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故園煙柳(二)
浩星明睿似乎這時才感覺到哪裡不對頭,皺眉看著臉色陰沉的冷衣清,問道:「冷大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哪裡感到不適?」
冷衣清猛地緩過神來,目光尖銳地盯著滿臉關切之色的浩星明睿,心中雖是認定他一直在故意耍弄自己,卻苦於無法公然承認自己與那位所謂的花夫人的關係,當然也就更加沒有立場去質問他的居心何在。
「原來王爺一直思念的那位故人,竟然是花鳳山的夫人,這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太過出人意料……」
聽到冷衣清那特意加重的「思念」一詞,浩星明睿不但不以為意,反倒更是露出一副緬懷之色,嘆息著道:「那樣一位嫻雅聰慧、美若幽蘭的女子,世間本就難得一見!而更令人傾慕不已的是,她雖是女兒身,卻心胸豁達、見識不凡,猶勝於尋常男兒。記得昔日每每與之在柳園對坐,把酒暢談,她都是字字珠璣,妙語連連,實是我平生極為快慰之事。」
冷衣清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兒,忍不住語中帶刺地道:「原來王爺心儀之人卻是別人的妻眷,怪不得整個定親王府的后宅之中,竟至空無一人!」
浩星明睿聽了卻是哈哈一笑,「我與那花夫人只是忘年之交,絲毫未涉男女之情。只因本王心中確是一直有一位心儀之人,這麼多年來,也從未變過。莫說是空了整座后宅,便是將來本王的墓穴,也必會為她空著半邊!」
「王爺一片至誠之情,實是令人感動。只是冷某聽聞王爺多年來一直在府中靜養,卻不知您又是如何結識這位花夫人的?」冷衣清十分平靜地注視著對方,心中卻在恨不得立即將他的假面具徹底撕下來!
浩星明睿似是一下子被問住了,怔了片刻,才幹笑著反問道:「冷大人為何對這位花夫人的事情如此關心?莫非還與她有何淵源不成?」
冷衣清微微一笑,道:「多次聽王爺向我提起這位不同凡俗的女子,冷某便是從來都不認識她,如今也不免會覺得與她似乎是頗有些淵源了,故而忍不住想知道王爺與這位奇女子的一些往事。若是有何唐突冒昧之處,還請王爺海涵。」
這番話雖然說得客氣,但明顯地透著堅持之意。
浩星明睿微皺了一下眉頭,徐徐地道:「數月前,冷大人曾在柳園之中對本王慷慨陳辭,那番憂國憂民之語著實令人震耳發聵。本王今日前來,一是為賀左相新園建成之喜,二就是想再多聽一些左相在朝堂之上不敢講出來的興邦之言。至於本王的那些陳年舊事,與當前大裕的危局相比,便如同兒戲一般不值一提。只不過冷大人既然問起,本王也不便推辭,皆因那段舊事多少也與冷大人那日所言之事有些關聯。所以在講述那段舊事之前,本王有一個十分緊要的問題想先問一問左相大人——」
說到這裡,浩星明睿故意頓了一頓,然後目光炯炯地看向冷衣清,問道:「對於皇上處置隱族人的做法,不知冷大人是如何看的?」
冷衣清知道對方又開始重複那套老把戲,先是用舊事亂他心神,緊接著就單刀直入地挑起某個敏感話題,同時觀察他的真實反應。只是這種手段用過一次已經足夠,若還要拿出來在他身上再用上一次,簡直是可笑復又可惡!難道他冷衣清在他們的眼裡,就是個愚蠢到會不斷重複地犯同一個錯誤的傻瓜嗎?
「王爺此問是代皇上問的嗎?」
「在隱族人的問題上,皇上是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的。」
「冷某明白了。」
冷衣清面上雖仍是帶著微笑,心裡卻在咬牙切齒地想,你這個無恥的假貨竟敢憑著三言兩語就給我戴上了一頂綠帽子,今日若不將你的偽裝全部剝掉,讓你再也無顏自稱什麼狗屁王爺,我冷衣清就算徹底認栽了!
「說起隱族人,冷某唯一能想起的便是當年因謀逆而被王爺您誅殺於皇城之內的浩星瀟隱。自那之後,今上登基,遂下旨誅滅大裕境內的隱族之人。因此在天下人眼中,王爺對隱族人的態度應是與皇上並無二致。如今王爺卻突然向冷某問起此事,不知意欲何為?」
浩星明睿淡然一笑,道:「冷大人不必多慮,本王已說過,此事與花夫人之事有些關聯,所以才想先聽聽你的想法。」
「我那日已將地方官府捕殺隱族人之弊說得清楚明白,王爺今日卻還要多此一問,在冷某看來,多慮之人應是王爺才對!」因為心中多少存了些氣惱,冷衣清的詞鋒也不免稍顯犀利起來。
「如此說來,卻是本王多慮了!」浩星明睿略帶歉意地一笑,「只因事關重大,本王雖對冷大人完全信任,但事涉朝庭法度,更關係著很多人的身家性命,本王不得不多些謹慎。」
冷衣清聞言,不由臉色微微一變,終於想到了對方所指的可能是何事,心中突然一陣發慌,猶豫著是否應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可惜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花夫人是隱族人。」浩星明睿直截了當地將這個藏了多年的秘密在冷衣清面前說了出來。
冷衣清忽然覺得自己已沒有必要再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來給對方看,因為他既然已經知道了芳茵這個最大的秘密,那麼他對自己與芳茵的關係應該也是一清二楚。
「二十年前,花鳳山路過徽州之時,救了一位昏倒在路旁的年輕女子,診治之下,才發現她不僅身染重病且還有孕在身。那位女子清醒過來之後,告訴花鳳山她是隱族人,而且正被當地官府派人四處追查。為了保住她及腹中孩子的性命,花鳳山決定將她帶回京城醫治,當時為了掩人耳目,他與那位女子一路上便以夫妻相稱。
我與花鳳山本是舊識,故而他回到京城之後,便將那女子送到了我的府中藏匿。後來,那女子平安產下了一個嬰兒,但她的身體一直未能完全恢復,我便留她在府中靜養。一來是為了保護她,二來也是為了保護那個極易被人認出其隱族身份的孩子。就這樣,她在我府中住了兩年,只可惜最終還是不幸因病故去。」
「原來這位女子只是與花鳳山以夫妻相稱而已,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花夫人!」冷衣清的語氣明顯地輕鬆了許多。
浩星明睿的眼神卻是陡地一冷,心想此人果真是無情至極!聽到芳茵母子如此悲慘的遭遇,他心中唯一關心的,竟只是自己是否被人戴了綠帽子!
「這位女子的來歷成迷,既然她不願將真實身世相告,想必是有著極大的難言之隱,本王也就不便多問。而花鳳山對她也確是關心備至,時常來我府中為她醫病,故而本王自然也就一直對她以花夫人相稱了。」
冷衣清緩緩地點了點頭,嘆息了一聲,接著問道:「不知這位花夫人謝世之後,她所生的那個孩子又怎樣了?」
「花鳳山將那孩子帶回了自己的府中撫養,但因京城中對隱族人稽查甚嚴,他又將那孩子送去了南方的蕪州老家。花夫人之逝,實為花鳳山心中之痛,我自然是避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與花夫人有關的人和事,故而關於那孩子的情況,我從此便再也沒有聽到過。」
冷衣清默然垂眸,心知對方所講的這個故事應是真假摻半,但是關於芳茵下落的內容想必不假。那個如幽蘭般美好的女子,是真的永遠逝去了!而身為她的夫君,他竟然怯懦到不敢承認,她曾經是他至愛的妻子。還有那個孩子,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去追問,那個屬於他的孩子,究竟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雖然至今也不知花夫人當初究竟遭遇了何事,以致淪落到那般孤苦無助的境地,但想來多半是被她隱族人的身份所累。唉,那樣美好的一位女子,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著實可憐!」
說到這裡,浩星明睿不由長嘆了一聲,隨即語氣一轉,肅然道:「本王以為,我朝對隱族人的驅逐殺戮實是太無道理!而冷大人的那番言辭更是直擊要害,將迫害隱族人之弊分解得清楚明白。我曾將冷大人所言向一位老友提起,他聽了也是倍感痛心疾首,為大裕的未來憂心不已。他曾對我言道,很想再多聽聽冷大人對於朝局的一些真知灼見,更希望將來能與冷大人有緣一會,促膝長談一番。」
他的這番話立即將冷衣清從紛亂不清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突然間意識到,對方正在向自己做出某種暗示,冷衣清的雙目頓時明亮起來,先前對此人的種種不滿與猜疑也盡皆拋諸腦後。
此刻他心中唯一想到的是,如果自己能夠及時抓住這次機會,與對方結成攻守同盟,那麼從今以後,在大裕的朝堂之上,一種新的格局將就此形成。
到那時,他這位左相大人,將會成為一個可以掌控朝局、號令百官的權重之臣,多年來一直累積在他胸中的治國良策便可全部付諸實施。終有一日,大裕將在他的手中再度變得強大起來,並從此興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