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家叔侄
昔日有人作詩:「惠泉山下土如濡,陽羨溪頭米勝珠。賣劍買牛吾欲老,殺雞為黍子來無。」來稱讚常州府土地肥沃,民風淳樸。
常州府,地處長江之南,居於太湖之濱,本是一座有著3000年歷史的古城,如今卻絲毫不見了往日繁華的場景,荒郊外泱泱水澤,稀稀拉拉的四五間泥牆立在那裡,讓人無端心生悲涼。
到了城內,人煙多了起來,因常州府城內建在地勢高的地方,故而受災相對輕一些,大批的災民來不及逃離,只有進入城內,故而街邊角落到處都有一些面容愁苦、衣衫破露的人,西市口賣兒賣女或賣自身的多不勝數,為防災民暴動,手執長矛的綠營兵在街市巡防,為的就是防止流民暴動。
因聖駕南巡,特地撥放災糧到受災最嚴重的常州府,故而當地官府在城南的城隍廟內設粥鋪,每日午時放糧,又有昭令頒布徵召流民去修築河道,本該因聖上的恩典轉危為安的常州府卻因再次河堤決口而陷入絕境,使得偌大個州府竟透著一股絕望。
在城隍廟附近蹲著的幾位乞丐縮在一個角落裡,等待午時的施粥,不一會,人越來越多,一個瘦瘦小小的乞丐在人群里擠來擠去,但是力氣太小,竟被推到在地上,此時官府已經抬著熱騰騰的粥來了,小乞丐本想站起來,卻被從身後湧上的人潮踩到,眼看著就要受傷,卻被一股大力提起放在一邊。
小乞丐無暇顧及這些,眼睛牢牢的盯著前方熱鬧的粥桶,爬起來就要向前沖,可他太瘦小了,不一會就被擠出來,甚至被幾個身體稍微強壯的漢子揍了幾下,但是他還是不要命的向前沖,無奈何,人單力薄再次被推開。
不遠處的兵士看到了,拿起長矛鈍的一端將小乞丐逼到最後道:「不準喧鬧,老實點。」
小乞丐喊道:「兵爺,是他們擠了我的位置的,您該管管他們的。」
那官兵本就是因饑民鬧事弄得脾氣暴躁,氣的給了他一下道:「閉嘴,爺沒看到你在哪裡,爺就看到你在鬧事,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腦袋。」說完,又向前將那幾個漢子挑開道:「不怕惹事的就給我向前擠啊,被爺看到,小心爺手中的兵器,去去,都給我散開,一個一個來。」
眾人礙於兵爺的威勢,片刻后就排好隊,此時那負責分發熱粥的官兵方開始分。
小乞丐好容易拿到一碗粥,卻不喝,只是小心翼翼的端著到了破廟內,卻不知自己已經被人盯上,幾個流民喝完自己的粥就要來搶,小乞丐又驚又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居然敢搶東西,小心官兵抓你們。」
「哼,小子,哥幾個讓你在官兵來之前就沒這個機會開口。」說完,就四個方向圍起來。
小乞丐氣的眼睛都紅了,只能四處尋找逃生的法子,卻無能為力,正絕望間,忽然那幾人暈倒在地。
小乞丐顧不上看發生何事,只能拚命的抱著碗向前跑,待到破廟內方聽下,四處看看無人,就低下身鑽入一個案幾下喊道:「二叔,二叔,你在嗎?」
「咳咳,在的,安兒,你回來了。」一個虛弱的男聲傳來。
小乞丐三下、兩下將案幾前遮擋的稻草扒開,端著粥進去說道:「南叔,我找到了米粥回來,你快些吃吧。」
稻草被扒開又合上,案幾內只有兩個人的聲音,章隆南抬起臉孔,面色蠟黃,忍不住咳了幾下,誰能想到堂堂知府的師爺兼兄弟竟如此狼狽,他勉力睜開眼睛,看著一向嬌生慣養的小侄子如今面色消瘦,狼狽的很,心中難過的很,若非遭遇災禍,這孩子還在不遠處的府內嬌養呢,不知兄長如何了。
看著眼前的白粥,他推開說道:「安兒,你喝吧,二叔沒怎麼動過,不餓。」
「不,二叔,你喝,你生了病,多吃些,很快就好了。」章安平將碗推到自家二叔嘴邊,想先喂一些。
章隆南又退給章安平,如此這般又推讓一番,後來方說道:「我們一起喝,都有力氣,這樣就好想辦法走出去。」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將粥吃完,雖然間或吐出些小石頭等堅硬之物,也覺得有了力氣。
喝完后,章安平道:「不知道爹爹怎樣了,二叔,我好怕爹爹和娘親一樣啊。」他被人推打時候都未哭,未曾想提及此事,忍了許久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臉上一層層的泥巴被水沖了一道道痕迹,又用小手擦拭。
章隆南正要搭話,卻面色一整道:「噓。」伸手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面色愈發嚴肅,這腳步聲看起來不像是一般流民。
「他們定是藏在這裡,仔細搜查。」一個粗獷的男聲傳來。
「李當家的,您可確定了,此處可是距離那裡不遠啊,我若是能逃,定不會在此處。」又一個聲音尖銳的男子問道。
「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你們仔細搜查。」
話音剛落,章隆南只覺得一陣陣腳步逼近,身旁的安兒顫巍巍的靠著他,他心內一陣悲涼,若非自己受了重傷,怎會在此,如今唯有拼的一死,只希望給章家留個后。
章隆南正打算趁眾人不備先帶安兒突圍出去,卻發現腳步聲突然停下了,他屏住呼吸正待要衝出去,卻聽到幾聲兵器交接的聲音,再有先前那男子的聲音問道:「是何人偷襲,站出來。」
不一會,又是一陣響聲傳來,不久聲音停息了,章隆南不知具體情形如何,心內如火焚燒,突然,一陣刺眼的光亮傳來,他抬頭髮現前方已然站了一個黑臉少年,來人身材瘦小,長相平凡,唯有一雙眼睛卻格外的漂亮。
章隆南不清楚對方是敵是友,緊緊摟在自家侄兒趔趔趄趄的向著門口走去,卻發現對方並未阻攔,果然門口出現幾人,其中一人居然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舒爾樂大人,他鬆口氣,無論如何,天子身邊的藍翎侍衛不是那麼好收買的,如此自己這叔侄二人暫時性命無憂了。
他身邊的安兒不清楚情況,他如今只有十歲,之前的富貴太平少爺日子一去不復返,情緒已近崩潰,如今看著被人圍著,竟從旁邊拿了一根長長的木棍揮舞起來,大喊道:「你們都走開,走開,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看的眾人有些好笑,章隆南心疼侄兒,忙拉住他道:「安兒莫怕,這些人不是壞人,放下木棍。」
章安平本就沒有太多力氣,故而放下木棍,氣喘吁吁道:「真的,真的啊,二叔,那太好了。」
舒爾樂景星上前道:「章師爺,我等尋你好久了,如今這情景也只有我們能幫你了,不如為了你也為了身邊的孩子和我走一趟吧。」
章隆南拉著安兒跪下道:「可以,只是還請舒爾樂大人答應在下一個請求。」
「師爺請起,你先請講。」
「無論事情真相如何,在下身邊的這個孩子總是不知情的,稚子無辜,還望舒爾樂大人能夠施以援手,保他周全,章家兄弟必將竭盡所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舒爾樂看著他道:「章師爺,你們章家兄弟的功過自有聖上裁斷,至於今後如何,本官不敢保證,但是本官將極盡所能護著這個孩子。」
「有大人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
幾人正待要說話,忽然黑臉少年道:「快些離開這裡,這地方不太平。」
景星點頭,說道:「好,章師爺,請隨我來。」
待坐到馬車上,章隆南和章安平方舒了口氣,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傳來,章安平捂著肚子低下頭,臉色微紅,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接連幾日沒有吃飽肚子,已是承受不住。
少年羞的將腦袋埋在腰間,章隆南有些心酸,景星正想吩咐外面侍衛拿些乾糧來,一雙小手將一個油布包伸到前方,景星抬頭,是想來話少的叫顧元的少年。
這少年跟隨納蘭富格來到常州府,因為富格帶著李二狗去調查河工,而自己需要帶人尋找章知府的家人,故而借用了這個武藝高強的少年。
這幾日相處,他只覺得這個少年冷淡的很,尋常人若是想得個一官半職,早就和自己親近了,畢竟富格的初衷也是將來若是考察一二,可將其納入侍衛營,畢竟這少年在聖上面前掛上名號了。
誰知,這少年尋常時候能不說就不說,他不喜歡騎馬,故而躲在馬車裡,為人不卑不亢,若非身手是真的好,估計早就被自己手裡的這群人教訓了。
不過此時,看他拿著油布包與對面的孩子大小眼,面無表情的樣子,無端多了幾分可愛,也不過是少年而已。
沈浣看著乞丐打扮的章安平道:「要嗎?是吃的。」
「啊?」章安平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人,他以為對方是啞巴呢。
「不要?」說完,沈浣就將手中的油紙包拿走,她先前跟著這小少年時候,發現這人與自己上一世很是相似,心內多了一分同病相憐,故而才把吃的分他,不過看這人似乎防備自己,就不多管閑事。
「要。」話語脫口而出,接著快速的將紙包搶到懷裡,一副誰都搶不走的樣子。
如此情境讓章隆南暗嘆愧對兄長,這孩子竟是多了幾分潑皮姿態,哪還有往日彬彬有禮的讀書人樣子。
章安平打開紙包,一陣濃香撲鼻,是沈浣帶的幾樣江寧點心,有貓耳朵、豬油卷等,她餓了就吃一些,如今也不多了。
章安平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塊給自家叔叔,又看了看景星和沈浣,景星搖搖頭道:「你自己吃吧,我們不餓。」
聽完這些,小少年快速拿出一塊放進嘴巴,眉目舒展開,好吃,接著又送了一塊給自家叔叔,自己又拿了一塊。
吃了四、五塊,兩人方有些力氣,又用乾淨水袋喝了水,叔侄倆撫著肚子,一股心滿意足的姿態,景星心道這章家人倒是有些意思。
馬車迅速向前趕去,大家計劃在距離常州府不遠處的青龍山匯合,不知道納蘭富格那裡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