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書院(二)
季沁的買地的申請很快由地官長親審批過,雖然作為冢宰的派繫心腹,地官長還是很想出手為難下她,但是看見她買地的目的是要辦書院。立刻就著手放行。
倒不是地官長的情操有多高潔,而是他認為,這年頭一本正經地自己找死的人不多了,他還是成全人家比較好。
鳳岐山西麓綿延的幾十里荒山,就此划入了季沁囊中。
秋官府內。
商議罷了公事的春官長和秋官長正在品茶閑聊,春官長得意地示意下仆捧上一幅畫展開,正是那日他在姬珩那裡打劫的月下花鳥圖。
秋官長眼都直了,「聖手譚然!是譚然的新作!」
「哈哈哈哈有眼光!你看這線條,連一根鳥毛都栩栩如生啊!而且眼睛果然沒有點睛啊!即便如此,我盯著這幅畫看的時候,也覺得它要飛出來了!」春官長感慨道。
「你從哪裡買來的?」
「老夫倒是想買,可是也買不起……」春官長道,「不過啊,這幅畫也差不多就是老夫的了。」
「啊?」
「嘿嘿,這畫是季家大小姐送給咱們殿下的賠罪禮,正好那日我在,就趁著殿下走神,把畫拿回家來。」春官長得意道。
「你還得意!你這是偷!」
「偷畫,那能叫偷嗎!」春官長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
秋官長輕咳一聲,也不跟他計較:「說起殿下家裡那位,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她要在鳳棲山西麓辦書院,地官長已經把土地批了,季家直接把莊子改成了校舍,聽說正在招夫子和學生,規模不亞於太學!」
「書院?」春官長皺了皺眉頭,將畫捲起來放在桌案上,「此事不妥啊。當今之世私學盛行,夫子一般都是隸屬於豪門的家學,只怕學院容易建,夫子不好找啊。」
「不僅如此。」秋官長補充道,「能稱得上顯學的只有儒、墨兩家,好學的青年才俊也只認準了這兩家的招牌,即便書院能辦起來,只怕學生也招不到!」
「沒夫子,沒學生。這還怎麼辦下去……」春官長畢竟白得了人家一副畫,此刻也替季沁憂慮起來。
「而且你看地官長的態度,我聽說他本來打算在買地的事情上難為一下季沁,結果一聽說她是打算辦書院,二話不說,連價格都沒有再商量,直接就同意了,真是趕著想看人家出醜啊。」
「這老東西,還是被陛下整治得太輕了。」
秋官長沉默了一會兒,提議道:「畢竟季沁出了一個月一百兩銀子的高價,即便再不濟事,也能招來幾個窮夫子,就是這學生……若是沒有學生,那就太難堪了。」他頓了頓,「我小兒子今年十五歲,性子太過軟弱,既考不上太學,也無意跟隨他兄長去儒門求學。老母太過溺愛他,我稍有訓斥便斥責於我,只怕將來耽誤了孩子。我過幾日,將他送去鳳岐。」
「若是如此,我也把女兒送過去。」春官長道,「我那女兒叛逆任性,……行事荒唐,索性送走眼不見為凈。」春官長提起自己的女兒,一張臉上只剩下愁苦和無奈。
秋官長起身送客:「那你回去跟你春官府的同僚們商量商量,家裡若是有子女貪玩,不如送去鳳岐書院,好歹能被夫子按著脖子讀幾本書。」
「好,」春官長答應下來,「我這就去。」
走了兩步,他發覺不對勁,回頭問道:「我的畫呢?」
「什麼畫?」
「月下花鳥圖啊!」
秋官長臉一板:「什麼你的畫,那是贓物,明日我要去找殿下求證,若是證詞到手,看我不定你個盜竊之罪!」
「你你!你可還有廉恥之心!你根本不會找殿下求證!你這就是想昧下我的畫!這是明搶!」春官長氣得跳腳。
「搶畫,那能叫搶嗎?」秋官長不急不緩地捋了下鬍鬚,拿他自己的話堵他。
「你身為大司寇,不僅無視律法,還威脅同僚,妄為秋官!」
「送客。」秋官長招呼道。
「孫東溶!你搶我的畫還趕我走!你無恥!你不要臉!我要去陛下面前參你一本!不對,我參你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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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拎著自己的弟弟趕到書院門口。
「……季沁你冷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你幾天不搭理我,接過一見面就把我往學校送……我才兩歲!」季二不甘道。
「差不多了,自家書院開個後門也沒關係。」
季二掙扎道:「什麼開後門,你就是覺得招不到學生!飢不擇食。」
季沁道:「就是啊,我準備了那麼多銀子要往書院里砸,萬一一個學生也招不到,還讓我怎麼敗家。」
季二無語凝噎,「算了算了,真拿你沒辦法,不就是念書嗎,這事我在行。」
季二跳下馬車,本以為會清冷的報名點,此時卻人潮洶湧,少說也有上百個十幾歲的孩子,他仰頭看自家姐姐:「這就是你說的沒有人?」
「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人啊。」季沁也愣在原地。
李朔正在人群里維持秩序,見她過來,僵硬勾起唇角,露出個陰森森的笑容,但是這個笑容不知怎麼的,只讓季沁後背發涼:「……大小姐,恭喜您,基本帝都所有的紈絝渣滓,都在這裡了。」
「朔叔這是什麼意思?」
李朔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回望人群中:「看見那個紅衣服的小姑娘沒?春官長家裡的三女兒,十五歲,總以小幽水自稱,酷愛模仿墨者的遊俠兒,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打人。……她左邊那個小少年,秋官長家裡的小公子,被寵得連穿衣都不會,整天只會哭,再前邊那個……」
李朔說了一遍這群紈絝們的光輝事迹,聽得她和季二都是一愣一愣的,李朔冷嗤一聲,道:「我得代替帝都百姓謝謝您,您若是將這群人困在鳳岐,帝都可就太平了不止一星半點。」
「沒關係,只要是人就行。」季沁滿臉無所謂地傻樂。
她正安撫自家大管事,突然聽見遠遠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發現路州侯身著常服,遙遙沖她招手。
季沁笑意盈盈行禮:「州侯大人怎麼忙裡偷閒來帝都了?」
路州侯笑著道:「季姑娘走之後,路州城平靜了不少,我這些日子清閑得有些不適應,索性來帝都述職。」
季沁立刻道:「那我再迴路州轉一轉?」
「哈哈哈哈還是別了。」路州侯連忙拒絕,他看了看季沁和李朔一眼,「這次來是有點事情要和季姑娘與大管事商量。」
季沁禮貌道:「您請講。」
路州侯臉上神情尷尬,他斟酌一番言辭:「我有一位同窗好友在冀州當刺史,冀州這個地方,雖然地處邊界,但是日子還算太平,最大的原因是天佑皇室,王氣庇護,而另一個原因,則是盤踞冀州邊疆的那個妖族妖王一向傾慕人族文化,只要每年給他足夠的書籍和字畫,就能保境內無事。」
「是蒼猿。」李朔道。
「大管事見多識廣,正是蒼猿妖王。他這兩年胃口越發大了,但是冀州官員和百姓還能勉強應付,只是今年他提出來,要給他十九歲的兒子找一位夫子,這委實讓我那同窗愁白了頭髮……夫子本來就不好找,即便能找到,誰又願意教一個小妖魔?但是若是不給,冀州又怕永無寧日。」
季沁依舊一臉茫然,李朔則明白過來,警惕地看著路州侯:「州侯大人是想把它送來這裡?」
路州侯被李朔看透心思,更加尷尬:「畢竟鳳岐東麓就是王陵,一來有強大的王氣壓制,以免它大發獸性胡作非為,二來,一旦發生什麼也可扣留當做人質。」
李朔冷笑一聲:「州侯大人覺得這個提議可妥當?我們大小姐收學生是不講究,唯一一個要求就是』是人就行』。路州侯覺得小蒼猿符合這條件嗎?」
路州侯滿臉無奈:「自然不符……實為無奈之舉,望姑娘和大管事憐憫。這小妖魔從小被它父親教授人族文化,能說些簡單的句子,也懂得基本的道理,就是模樣恐怖可憎了些。若是姑娘委實不願意,我去回絕了他們就是……」
被拒絕也在路州侯預料之中,他沒露出多少失望的神情,只是無奈嘆了一口氣。
季沁沉默半響,突然問道:「……若是我回絕,冀州刺史打算如何怎麼辦?」
「因為他家中老父恰巧是一位太學夫子,在王朝內略有些名氣,若是被拒絕,他老父打算獨身前往妖族。倒不至於讓冀州生靈塗炭。」
季沁搖搖頭:「把那小蒼猿送過來吧。老先生教書育人一輩子,風骨值得敬佩,不能折在妖魔手裡。」
「大小姐!」李朔很不贊成。
季沁搖搖手,示意不必多說。
路州侯見她答應,連忙道謝。他輕咳一聲:「季姑娘,大管事,不知道是否還能再收留一位非人族?」
李朔有些薄怒,臉色陰森森堪比黑面閻羅,「路州侯莫要得寸進尺!」
季沁也有些吃驚:「還有?」
「大管家息怒。這位也勉強算得上大小姐的熟人,會幻人形,蠢的厲害以至於沒什麼威脅力,無非是吃得多了些。」路州侯尷尬地咳嗽兩聲。「來之前我和州衙同僚們商議過了,此事不管成與不成,我們州衙願意負擔鳳岐書院所有夫子的衣食住行。」
「您看我像是缺錢嗎?」季沁斜他一眼。
「……不像。」
「說吧,是誰?」
「前幾日,東海主事者敖滿以放寬貿易限制為條件,想把他弟弟送來鳳岐。」
「敖餅啊?」
「……正是。」
李朔在旁邊聽得已經連白眼都懶得翻了,偏偏還看到自家大小姐一副思索的樣子,似乎在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
「我家敖苞在後邊洗日湖裡,您同她商量商量,若她同意,那我這邊也沒問題。」季沁道。
路州侯連忙應下來,不顧形象一路小跑,似乎生怕遲一步季沁就會後悔。
李朔深呼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他捏了捏鼻樑,回望身後這鳳岐書院的這第一批學生。
紈絝、流氓、娘炮、小蒼猿和智障龍。嗯,還有家裡總是神神叨叨的兩歲小少爺。
——感覺永遠不能好了。
「倒是低估您了。您若是將這些奇葩們好好養在鳳岐山,不止整個帝都,整個王朝都太平了不少。」
季沁沒反應過來:」……哎?「
李朔一陣心累。突然體會到了徐幽水為什麼會突然辭行出走,此刻他也特別想撂挑子。
書院本來就找不到夫子,這下更好,現如今估計是個正常人都不願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