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夫子
當天晚些時候,姬珩來到書院看季沁,他身著常服,並未表露身份,只是在書院門口等待,身形修長挺拔如郁青的喬木,半響季沁才跟書院守衛打了招呼,磨磨蹭蹭地出來。
姬珩看她一眼,嘆了口氣,抬起她一隻手開始檢查她的傷處,給她換了葯重新包紮了一遍,低聲問道:「還生氣?」
「誰敢生你的氣!」季沁瞥他一眼,扭頭就要跑回書院。
姬珩低笑一聲,扯住她袖子,抱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放在身旁的飛馬上。
他的飛馬高大健壯,季沁自己下不來,泄氣地瞪著他。
姬珩不急不緩用帕子凈了手,拿出一包香氣四溢的紅豆糯米糕:「還跟以前一樣,吃的上面一受委屈,就跟我鬧脾氣。」
「姬珩,我已經忍了你十五天了!你今天還給我吃圓芋,我才受不了的!」季沁一邊辯解,一邊伸手要搶他手裡的糕點。
「讓你長個記性而已。」他背過手不給她,「跟別人在一起,什麼苦都能吃,在我身邊反倒嬌氣得厲害,這是什麼道理?」
「你怎麼還在糾結這些,你這從來沒有過心上人的獃頭鵝,你怎麼能跟別人比,你是我未來夫君,別人是什麼?」季沁氣壞了,一點都不想再搭理他。
姬珩愣了一下:「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
姬珩神彩稍黯,但還是糾正道:「我不是你未來夫君,我現在就是你夫君。」
季沁看他認真的樣子,有些想笑,倒也生不起氣來,雙目含笑看向他,「好好好,夫君大人。」她軟軟地叫了一句,「那給我吃塊點心好不好?」
姬珩淺琥珀色的眸子瞬間轉暖,他心中酥軟成一片,平素冷淡自矜的面孔染上歡喜的色彩,比他身後絢爛的晚霞還搶眼幾分。
季沁坐在飛馬上慢悠悠地等投喂,姬珩偶爾跟她說話聊天,說起小女皇長歪的教育問題是究竟誰的錯,還有謝沉巒自從晉州回來就蔫巴巴,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揍得太重。
季沁聽著,偶爾出個不靠譜的主意。惹得他滿臉無奈。
突然,姬珩的動作頓住,皺眉看向季沁身後,季沁還沒吃飽,伸手去拽他散落在肩頭的頭髮。忽然聽見背後一聲熟悉的嗓音,低沉略帶孱弱:「請問這裡是鳳岐書院嗎?」
季沁側坐在馬上,扭不過去頭,只覺得聲音耳熟,可又覺得那人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索性繼續討糯米糕吃。
姬珩被她揪得歪了下身子,斂眉無力地斥責:「輕點。」
身後那人也聽見了這邊動靜,側頭看過來,輕笑一聲,上前幾步打招呼:「季家主。」
熟悉的稱呼讓季沁終於反應過來,姬珩垂眸,眉眼漸漸有浮冰升起,他抬手將季沁抱下馬背,季沁驚喜地上前兩步,拱手作禮:「夙兄長怎麼會來這裡?」
「很吃驚嗎?」
「有些。」
夙喬眯著眼睛,笑了笑:「姬念夫人寫信邀請我來講授『御妖課』,恰好族人也勸我出來治病,寒山谷又有賴將軍幫忙照應,於是便同意了。」
「這麼說我要多一個夫子了,又要多寫一門作業……不過,你不打算放棄治療,這倒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季沁很替他開心。她聽白茅說過,夙喬隨身帶的那個小藥瓶其實並不是葯,幽州那種地方也配不到他需要的藥材,那只是一些慢性毒/葯而已,是他為了在腦子糊塗的時候保持理智而拿來自虐的。
「因為看見了希望,所以捨不得死了。」他說道,看向季沁身邊的人,眼神微閃。
季沁連忙介紹道:「這是姬珩。」
夙喬沉默片刻,垂下眼睛:「我們見過,那日若不是季家主……我大概已經喪命於殿下箭矢之下了。」他說著,撩起衣袍,一絲不苟地稽首作禮。
他雖然曾經在太學讀書,但卻並沒有畢業,因而沒有讀書人遇到王室免伏禮的優待,只能以草民之身見禮。
姬珩平淡道:「你遠在幽州十年,難得有禮有節有大義,此禮我不該受。起身吧,我已經奏稟陛下,近日補發你太學畢業學生的身份牌。」
「心肝你真是個好人!」季沁連忙誇獎他。
姬珩斜瞪她一眼。
「謝過殿下。」夙喬也出聲道謝。
「不必,你應得的。」姬珩翻身上馬,眉目依舊冷漠如覆著一層寒霜,「公是公,私是私,其他事也望你有自知之明。」
夙喬抬袖掩住兩聲虛弱的咳嗽,只拱手低頭,卻並不應聲。
「好了好了,心肝你回去吧,他身體不好又趕了這麼久的路,我帶他去歇著去。」季沁催促道。
姬珩微帶薄怒地低頭,握住她的手腕扯回身邊,在她臉上輕咬了一口:「乖一些,我過兩天過來看你。」
「記得給我帶吃的。」季沁蹭了蹭他,交代道。
·
夙喬的行李很少,除了那匹產自幽州的健壯飛馬,其餘的簡直稱不上行李,最起碼在季沁眼裡,那只是一堆破爛。
季沁索性趁著他去拜訪山長的時間,召來小五,將他從衣服到被褥,再到筆墨紙硯全部給換了一個遍。
小五看著那堆收拾出來的破爛:「家主,這怎麼辦?」
「扔了。」季沁乾脆道。
「不太好吧?」小五期期艾艾道,「他們這種讀書人,別有什麼怪癖,就愛破衣服破被褥怎麼辦?」
季沁也不確定起來。
她娘就是這種類型的人,她隨身帶的那幾桿破畫筆都禿嚕得寫個字都掉毛,筆桿用得泛著油光。但是她娘說沒那幾桿筆根本畫不出來畫。
「那就給他放在一邊吧。」季沁揮揮手。
她話音剛落,夙喬就從門口進來,他看見室內煥然一新的場景,略帶詫異。
季沁滿臉尷尬:「看你東西太舊了就給你換了新的,要是你用不習慣,那就重新給你換回來,我保證連破麻布都沒亂扔。」
夙喬不在意地說道:「那些啊,丟了吧。」
「哎?」季沁愣住。
夙喬謝過季沁,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我其實並不喜歡穿破衣服,只是因為沒錢買。」
季沁又愣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可真是特別。」
「季家主為什麼這麼說?」
「我亂丟我娘的破毛筆,平白挨了一頓揍,我給我家心肝換了個佩劍,他卻覺得我又拿錢砸他,不是真愛。」季沁搖頭,「……心裡真是苦啊。也就是你,才讓我找到花錢的愉悅感!」
小五掩面不語。
夙喬則低笑出聲,只覺喉間一癢,又難受地咳嗽出來。
季沁連忙告辭:「你先休息,我這就寫信給青州秦家,讓他們派個大夫過來給你看病。」
「青州秦家?秦聖醫家?是否太小題大做了,我只是一些小毛病。」
季沁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多事:「我們書院夫子的福利而已。」
·
季家商行的書局加緊印刷了百本《幽州見聞錄》,雕版是布告鏡投蜃影之後就開始雕刻的,所以速度也算快,第二天清早,課本就送到了鳳岐書院師生手裡。
昨日夙喬出現在書院的時候,大家看見了,不過不怎麼感興趣。今天他身著素凈衣衫,腰間佩環雅緻,整個人謙謙如玉,他站在前邊自我介紹完畢。眾人竟然還在呆愣,待反應過來,楚紅珠帶頭吹起口哨來:「夫子您可有婚配啊?」
「夫子你長這麼好看,家裡還有妹妹嗎?」
「夫子我想當你妹夫!」
「季沁你湊什麼熱鬧,又想跟我們搶妹子是不是!」
夙喬往下壓了壓手,底下立刻安靜下來:「我們先上課,上完課之後,再討論別的好不好?」
「好!」大家立刻乖乖應聲,一點也看不出來平日里調皮搗蛋的影子。
門口站著偷看的覃竹異和容山只覺得心中滋味頗為複雜,他們本來擔心夙喬年紀太輕,壓制不住這群熊孩子,結果看如今情況,人家上課可比他們當初順利得多。
對這個只看臉的世界好絕望。
夙喬很快講起課來,覃竹異和容山本欲離開,但是聽了兩句,卻覺得頗為入迷,也悄悄溜進教室,尋了個沒人坐的軟墊,聽得津津有味。
「夫子,趁著九命貓妖不備捏住它的頸部,它真的會癱軟不動?」
「是啊。這是它們的本能,但是若是它提前有防備,這便不管用了。」夙喬回答。
「小咪呢,過來讓我們試試吧。」盧銘搓搓手,一臉躍躍欲試。
小咪是季家商隊從幽州帶回的一隻半獸,混了貓妖血統,白毛異瞳,貓性十足,漂亮極了但又異常高冷不好接近。
「喵嗚!」小咪能聽懂人話,立刻粗暴地拒絕了他,後頸毛都豎起了。
夙喬起身走下去:「這樣說她就有防備了,即便捏住,她也不會有任何異常,反倒會撓花你的臉。若是真的九命貓妖,這一爪子下去,你的腦袋可就裂開了。」
夙喬一邊講解,一邊向他們示範。他撩袍坐在小咪對面,與她對視片刻,待她視線稍微鬆軟了些,便伸手小心地撓了撓她的下巴,小咪舒服地眯起眼睛,從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貓性很強,混的那一半貓妖血統應該很純。」他說著,又把另外一隻手擱在她腦袋上,撫摸了一會兒,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頸部。
小咪立刻癱倒在桌案上,整個人都軟趴趴地低伏在那裡,一副不想動彈的懶洋洋模樣。
「因為九命貓妖小的時候,它們的父母會叼著它們的脖頸轉移,所以一旦被捏住脖頸,它們就會覺得母親要帶它們走,便會乖乖地不再亂動。」
「原來如此。」後邊傾聽的覃竹異露出瞭然的表情,「我只知道家中小貓會如此,沒想到龐大如九命貓妖也有這種習慣。」
夙喬面向覃竹異:「知識都是相通的。」
「先生別放手!」盧銘連忙道。他湊過去伸手胡亂在小咪耳朵上揉了一把,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手感太好了!早就想這麼做了!你們誰來試試?」
「盧銘啊你又手欠,當心小咪清醒過來撓花你的臉啊。」姜瀛賴洋洋地提醒。
「牡丹花下死——」
他下半句還沒說出來,季沁朝夙喬眨了眨眼睛,夙喬悄不作聲地鬆開手勁,下一個瞬間,只聽一聲憤怒的喵嗚,盧銘臉上立刻掛了彩。
盧銘慌不擇路地在教室里飛奔逃命,背後跟著一連串憤怒的喵嗚聲,夾雜著一兩句聽起來尚且生硬的人族語言:「壞……站住……揍哭你!」
學堂立刻雞飛狗跳起來。
覃竹異和容山終於等到這一刻,笑眯眯地捋鬍子,事實證明,臉果真也不是萬能的。
招招手示意夙喬過來,兩位老先生愉快地分享自己的經驗:「盧銘愛搗蛋,扣他兩張餐券。小咪嘛,罰她去後院洗一天大家的衣服,她最怕水,以後肯定不添亂。姜瀛亂起鬨,扣他期末的平時成績,至於季沁嘛,告訴她娘,揍一頓以後就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