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養傷日常

  帝都,朝議。


  姬青桐端坐在玉座上,兩隻肉爪握成拳頭,像是一對小包子一樣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累贅的玉簪和頭飾扯得她頭皮發疼,這讓她臉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明白了母皇為什麼常年總是一副鬱郁的表情,一定是被頭頂這東西壓的。


  ……她會長不高的。


  姬青桐憂鬱地想。


  玉階下,六官都不怎麼發言,而冢宰更是沉默,其餘人則在爭論政事,大多數情況都是政見不和的幾波人在彼此挑刺。


  「小冬官此言差矣,自先皇時候便實行休養生息政策,國庫本就空虛,消減冬官府預算也在情理之中。你以為國庫是季家的玉石庫房那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怎麼又扯上季家?」


  「說起季家,他們這次花費的玉石不計其數,粗略摺合白銀不下千萬兩,還不包括姜家和趙家的支援,傾倒如此多的玉石在幽州,季家此舉糊塗!」


  「何出此言?人家也只是為了救人而已。」


  「區區二百條人命而已,但是那匹玉石若是運用得當,可殺數萬妖魔!而如今,只成了死物丟在那裡,等著妖魔把它啃噬乾淨而已。」


  「二百條人命就不是人命?若是這二百人里有您的妻兒子女,您還會這麼說嗎?再說,季家主不是已經把白玉道贈予陛下了嗎?」


  「若是沒有鋪成白玉道之前贈予陛下,那豈不是更好?」


  姬青桐豎起一隻耳朵懶洋洋地聽著,不知道話題怎麼又跳躍到這裡。索性偷偷從袖子里掏出藏起來的點心。


  朝議剛到了一半,太師帶著一沓奏章從外邊走進來,打斷了眾人的爭論,太師稽首行了禮,道:「陛下,幽州界賴將軍的急奏。」


  「何事?」姬青桐問道。


  「賴將軍申請將幽州界邊防向北推進五十里。」太師回答道。


  姬青桐皺起眉頭。


  「理由?賴將軍此舉是否冒進?」冢宰問道。


  「賴閻王的事情還用說么?」連主戰派的天官長都不禁搖頭,「他以前在冀州做小將軍的時候,帶著十個人,敢繞道妖族古地去挑一群蠱雕的老巢,這次八成又是在逞強。」


  太師微微搖搖頭:「賴將軍卻說,此舉極為穩妥。」


  「為什麼?」姬青桐問道。


  「因為『白玉道』。」


  「太師說詳細一些。」


  太師頓了一下,解釋道,「白玉道鋪成以後,賴將軍時常率領親衛佩戴斬妖刀在這條路上巡邏,因路邊常有醉倒的妖魔,便順手將其斬殺。」


  有人噗地笑出了聲:「按賴閻王那摳門又霸道的勁頭,怕是看妖魔總吃他門口的玉石,惹他心疼吧。」


  「不管賴將軍出於何目的,但是效果卻非常顯著,白玉道本就是帝都王氣蘊養的玉石,一顆碎玉便能令一隻成年蠱雕兩三天沒有反抗之力,對於智力低下的酸與,效果則更明顯,幾乎是聞見就醉了。士兵手持斬妖刀,更是殺醉妖如同宰雞。如今,據說那條道路兩側,泥土鮮紅得連雨水都無法沖刷乾淨,全是妖魔鮮血浸入其中染成。」


  太師頓了頓:「昨日,幽州妖王饕餮下令,命令麾下所有妖魔不得靠近幽州城遺址和白玉道十里以內,違者重責。」


  朝議大殿陡然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大家的呼吸聲。


  太師接著說道:「賴將軍得到消息后,因此向陛下請求,既然妖魔退十里,我們便進五十里。希望能向北推進幽州界邊防。」


  姬青桐輕笑一聲:「孤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聽見妖魔主動退卻,眾卿呢?」


  「臣也是首次。」


  「妖魔居然主動退讓,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還是饕餮親自下令,幽州妖王居然怕了?!賴閻王這些日子是在白玉道邊宰了多少只妖魔啊?」


  太師也搖搖頭:「他剛得了斬妖刀,又有白玉道,還聯合了《幽州見聞錄》的作者夙喬,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只聽說最近幽州界都瀰漫著一股妖魔屍體腐爛的臭味,大家根本掩埋不及,正在發愁改怎麼處理這些屍體。」


  姬青桐心情大好:「好,那就准了賴炎所奏,但是,他向北進一里,就得守住一里。」


  「陛下放心。」太師道,「賴將軍咬進嘴裡的肉,無論如何都不會吐出來。」


  「還有一件事,若是防線向北推進五十里,那餘下的白玉道,是否要拆掉返還季家?」太師又詢問。


  眾人也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扭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姬珩,小聲問道:「舅舅?」


  姬珩直接道:「不必,交由賴炎處置。」


  「妗妗真的不打算要了?」


  「她已經用這條白玉道換了幽州布告鏡碎裂的碎片。自然不會再提起此事。」


  「可是那碎片也沒多大用處。說是交換,不如說是白送我……」姬青桐年齡還小,心思不夠黑,還覺得有些愧疚不安。


  「白送陛下又如何?」姬珩冷淡道,「她不是還贈了別人一座白玉城嗎?」


  姬青桐嘴角一抽,立刻扭過頭,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只知道舅舅最近在跟妗妗生氣,但是卻不知道原因,這會兒立刻明白了。


  「那就交給賴炎處置吧。」姬青桐道,「還有,以後關於白玉道到底值不值的問題,從今天打住,不必討論了。」


  冢宰臉色微黑,知道女皇這句話意有所指,應該是提醒他前些日子對於季沁的故意打壓太過分,冢宰想反駁,但是卻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拱手應下,打落牙齒和血吞。


  「是,陛下。」其餘百官也躬身領命。


  的確不必討論了,也再也沒有討論的意義。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白玉道不過是用來換回那二百多跳人命,因此有人的覺得值得,有的人覺得不值。但是如今再看,那二百條人命只不過是順帶救了而已,白玉道真正的用意,是一條楔進饕餮眼睛里的釘子,一個光明正大的殺妖陷阱,一條燎原的星火小路,一條光復幽州的絕佳跳板!


  這些原本是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偏偏季沁用錢做到了,而且拱手將它送給了女皇。


  此等魄力,再以小人之心度之,堪稱玷污!


  ·

  而此時,眾士大夫眼中高尚的君子正蹲在鳳岐書院的小廚房,催促弟弟給她做吃的。


  矮桌邊還有端著盤子眼巴巴等待的敖苞。


  「你不是還有幾天的假,怎麼提前來了?」季二綁著寬大的衣袖在切菜,奇怪地回頭問她。


  「生氣。」季沁氣鼓鼓的。


  敖苞彎著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臉:「像河豚。」


  季沁哀怨看她一眼。


  「那位殿下惹你了?」季二隨口問。季沁從幽州回來之後,就被李譚然安置在晉王府養傷,這會兒氣鼓鼓地跑回書院,肯定是兩人又鬧什麼彆扭了。


  「他只給我圓芋吃!」季沁委屈,「還說什麼『反正夙喬只喂你圓芋,你也沒挑食,想來是很喜歡,那就繼續吃』。」


  「你身上傷沒好透,本就不能吃油膩刺激,圓芋飽腹又清淡,他又沒做錯。」


  季二拌了兩個清爽的冷盤。看了一眼鍋里悶著的紅燒肉,鍋蓋一掀開,頓時香氣四溢,敖苞立刻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鍋子看。季二拿筷子戳了戳,覺得火候不對,蓋上鍋蓋繼續咕嘟。


  招呼童僕幫忙,按照他的指令拌了肉餡,包了兩籠包子,放在籠屜上蒸著。他又拿肥肉煉油,炸起麻花、甜糕。


  季沁深深地嗅了一口,頓時喜笑顏開,也忘了生氣。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季二這才把一盤一盤的美味端到矮桌上,在季沁眼巴巴的視線中,全都挪到了敖苞那邊。


  「敖夫子快吃吧。」季二道。


  「我的呢?」季沁眼巴巴看著。


  季二面無表情地給了她一碗白粥。


  季沁:「……」


  「吃啊。」


  「季二!你是不是我親弟弟!你做那麼多東西誘我的饞蟲,就給了我一碗粥?」季沁委屈。


  季二道:「那你呢,母親說你最後是故意跟著綁匪走的,那你那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在家裡有多擔心你?那時候你想沒想過我是不是你親弟弟?」


  季沁理虧,也沒心思跟他吵架,側頭看見敖苞一口吞掉大半盆紅燒肉,這種牛飲般的吃法讓季沁又是心疼又是肚疼:「我真的知道錯了,但是你也不能不讓我吃飯啊……」


  「喝粥。」季二冷著一張小臉。


  敖苞眯了眯眼睛,滿臉幸福地補刀:「好吃。早知道你弟弟有這般手藝,我就早早讓你養著我了。」


  季二禮貌道:「夫子喜歡就好。」


  季沁滿心嫉妒,恨不得拿手裡的喝粥勺子砸自家大青龍的漂亮腦門。


  ·

  喝了滿肚子粥,季沁在書院裡邊閑逛起來。


  孫寶兒和楚紅珠兩人正扛著木板從她身邊經過,看見她連忙擺手沖她打招呼:「沁沁你回來啦!傷好了嗎?」


  「好多了。」


  「我爹還很擔心你呢,說讓我去看看你,結果你住在殿下府里養傷,我們也不能隨便出入。不過,你沒事就好,下次不要做那麼危險的事情啦!」孫寶兒道。


  季沁撓撓頭:「我記得秋官長不是挺不待見我的么,年初我去秋官府辦手續,他還給我臉色看。」


  「哈哈哈哈他以前以為你就是個百無一用的敗家子,如今卻喜歡你得厲害,他說最喜歡提起你的名字的時候,冢宰大人那副鐵青著臉吃癟的模樣,簡直是百看不厭啊!」


  「你不知道吧,你娘帶著玉石出帝都的時候,冢宰說著幽州那地方砸多少玉石都沒用,本來想下令阻攔的,但是被陛下出面攔了下來。」


  「我沒得罪過冢宰吧……」季沁滿臉茫然。


  「政道之爭啊,他因主和而得的冢宰之位,你卻明裡暗裡供養主戰勢力,看你不順眼也是正常。」楚紅珠分析,「不過你也別放在心上,好歹是堂堂冢宰,不至於做什麼下作的事情。」


  「你們幹什麼呢?」季沁好奇地看著他們扛著的木板。


  「這個啊,我們在凰江支流里研究改造水車呢,這是我們倆的墨經年終考試課題!」楚紅珠回答道。「已經建了一半了,如果成功的話,以後山下百姓需要灌溉,就再也不用找敖餅那個懶貨了。」


  季沁頗為興緻勃勃:「真的?」


  「是啊,我們兩個這些日子天天爬鳳岐山,發現因為王氣涌動的原因,鳳岐山山頂的風特別大,我們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做個風力水車。」


  「加油啊。」季沁道。


  「當然。」楚紅珠挺了挺胸膛,同時提醒道,「你也快去選個課題吧,否則年終考試會被掛鴨蛋!山長還說,如果得零蛋的話會親自上門拜訪家長。」


  季沁想起自己答應姬珩的畫,頓時滿臉戚戚,「我這就去看看。」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都開心地跟她打招呼。


  姜瀛在和蒼猿下棋,一副抓狂的樣子,看來是下不過蒼猿,正在賴皮著想要悔棋。


  盧銘從書上倒掛下來,扔給季沁一個果子,問道:「沁沁你總算捨得回來了,沒有你,夫子的課上,都沒有人給哥哥墊底了。」


  「去去去,你掛在樹上幹嗎?」


  盧銘道:「容夫子的課上,大家在糾結人族究竟是哪裡來的,有人說女蝸捏出來的,有人說是別的生物變異來的,你弟弟更不靠譜,說人是猴兒變的!」


  「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人八成真是猴變得,我掛在樹上總覺得比坐著自在,奇也怪哉。」


  季沁揮揮手,懶得再搭理他。


  「沁沁你別不信,哥哥一定給你找來證據,我這就去找季二去。」


  爬了幾十層台階,季沁敲響母親工具間的門,李譚然正在搗鼓什麼東西,身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具,她旁邊還有一隻墨家機關獸,正被使喚地腳不沾地的滿屋亂竄。


  她還在找下腳的地方,冷不防李譚然扔個她一面小鏡子,季沁手忙腳亂地接過,湊過去照了照臉,結果鏡面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鏡子里隱約有一層黑漆漆的霧氣,時而散開時而聚在一起。


  「這是什麼?」


  「你帶回來的布告鏡碎片。」李譚然回答道,「隨便寫個字試試。」


  季沁在鏡面上畫了個大王八。


  李譚然手裡的鏡子隨即亮起,也是只大王八,落款赫然一長串的「討債的小兔崽子、親閨女、隨她爹、我生的、我活該」。


  季沁撇嘴看向李譚然。


  李譚然面不改色:「字跡不太清,去跟敖苞商量商量,給我抓條蜃蛤回來,我再研究研究。」


  「好……」季沁答應下來,「您修補這個幹什麼?」


  「好玩。」李譚然滿臉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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