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7. 甘願死在你手裡
江潮條件反射的看向莫燃,見她不動,他先行上前查看了。
「他沉睡了。」過了一會,江潮說道。
莫燃也走了過去,當那張精緻的臉闖入眼帘的時候,莫燃心中翻起一陣憤怒,那眸子都飛快的暗了許多,可漸漸的,莫燃的情緒還是平復下來了。
她,還是會不平啊。
「呵……」莫燃笑了一聲,她道:「也是,三生蝶以長生花為食,吃不下這些庸之俗粉,兩年多的時間,他當然要沉睡了。」
「那何不讓他一睡不醒,或者餓死他?」江潮問道。
雖然他建議的極認真,可這般奇怪的死法還是讓莫燃不合時宜的笑了,「我心中不明不白,即便他死了,我自己想起來都會難受。」
「那弄醒他吧。」江潮道。
弄醒是一定要的,只是欲秋周圍有很強的結界,有他自己的,也有童鶴的,莫燃沒有多費心思,直接道:「劈開吧。」
她示意江潮退開一些,自己祭出了滅神劍,若她強行破開結界,沉睡的欲秋必定也會受到牽連,強行被喚醒是會重傷的。
不過那些顯然不再莫燃的考慮之內,她拿穩了滅神劍,接連揮出三劍!
那強橫的劍芒落在被激現行的結界之上,結界劇烈的波動起來,半晌,只聽『轟』的一聲!那結界崩潰了!
「噗——」
石床上的欲秋側身撐起,吐出一口鮮血,那雙緊閉的眸子慢慢睜開,視線漸漸聚焦,竟是第一時間看向了莫燃,那雙瀲灧的眸子此刻複雜萬分,可最後竟被欣喜充斥,久未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道:「是你嗎?莫燃,你活著。」
莫燃也迎著他的眼神,她不明白他眼裡流動的似悲似喜的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去鑽研,她只是扯出一個並不溫暖的笑,然後道:「你沒看錯,我活著,是不是覺得很可惜?」
那眸子里悲色更濃,視線卻沒移動分毫,只是看著莫燃,恍惚又滿嘴苦味的呢喃,「怎麼會呢?你活著,再好不過了。」
他從是床上起身,那層層鮮妍細密的羽衣垂落,像是翅膀一樣,擁在身側,視線稍稍一動,落在了滅神劍上,他忽然道:「你是來殺我的嗎?」
那聲音空洞,聽不出情緒。
莫燃不由得皺了皺眉,「童鶴已經死了,他死之前求我來見你一面,不如你解釋一下,為什麼非要見我?你現在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是做給我看嗎?既然會後悔,天劫之時又為何背後給我一刀?」
她實在看不下去欲秋現在的樣子,那搖搖欲墜的身形,還有頹喪悔恨的靈魂,都讓莫燃深深的反感,不論是錯是對,既然是你親手做下的,那麼所有的後果你都該承擔。
欲秋活了多少萬年,莫燃不信這種道理還要她告訴他。
欲秋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莫燃更加不悅,她嗤笑了一聲,道:「對不起?那你打算如何贖罪?」
欲秋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沉睡至今,只是想等你回來。」
那語氣,苦澀之中仍然夾雜著一絲慶幸和輕鬆。
莫燃盯著欲秋,竟是忽然大笑一聲,「哈哈,欲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好笑!」
莫燃忽然轉過了身,背對著欲秋笑個不停,她笑自己就像是個傻子,她從來都沒看懂過欲秋,她把他的疏離當成了遺世獨立,她曾當他是自己人,而她卻被這個『自己人』背叛了。
她為此傷心憤怒過,甚至恨過,她恨不得殺了他!
可他呢,兩年多的時間,竟然在這裡等著她來殺!那算什麼?解脫嗎?
她平白受了那麼多折磨,可他只要一死就是解脫?
憑什麼?!
江潮擔心的看著莫燃,而莫燃在笑了許久之後,猛的揮劍指向欲秋,滅神劍煞氣如影隨形,見那羽衣都削落了一層,莫燃心中的恨意終究透出眼眶,「為什麼?我對你太好了嗎?」
欲秋的身形晃了晃,幾乎不敢直視莫燃的眼睛,即便他再視死如歸,他發現,面對她的恨意,死真的無關痛癢多了。
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許多畫面,莫燃每次去三藤戒都會繞過去奚落他幾句,說他香,說他美,說他欲求不滿,他不喜歡聽什麼她就說什麼。
想起莫燃修鍊突破時一次次痛不欲生的模樣,想起那些只有在她周圍才會看到的溫馨。
為什麼?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他傷害了她。
「我……」欲秋開口,愈發如鯁在喉,「能與你單獨聊聊嗎?」
「不行。」不等莫燃說什麼,江潮已經反對,他絕不可能讓欲秋再有加害莫燃的機會。
直到此時,欲秋才分出一些注意力,看向了江潮,眼中的羨慕一閃而過,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意識到,他已經再也不會有機會站在那樣的角度,理直氣壯的為她拒絕一件事。
他看著江潮道:「你不必防著我,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做什麼了。」
江潮冷冷的看著欲秋,這個人已經不是當年驕傲的三生蝶了,他的靈魂滿布瘡痍,兩年的時間,即便是沉睡,他是不是也噩夢不斷?
他親手為自己掘好了墳,只等入土,竟是生無可戀。
他醒來的時候,江潮的確好奇,為什麼他會是這樣的?這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可是現在,他卻是懂了。
他愛上了莫燃。
呵……多麼可笑,在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意,即便莫燃不來殺他,他也會過的生不如死。
江潮看了看莫燃,見她不語,忽然向遠處走去,他選擇迴避,不是成全欲秋,是成全莫燃,因為她想要那個真相。而欲秋……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沒有能力做什麼了。
「說吧。」莫燃道,她把劍收回,但並未離手。
欲秋笑了一聲,那笑容有些飄渺,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更不願看你死。」
莫燃看向別處,似乎並不願意聽到這些,這樣的話,現在聽來毫無意義。
欲秋苦笑,他道:「我有點記不清我是如何誕生的,我的記憶里都是長青木,年年青翠,日日如舊,以前,長青木種在莫家莊園,只有一千年結果之際,才會有人爭相拜訪。」
「我與蝴蝶為伴,聽它們講世間奇事,不知何時才知道,普通的樹不似長青木這般,酷暑不懨,嚴寒不凋,它們春時嫩,夏時沉,秋時黃,冬時眠。」
「我去看了秋時景,覺得漫野金黃美輪美奐,花會年年結果,平凡自然,不會引得世人瘋狂,我當時就想,即便離了長青木,隨它們過四時景,也是不錯。」
「每過一千年,我都會目睹一場你爭我奪的廝殺,漸漸的那些嘴臉在我眼中變的平淡無奇,日子過的蒼白如紙,醒也不是,睡也不是,空寂的讓人想死。」
「三生蝶幾乎沒有天敵,世間卻是沒有同類,呵呵……我想,也許前身的同類都是自殺的。」
「最後一次,沒等來一千年輪迴一次的爭奪,卻等來了莫家的滅門,長青木被移至須彌界封印,我亦沉睡不醒,讓長青木重獲新生,就只能找到你。」
說著,欲秋笑的有點恍惚,那時的他沒有想到,他一直期盼羨慕的顛簸,在有了找莫燃這個想法時就已經出現了。
煎熬,等待,奔波,籌謀,疼痛,他活的像個真實存在的人,日子不再像白紙。
如願以償找到了莫燃,幾萬年來斷斷續續的苦忽然變的格外的甜,他從莫燃身上看到了另一種生命,多彩的,就像世間四時之景,就連一天都可以分秒算計,充實的不真實。
而他,竟真的沒勇氣相信。
「我找到你,我把該做的都做了,我欠莫家的也還了。」
「事實上,我很想離開長青木,可是,呵呵……我離不開,長青木是天地靈根,妖禁所禁之物,它也不可能解開這個封印,除非……在它的主人靈魂極度虛弱的時候,有可能將長青木移出。」
說到此時,欲秋的臉色更差,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是扶著那張石床才勉強站穩。
而就算他不說,莫燃也聽明白了,她笑了一聲,「就是因為這個『有可能』,你才會在你送我的羽衣上面做手腳,讓雷劫劈我。」
「不……」欲秋急迫的想解釋,可一開口便沒了聲音,因為事實就是這樣的,他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莫燃慢慢逼近欲秋,滅神劍慢慢指向他,而欲秋抬起頭,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莫燃那,那般濃烈又壓抑的視線,彷彿要將她銘記在心裡。
「嗤,你也算處心積慮了,現在卻一心求死,是因為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嗎?」莫燃嗤笑一聲。
欲秋笑了笑,那模樣竟有些他往日炫目的風華,他道:「事到如今,我發現,原先的不過是執念而已,從我為自己取名叫做欲秋的時候,這個想法已經根植在我心裡,太久太久了,久到我若不做,也會讓它生出心魔。」
「可當我做了,才發現,不一樣了,我所執著的,已經變了,我能否自由,這些都不重要了,即便不去看人間四季,我也已經知道我心中的四季是什麼樣了,我甘願一死。」
「尤其是,死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