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秋至蝶歸
從丞相府回來時,天色已晚。
浩星明睿帶著微醺的酒意下了馬車,剛一走進大門,就看到那位無比敬業的大管家范成正等在門口,手裡還提著一盞氣死風燈。
一見到浩星明睿步履不穩,這位大管家忙跑上前來,緊緊攙扶住他,嘴裡還連連呼著:「王爺當心腳下!夜裡風涼,王爺可別受了風!還是讓小的趕快扶您進去歇著吧。」
浩星明睿卻是笑著擺了擺手,有些口齒不清地道:「本王的身體健壯得……很,哪裡就那麼……弱不……禁風了?范成你說,本王可還像是個跨馬橫槍的……大將軍?」
范成苦笑著咧了咧嘴,心知這位假王爺是真喝醉了,竟說出如此不打自招的蠢話來。也不知他在那位左相大人面前可曾說走了嘴,是否已露了什麼破綻出來?
「王爺豈止是像,您本來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將軍嘛!想當年,不正是您統領大裕雄師擊退了北戎人的進犯嗎?您這親王之尊可是用軍功掙回來的,如此戰功赫赫的王爺,咱大裕國可就出了您這獨一位!」
乜斜了一眼正挑著大拇指一臉諂媚假笑的范成,浩星明睿頗不是滋味地哼了一聲,「戰功?戰功有什麼用?大將軍又如何?不過都是些老黃曆罷了!哪裡有如今我這輔政親王的名頭響亮?今日在酒席之上,就連那位平日總是在本王面前端著一副臭架子的左相大人,不也是全然放下了身段,對本王著實恭敬得緊嘛!」
馬上意識到自己拍錯了馬屁,范成忙連聲附和著道:「那是自然的!左相大人雖是當朝宰輔,可身份又怎及得上王爺您這般尊貴?而且王爺如今已是大權在握,朝中百官又有哪個敢不聽從您的吩咐?」
見王爺的臉色有所好轉,范成忙又稟告道:「王爺,早些時候花神醫又差人送來了一幅畫,說是他的新作,小的已命人將它放在您的書房之中了。」
「新作?」浩星明睿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擺脫開范成的扶持,腳步踉蹌地向書房的方向行去。
一進書房,他的目光瞬間便恢復清明,步履如風地奔到案前,拿起書案上的那捲畫軸,展開來看了幾眼,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隨後,他又匆匆地將那畫軸重新捲起,揣在袖中,快步從裡面的靜室進入了內書房。
蕭天絕果然還在內書房中等他,一見他進來,馬上開口問道:「結果如何?」
「七叔放心,一切皆按此前我們所預期的方向發展!冷衣清暫時已不足為患,而且很可能在關鍵之時成為我等的助力。」浩星明睿興沖沖地答道。
「你可徹底摸清了他的底細?」蕭天絕仍是謹慎地問了一句,顯是對自己這個一貫信心十足的侄兒並不太放心。
「雖未有切實的證據,但侄兒幾乎可以確定,冷衣清已投靠了濟王。」
蕭天絕聽了不由大吃一驚,「濟王?」
「不但七叔未想到,恐怕就連咱們那個猜忌多疑的皇上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那個表面上只知修身養性、淡泊無爭的大兒子,其實正在私下裡拉攏黨羽,隨時準備逼宮上位呢!」
「你怎會這般肯定?想那濟王本是皇后所生,且還是皇長子,將來無論立嫡立長,儲君之位都非他莫屬。他為何卻要冒如此大的風險?難道他這麼快就忘了他的兄弟淮王謀逆身死的前車之鑒?」
「我本與七叔有著相同的想法,以至於完全忽略了這位濟王殿下。直至那日在柳園中聽了冷衣清一番直斥朝局的言辭,我才心生警醒,感到這位城府甚深的左相大人應是已對皇上生了異心,所以才如此急著試探我的真實身份。」
說到此處,浩星明睿忽然不屑地笑了笑,「今日他本已被芳茵的事情擾亂了心神,可是一聽到我說起那位所謂的老友,他立時便將芳茵母子拋在了腦後,做起了一位十分稱職的說客。他的話中雖然一個字也未提及濟王,可是他那番關於新格局、新氣象的論調,卻是擺明了要另立新君。以他的才智和膽識,絕對不敢妄圖自立為帝,那麼他的選擇就只有一個——濟王。
十四年前,二皇子淮王與當時的禁軍大統領高奉先合謀,利用皇上出巡之機,領兵攻佔了皇城,意圖奪位。當時皇上共有五位皇子,除了隨同皇上出巡的皇長子濟王之外,其餘三位留在宮中的皇子,無論長幼,皆被淮王所殺,而淮王本人也在事敗后自殺。故而從目前來看,濟王是諸皇子中最有資格,也是最有可能即刻登上帝位的那一個,因為除了他之外,其餘的那幾位皇子都還沒有成年。
而且,說到這位濟王殿下,七叔有沒有一種感覺,他在某些方面其實酷似乃父?看上去謙遜有禮、淡泊無爭,幾乎從不參與朝堂之事。可是這『無爭』二字,本就是做給別人看的!」
「可這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他又何必去爭呢?」
浩星明睿卻是搖頭道:「如今就連本應非他莫屬的太子之位都還不是他的,他又如何敢確定這皇位就一定是他的呢?濟王是皇長子,已經年近四旬,而皇上剛過完六十大壽,目前仍是龍體康健,如無意外,至少還能坐上個十年八年的皇帝。而且,以他對那個皇位的執迷,怕是不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是絕對不會主動將那個位置給讓出來的。
如此一來,真等到需要決定儲君之位的那一天,那些如今還未成年的皇子應該皆已成年,一個個年輕力壯且野心勃勃,而濟王到那時卻已是個年近五旬的老者,還拿什麼來與那幾位同樣都在覬覦那把椅子的兄弟們相爭呢?
再者說,如今朝局混亂,國力每況愈下,若再不思變,怕是幾年之內,大裕便有覆亡之危。此時若不趕緊奪位,到時候民怨沸騰、山河破碎,內憂外患之下,就算勉強坐上了那個皇位,怕也只是個短命的皇帝。」
「你說的確也有些道理。」蕭天絕不無擔憂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我們便是又多出了一個勁敵。雖然短時間內,或許彼此間還可相互利用,但到了圖窮匕現的一日,我們又該拿這位利欲熏心的左相大人怎麼辦?」
「正因顧及於此,我才將玉兒的身世提前向冷衣清泄了些底,至於他會如何對待玉兒,便是誰也無法預料之事了。不過從冷衣清的態度上來看,他似乎對芳茵並非全無舊情,只是為了自己的那份野心,他是斷然不會承認芳茵的身份的,而對於玉兒,應該也是如此。」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要在玉兒回來之前,為他設計一個恰當的身份,既能讓他們父子有進一步接觸的機會,同時又不會暴露出玉兒與你我之間的關係。」蕭天絕沉吟著道,「重淵那邊說玉兒已有了蘇醒的跡象,若是在明年春季前……到那時與北戎的戰事應該已有了結果,可以讓玉兒隨軍回來……」
見七叔那副殫精竭慮的樣子,浩星明睿不由神秘地一笑,將一直藏於袖中的那幅畫拿了出來,鄭重其事地呈到了蕭天絕的面前。
蕭天絕接過了畫,先是略帶疑惑地看了浩星明睿一眼,然後才慢慢地將那幅畫展開來細看。
畫上是一片菊囿,千姿百態的秋菊在西風中競相吐蕊綻放,雖然生動傳神,卻也無甚新意。
不過,細看之下,終於還是讓他發現了某個不同尋常之處。原來,在其中一枝花莖高挺、鑲著綠邊兒的白菊之上,竟有一隻潔白的蝴蝶翩然飛舞著。
按常理講,秋菊綻放之期,當是蕊寒香冷,不可能會有蝶兒飛來。可是畫中的這隻蝶兒,不但誤入了菊叢,竟還在其間流連徜徉。如流雲飛瀑一般垂瀉而下的長長花瓣,伴著它輕盈靈動的雙翼,在風中搖曳生姿,令人生出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激動不已地盯著那隻神奇的秋蝶看了許久,蕭天絕喃喃地念著畫卷右下角的題字:「秋至蝶歸,秋至蝶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