏雲追月的寬厚馬臀,與趙頤貞來了個親密貼背。
「累了,搭個順風車——」他笑嘻嘻拔出冷卻的拆劍耳釘,隨手射出一道星芒,把前方一位彎弓搭箭正要撒弦的突厥射手釘於馬下。
趙頤貞並不答話,只管驅馬前沖。雙手端槊熟練翻挑著,丈二之內,幾無一合之敵。現下多了一個「搭車」的杜遠,遠處放冷箭的威脅也被一一清除,更加馳行無忌。
一名唐軍偏將猝不及防,被側向長柄鐵蒺藜掃中面門,登時翻倒落馬,鑌鐵盔癟了一塊,眼見不活了。
張遼俯身撈起他的騎槍,連跨兩步追上無主戰馬,飛身上鞍,補上了這個陣型缺口。
冰冷的觸感順著金屬蔓延到手上,槍桿上凍結的血漿被手溫化開,只有槍尖上剛剛撕出的皮肉還在散發熱氣。原本黑色的槍纓被徹底染成深紅,一層層帶著腥味的冰碴隨馬蹄震顫不斷抖落。
這感覺……
張遼本已疲憊的身軀瞬間一振,無數金戈鐵馬的畫面湧上腦海——好熟悉的感覺!
這位來自二十一世紀,從未使用過馬上冷兵器的青年建築設計師,突然陷入恍惚。全身機械地隨著披甲戰馬顛簸起伏,雙手配合腰力,下意識地舞動長槍向近在咫尺的敵眾們殺去。
大槍時而突刺如蛇,瞬沾瞬走;時而旋轉如輪,橫掃千軍。這一側的聯軍可倒了霉了……
彎刀被磕飛比比皆是,那恐怖騎槍被控制得無比精準,每每刺入人體,入身四寸即收,而且專挑柔軟的腹腔下手,從未被肋骨卡住,故而後招連接極快,未有半點遲滯顯露。
兩名名突厥百夫長發覺這廂有異,掄著鐵蒺藜和狼牙棒砸了過來,試圖以力破巧。
張遼根本沒經大腦反應,前手一撐,後手一顫,使了個「抖」字訣,精鋼槍桿嗡嗡作響,小幅範圍內出現密集虛影,直接彈開先至的鐵蒺藜,順勢回撤了一下槍身,把持狼牙棒者懟開。
借著回彈之力,後手又加了個疾旋,那槍頭倏然竄出,同毒龍鑽一般,直接在鐵蒺藜騎手喉間開了個大洞,那顆頭顱僅靠半條頸椎連著,當即甩到一邊,連呼叫也沒喊出一聲。
狼牙棒從身後第二次斜向輪來,呼嘯的哨音很尖銳,昭示著對手的滿力而為。
張遼在馬背上一個俯身回腰,並未調轉騎槍,直接抽回槍頭把槍尾遞出——那過丈長的槍身貼著狼牙棒掠過,把尖銳的槍纂悍然送入偷襲者眼窩!
瞳孔內清澈的晶體混合著紅紅白白的腦漿一齊擠出,這人倒是來得及大叫一嗓,沒有在無聲無息中死去。
這幾招施展的實在太快,馬身已然越過趙頤貞半頭,被這位大唐軍神看個正著。
「好一員猛將!好一個回馬槍!」
安西都護府副大都護親口點贊,杜遠也被震了一下,眼神帶著崇拜的獃滯,「漂亮!遼哥什麼時候學的?是詹鈺的峨嵋槍法嗎?」
是嗎?張遼心中比他倆更加茫然。是無意中從詹鈺那裡學到的嗎?
大宋統領在丹園演示過完整的峨嵋槍法,沒錯。
在齊雲山太素宮面對龍虎山偷襲時,也露過一手,還制服了魔獸千太歲。
這些張遼都有印象,可是,他從來沒真正用心記過哪怕一招半式……
難道我是天縱武學奇才?張遼捫心自問——不,不,不不不,絕不。當年在學校,第六套廣播體操.我都學了三月才記住全套,無師自通峨嵋槍法?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時間想太多,這些龐雜念頭如白駒過隙,稍瞬即逝。
大唐重騎蜂擁著杵進被壓縮得越來越密集的突厥重圍,與內層的河西軍與隴右軍距離越來越近。
杜遠掐著耳釘有一下沒一下地狙擊,忙裡偷閒大喊,「遼哥,能祭印砸一小下不?」
張遼手上不停,嘴裡回答,「不成,太近了,容易誤傷!」
這答案讓杜遠有些失望,放著大殺器用不了,還得一個一個地殺,真特么累呀……
專諸始終沒上馬,只是踏著足下黑蹄,全身蒸騰著黑霧,在人群中忽進忽出,施展著刺殺絕技。
有了重騎隊伍的掩護,等於有了退守伺伏的基地,讓刺客戰術得以更加舒暢地施展。
眼見兩股唐軍之間的聯軍夾層已被夯實,再擠壓一下就要暴然崩塌。
忽從突厥陣營中傳出兩聲胡笳驚啼,短促而又尖銳。
土突聯軍潮水般向兩側散開,赫然放開一條通途。
天狼軍長條狀的騎陣如同一條大船,破浪而入,終於來到注賓城遺址烽火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