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待
老宅的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有時候一杯茶就能混過去半天。
卓奚整天除了喝茶下棋就只剩餵魚插花了,日子過得就像身處在世外桃源一般悠閑,儘管如此,她的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白中帶青,彷彿她皮下的*早已腐爛了一般。
與她糟糕的身體狀況相反,她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也似乎越來越愉快。
洒掃偶爾路過她身邊的李姨,見她看著地上搬家的螞蟻群都能笑個半天,心中只能沉沉嘆息。
這個時候,項桓已經完全把工作挪到了老宅,足不出戶地守著她,全心全力地做一個稱職的妹控。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閑太無趣,卓奚近來開發了一項新樂趣,她愛上了繪畫。書法大家齊先生擔當了她的半個老師,可她皮毛也沒學到一點,畫幅畫跟把各種顏料潑到畫布上一樣,藝術感完全超出了尋常人能夠欣賞的範圍。
連鴻來到這項家老宅的時候,看到被她精美裝裱起來的畫,嚇得一哆嗦,差點以為闖入了審美異常的異次元世界。
他滿臉黑線,抖著手指著掛在客廳里的畫,問道:「這就是你不眠不休創作出來的大作?」
「算不上大作,還沒有傾盡全力呢。」卓奚很謙虛,「我準備把最好的狀態用在畫你的肖像畫上。」
連鴻一臉受驚過度的模樣:「……我何德何能?!」
卓奚悠悠道:「不要德也不要能,青梅竹馬的情分足以。」
連鴻落荒而逃,跑到書房去找項桓了。
卓奚哼笑一聲,不介意自己的模特跑了,一個人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李姨不知道從哪兒撿回來了兩隻小奶貓,正給它們喂著牛奶,見她出來,趕緊招呼她過來坐,又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綠豆湯給她。
現在天熱,喝這些正好消暑。
卓奚笑笑便接了過來。這些住在老宅的人,她總能拿出最柔軟的心對待。
冰冰涼涼的綠豆湯看起來就十分爽口,卓奚把它們解決得乾乾淨淨,道了一聲謝,把碗還回到李姨手中,趁著對方回廚房的空檔,悠悠然走到院子里的海棠木下,扶著海棠樹一陣嘔,直到胃抽搐得到緩解。
嘔吐完后,她慢條斯理地抽出紙巾擦擦嘴,又擦擦汗,回過頭時見連鴻一臉複雜地站在她身後。
卓奚沒有驚訝,抬手朝他揮了揮手,調侃道:「唷,做好當模特的準備了?」
連鴻沒接她的話,而是問道:「你這是得啥絕症了?」
「我說兄弟,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一把年紀了還是一老處男了,對著女士說這麼失禮的話,你這是垂涎魔法師的名頭吧!」
「……」
卓奚給自家竹馬添堵完后,還好心情地解釋:「我這是孕吐,是好事!」
連鴻嘴角抽搐,不聽她胡扯:「你不和你哥說說啊,生病怕打針瞞著,那是三歲小孩子的權利。」
「多大點事兒,不比你陽痿嚴重。」卓奚不理會他,繞過他去看那兩隻小奶貓。不過也許是因為她臉長得太猙獰,不太符合貓寶寶的審美觀,兩隻奶貓對著她又是齜牙又是炸毛,末了可能還感受到了敵人的強大,撒丫子跑了。
卓奚默了默,面癱著臉轉到荷塘邊去餵魚了。
連鴻來這老宅一趟,卻沒來得及在這兒留頓飯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他前腳一走,後腳項桓就叫了卓奚去書房談人生。兩人一通不著邊際的胡扯過後,兄長大人終於拐回了正題,提起了她的身體狀況問題,其過程至少迂迴了一個銀河系。
「第幾次了?」這是項桓拐回正題后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
卓奚稍一愣就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反嘔的事,沒有隱瞞:「有那麼幾次吧。」
項桓皺眉:「我把簡清一叫回來。」
卓奚一聽便忍不住失聲笑出來:「原來心理醫生還兼職看身體上的毛病啊。」
「那我叫薛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哦。」
卓奚不以為意,倒是沒有學三歲小孩任性。
項家的家庭醫生薛醫生來得很快,快到卓奚手上的一杯茶都沒能涼透,這讓她不得不懷疑,懷疑項桓在兩人談話以前就已經通知了對方。
當然,這並不是多大的事。
卓奚配合地做了一番檢查,末了得出個身體全無毛病的結論,反嘔只是因為精神極度緊張導致的。醫生給她開了一堆的安神葯,卓奚也都乖乖地吃了。
只是效果不大好。
卓奚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一邊枕著自己的雙臂,一邊睜著眼直勾勾地看著黑漆漆的虛空,感嘆著夜涼如水。
和之前的每個夜晚一樣,她躺在床上跟條鹹魚干似的瞪著死不瞑目的眼失眠著,和之前的夜晚不一樣,她鬼使神差之下拿了手機過來,打開了通訊錄。
手指摩擦著簡清一的名字,幾番猶豫,她最終還是把手指從這個名字上挪開。在準備關掉手機的那一刻,她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又頓住了。
她摁下了束白真的號碼。原因?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
會在凌晨時分打電話擾民的,不是瘋子就是神經病,卓奚自覺自己兩者都佔全了。不要期待一個神經病擁有多少良知,反正卓奚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沒有良心發現結束了自己的擾民之舉,反而還頗為期待地等著了。
「……卓奚?」電話里的聲音帶著朦朧的睡意。
「嗯。」
「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嗎?
好吧,好像也沒什麼事。可是——
「我餓了。」
「……」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個在半夜打電話的神經病會說出來的話。
尋常人耐著性子接電話大概已經是極限了,一聽到這病得不輕的回答,肯定忍不住炸了。可接電話的是束白真,她接的是卓奚的電話,於是她不僅沒炸,還給出了溫柔體貼的關心。
「你沒有好好吃飯嗎?」
卓奚想了想,回道:「大概是習慣你的黑暗料理了。」
束白真:「……」這回答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啊!
在她被噎得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的時候,電話里又傳來了卓奚的聲音,她叫了她的名字:
「束白真。」
「嗯?」束白真突然間覺得自己竟然因為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動不已。
「如果我讓你這個時候過來……」
「……」
「你來嗎?」
沉默。
半分鐘的停頓之後,束白真輕輕地回了一聲「好」。
凌晨兩點已過,項家老宅的院子里卻亮起了燈光,鏤空的鐵門攔不住這些光線,被穿透著照向了更遠方的林蔭道,直到被遙遠處的暗黑吞噬殆盡。
卓奚懶懶地倚在大開的鐵門上,半垂著眼看著自己的腳丫子。幾分鐘后,被燈光驚擾的李姨出現在她身後,看了她幾眼,返身回去取了塊薄毯給她。
「山上夜裡涼。」
卓奚接過來,道了聲謝。
李姨幫她整理好搭在肩上的薄毯,溫聲問她:「在等誰呢?」
等誰?
卓奚眸中閃過一絲茫然,她獃獃地看著延綿至遠方的林蔭道,似乎要洞穿黑暗看向路的盡頭,看清那頭的向她走來的到底是誰,但是她失敗,於是她迷茫地搖了搖頭,輕聲呢喃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她等的那個人叫「束白真」,但是脫離束白真這個名字,她等的又是她的誰?她不知道。
李姨抬手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那再等會兒吧,來了就看清了。」
「……嗯。」她被她的話勸服了。
李姨笑笑:「要姨陪著你嗎?」
「不了。」
李姨沒有堅持,再次摸了摸她的發頂,無聲離開了。
燈光下,卓奚靜靜地等候著。
然後她看到了遠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