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起
江南好,佳麗數維揚。自是瓊花偏得月,那應金粉不兼香。誰與話清涼。
十四阿哥聲情並茂的念著一首詞,彷彿身處煙花絢爛的十里揚州,可是低下頭看看自己浸入泥沙的褲腳和捲起老高的衣袖,心內一嘆。
十四阿哥少年情懷,往日每每讀納蘭容若的憶江南,心聲生嚮往,記憶中應是輕歌曼舞、綠柳如煙,誰知,第一次跟隨皇阿瑪來此地,見的卻是大浪淘沙、一片破敗,又兼之天氣整日濕漉漉的,讓人覺得總是扭扭捏捏的,倒不如漫天黃沙、朔風獵獵來的痛快。
又是嘆口氣,身旁的八阿哥是和他一起帶著人去探查的,聽到這一聲聲嘆氣,倒是有些明白他的心情,少年人,情懷還是有的,想想倒是有些好笑:「好了,莫要如此,以後總是有機會再來的,先把皇阿瑪吩咐的事情做完再說吧。」
「八哥,我倒不是想要做些什麼,只是辛辛苦苦來了一趟江南,卻發現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心內總是有些失落的。」十四阿哥一向與八阿哥親近,說話時候帶了些撒嬌。
八阿哥也懂,畢竟出一趟宮不容易,這是弟弟首次下江南,他平素不愛那些詩啊、詞啊,愛的是兵書、沙盤,可是卻尤為喜愛納蘭容若的幾段關於江南的話,總是嚷嚷著以後定要去江南看看十里揚州,誰知這次如此不湊巧。
不過如今正值皇阿瑪憂心河道修築之事,哪有心情去那繁華之地,如今唯有安慰這個弟弟。
兩人小聲說著話,十四阿哥也知被人知曉此事不好,故而略聊幾句,兩人繼續挽著褲腳向前方走去,不遠處那幾位讀書人正蹲在那裡邊商討邊寫寫畫畫,間或捲起掉入水中的下擺擰一擰,又纏在腰間。
十四阿哥看了會,摸著下巴道:「雖未曾見到江南美景,倒是這些讀書人還是不錯的,人人都說江南書生文弱,原來不盡如此啊,看那蹲在那裡的架勢,比著那些武將也不差豪邁啊,真是有趣。」
八阿哥也笑了:「人不可貌相,有些讀書人可不是那麼簡單的,能夠耐得住寂寞苦讀數十年,意志非一般人可比。」
兩兄弟說完,想著前方走去。
另一處,四貝勒和十三阿哥一起帶了幾個人去查受力處,顧修文、顧博雅也在其中,幾人不停的沿著堰堤行走,詳細記錄各處的沙石、水量等,以便帶回去討論。
這些日子,眾人已經習慣了每每有不解之處就去商討,接著去親自探查,漸漸的所需要的各種實據逐漸成型,前景可觀,眾人更是鼓足了勁去做。
眾人如火如荼的忙著,康熙帝的船艙內卻來了一個特別的人,那人端坐在椅子上,即使微斂氣息,也給人一種不可忽視的感覺,若是顧修文、顧博雅在此,定是會驚訝陳幫的幫主居然在此,一個是江湖,一個是廟堂,本不該交融的居然出現在這裡,還是當今聖上的房內。
李德全輕手輕腳的備好茶點后,躬身退下,臨走時候將門小心的闔上,剎那間艙內寂靜下來。
「你倒是許多年未曾出現了,久的太皇太后都已經走了,朕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踏足皇家一步了。」康熙帝看著來人,面目有些悵然,時光如逝,身邊的人一一離去,唯有這個人還可以讓自己想起那些歲月。
「我本打算如此,皇上在廟堂,我在江湖,誰知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陛下一面。」那人也嘆道。
「所以,這次來就是為了見朕一面嗎?」康熙低聲問道。
「只是發現了有些事情,不便讓人帶來,故而親自送過來。」說完,那人遞上一個卷宗,並未多說什麼。
康熙並未立刻打開,他知道能讓此人親自來送的東西定非普通事情,看到來人自己本是心緒未定,若是再看卷宗,一定會無法鎮定,一國之君最忌心浮氣躁、失了分寸,這是他從小到大收到的教育。
「如今已經事過境遷了,往日的那些人都不在了,崇善,你可還是堅持留在這裡,不願意恢復爵位,太皇太後到臨終時候都記掛著你,一直念叨這事。」康熙想了想問道。
「我永遠不會回去那裡,我在阿瑪、額娘的墳前發過誓的,如今天下早已忘記了這些,我不會讓天下之人再想起這些。」那人低聲說道。
兩人因為想起一些往事而靜默了,倒是那人說道:「卷宗里有些東西是我手下查到的,但是很多是我親自搜集的,是非對錯,端看你如何應對,還有,我對江南本就有份責任,所以這裡大亂不會出的,你也要早些回去,一國之君本就是不立於圍牆之下,我該走了。」
康熙嘆道:「如今能用這個語氣和朕說話的,除了太皇太后也就剩下你的,你自己保重吧。」
康熙帝嘆口氣,究竟是天下人欠了這人的父輩,還是這人的父輩欠天下人都已是過往雲煙了。
來人走了后,康熙帝依然端坐,半晌后,方將手中的卷宗打開,看了一會,氣的忍不住重重拍了案幾:「混賬東西。」
他知道江南河道定有貓膩,卻不知道竟是與自家人有關聯,眼中一花,扶著案幾,這些都是觸了當朝天子的底線。
康熙帝半晌後方平息,慢慢的喝了杯溫茶,眼中如同六月飛雪,怪不得那人親自送過來,若是換了個人,估計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做。
卻說留下當朝聖上獨自一人,收斂氣息飛速離開船艙后的某人,轉身望著滔滔河水,正待收回視線,卻看到不遠處的一群人中一張熟悉的臉,是他,他看了一會,轉身離開了。
人群中的顧修文抬頭望著御船方向,他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看,抬頭卻發現空無一人,遂微斂心神跟著前方人向著御船方向走去,待會又要到議事廳忙活了,想是近日自己太過思念阿浣,竟覺得她來此一般,不知道她如何了,到了哪裡了?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中秋時分的深夜格外寒冷,水氣瀰漫著四周,無端讓人打了個寒噤。
身穿黃馬褂的大內侍衛們冷靜的巡視著四周,唯恐錯過蛛絲馬跡。
忽然岸上得得的馬蹄聲傳來,只見月光下一隊精裝漢子向御船方向賓士而來,仔細看,隊伍中卻是有兩輛馬車,車隊速度極快,不一會就到了眼前。
侍衛們握緊兵器,待看到前方傳來的信號后,兩人迅速跑上去,與馬隊交談幾句,又有人去艙內稟報。
正要就寢的康熙帝在李德全的服侍下洗漱,聽到侍衛的稟報,說道:「讓富格和景星來見朕。」
片刻后,星夜兼程的兩人來到聖駕處,一起跪下拜見聖上,康熙帝示意兩人起來,說道:「兩位愛卿辛苦了,常州府如何?」
納蘭富格率先上前稟報河道情況,又說道:「啟稟聖上,常州城靠近漕河,地勢本就危機,奴才藉機去河道查探,卻發現部分地方工程腐朽,用料節儉,但是關鍵地方卻被人巧妙的換了好的材料,故而城內倒是安然無恙,只是出了城后,水澤遍地,人跡罕至。」
康熙帝低頭沉思片刻又問道:「那常州知府情形如何?」
「啟稟陛下,奴才等去了知府衙門,知府面色如常,衙門一切公務也順利,倒是路上遇到了章知府的師爺和兒子,如今人也跟隨奴才等回來了。」景星知道有些事情不便說的太多,只能如此回答。
「嗯,傳他們進來。」康熙帝坐在上位,喝了一口溫茶。
章隆南和章安平第一次御前見駕,心內自是忐忑難安,戰戰兢兢的趴伏在地上,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誰敢仰視天顏。
「章隆南,你是那章知府的親信,知道的定是不少,朕問你,常州府究竟有何難言之處,為何朕年年撥款,而河道修築不進反退?」
聽到天子的質問,章隆南脊樑更彎了,他知曉若是說錯了,一切就完了,想到兄長的託付,他咬咬牙,喊道:「皇上,冤枉啊,請皇上聽學生訴說一二。」
待章隆南說完,眾人的脊樑更彎了,若非無旨意不可擅自出去,景星和富格都想出去了,真相雖明了十之一二,卻足以說明問題,江南地界,竟有人能隻手遮天,瞞天過海,實在是膽大包天,無論是誰都是觸了聖上的逆鱗。
康熙帝一掌拍在桌子上,面前雕刻精美的茶盞跳了跳,眾人的心也跟著跳,迅速跪下,周圍一片靜寂。
片刻后,方聽到聖上吩咐道:「爾等跪安吧,章家叔侄暫且有藍翎侍衛看押,切莫苛待,但有事情即可前來。」
眾人跪下領旨謝恩,康熙帝擺擺手,待眾人低頭彎腰出去后,方嘆口氣,李德全上前問道:「皇上,龍體要緊啊。」
康熙方說道:「哼,有些人巴不得朕早些騰位置呢。」此話甚為誅心,李德全急忙跪下,不敢言語。
「起來吧,朕倒是要看看,這群人究竟要作何?」說完,起身向著寢室方向走去。
夜風漸起,一陣陣水聲傳來,李德全心內嘆道:「又將不平靜了。」快速的跟上服侍自己的主子去了,他是聖上一人的奴才,旁的還是莫要沾上為妙,宮中多年,他知道什麼該沾,什麼不該沾。
不遠處的幾間房內,同樣有人難以入睡,四貝勒手中拿著一張紙條,看了后將其湊近蠟燭前燒掉,看著漸漸落下的灰,他的眼中如蘊藏著薄薄的風霜。
八阿哥看著窗外冷冷的月光,唇角依然是淡淡的笑意,但是笑容卻未達眼睛,他只是伸出手將窗戶關上,風越來越大了,這樣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