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成長

  露秋時節,天長日短,街市上高高低低的燈籠掛起來,在秋風的吹動下竟如同魚鱗般擺動起來,此時正是洪災剛過,不少行人邁著急匆匆的腳步向前趕去,而四周的小販趁著光亮收攤,如今世道並非太平,倒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罷了。


  顧修文和沈浣手拉著手,在寒風中無端多了幾分親密,說開了,其實顧修文也釋然了,左右不過是同生共死罷了,如此倒是在哪裡都是如此。


  他拉著沈浣的手低低說道:「阿浣,這世上我最看重的人就是你了,我只希望你記得我們總是要在一塊的,若是你有何事,我也不要獨活了。」


  沈浣聽了心裡酸酸的,她不知道顧修文何時起了這個心思,總是覺得他年少見識不多,若是將來遇到更好的人,更多的事,自己就不會那麼重要了。


  及至現在沈浣仍是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永遠陪著自己的,無論是至親,還是好友,終究一個個離去,即使很多人都承諾過永遠。


  她對顧修文的態度也只當這個孩子暫時是自己要照顧的人,總有一日也會離她而去,只是當這個孩子承諾了同生共死後,她的心卻有些觸動,難道自己終還是難捨下被人牽挂、照顧的感覺。


  沈浣看著顧修文道:「阿文,你如今年歲尚小,待有一日你的世界不再是我,或許你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我不會的,阿浣。」顧修文不假思索的說道。


  「不,此時說這些尚為時尚早。」沈浣皺著眉頭:「不要輕易許下諾言,若是你無法兌現,終究會誤人誤己。」


  顧修文自幼與沈浣長大,其實受其影響頗多,他本就小小年紀經歷天災*,其實心思涼薄的很,若是無沈浣照顧,估計也活不過成年,他對她的感情本就複雜,有最初的相依為命的牽挂,到後來的親情,最後微帶獨佔的愛慕,複雜到他也無法釐清,只是知道這世間再無一人讓他卻牽挂,讓他只要想想來日若能同喜同悲就會欣喜欲狂。


  顧修文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個有著不可言說的過去的沈浣,或許這人一輩子都不會告知自己,但是只要這人活生生的陪伴自己,和自己共同經歷世間的起起落落,那些又何足掛齒呢,只是他知曉沈浣不信,唯有徐徐圖之。


  「阿浣,我只望你能給我機會,我知你一貫閑雲野鶴,渴望自由,因我被束縛在一方天地,但是阿文自私,不願放你遠走,我只求一個許諾,若是我打動你,你可願意將自己的心託付給我,從此與我同悲喜,共患難,你可願?」


  夜色中,燈光下,顧修文的眼睛太過明亮,經如同點點星辰,沈浣忍不住點了頭,少年剎那間鮮活起來,開心的笑道:「太好了,阿浣,你終於答應了,你可知我心是如何歡喜,謝謝你,阿文定不會讓你失望?」


  顧修文拉著沈浣不知如何是好,當渴盼許久的事情終於有了希望,他只能如同一個稚子一般歡呼雀躍,原來喜極而泣竟是如此應景。


  沈浣任他拉著手,其實她對生命並未有太多的期許,畢竟人事無常,縱使千般算計百般籌謀,未必得償所願,故而倒不如只醉今朝,只是看著顧修文小小少年竟為兩人將來做了如此努力,倒是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古人坦蕩,她畢竟也捨不得唯一放在心裡的少年難過。


  兩人且說且回,顧修文回神后卻頗有些奇怪,一會將兩人握著的手抬起來看看,一會又莫名抬頭看著沈浣微笑,待沈浣回看時候,又低下頭去,像極了顧家莊里那些剛成家的小媳婦,讓沈浣心裡又有些好笑,覺得自己倒是臉皮厚的像個漢子帶著自家小娘子逛街。


  就這樣,在奇怪的氛圍中,兩人回到了曹府,與曹寅、顧靜然等打過招呼,顧修文看天色不早,就和顧博雅告辭而去。


  同坐一車,顧博雅看著顧修文面帶笑容,魂不守舍,心內明了,嘆道自己也是要放手了,想起兩人走後,姐姐和自己閑聊時候,說到家裡人訂的親事,看來回去之後此事定是要提上日程,他其實不懂自己為何對那個人有些許心動,畢竟兩人並無機會單獨相處,但是自己卻偏偏上了心,可笑的是對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


  馬車疾馳,載著心思各異的兩人各懷向著顧府行去。


  此後幾日,因為常州府、淮安清河一帶水勢又起,更兼之漕河靠近之處,屢屢有堤岸衝垮的危情傳出,康熙帝見河道勘察之事刻不容緩,故而宣布親自乘御船入長江勘測實據。


  一時間大臣們急急的籌劃安防、合乎規制的侍衛隨從等,而與眾位新科舉人息息相關的卻是朝廷以「招募令」而緊急昭用的幾位舉子,其中就有顧博雅、顧修文、劉勝浩等人,這些人皆是算學皆可,如今為了河道之事,被征入御船隨張鵬翮演習算學。


  皇室御船依制而造,體型巨大,有三層有餘,隨行的除眾位阿哥、大臣並侍衛、隨從外,也有緊急征來的那幾位精通算學的舉人,而李二狗與化名為顧元的沈浣卻是被納蘭富格借用前往常州府內辦理要事,這使得得知消息的曹府眾人一陣驚慌。


  李二狗因熟知常州府的情形,加上聖上金口玉言,欽點其隨同納蘭大人一起前往,只是誰知竟多了一人,顧靜然與曹寅已經知曉顧元的身份,心內不贊同,可是納蘭富格說是聖上提及要加上此人,兩人只得作罷。


  曹顥也想隨同,只是他畢竟年幼,有兼之這次是奉皇命前行,故而,家裡人並未允許他去。


  顧修文卻是不放心沈浣,兩人剛剛團聚,又遭分離,而且常州府情勢嚴峻,怎能讓她孤身前往,如今陰差陽錯竟是走入死局。


  納蘭富格本就對李二狗和沈浣有好感,有心提攜兩人,若是立下寸功,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但是看眾人反應似不像是歡喜,故而說道:「幾位莫擔心,此次去常州只為打探些情況,不過兩三日即可去御船面見聖上,聽說你們府上的解元和舉人都會隨御船前往,故而倒是便可相見了,阿元兄弟和二狗對納蘭有救命之恩,納蘭保證必將用性命擔保兩人安危。」


  皇恩不可違,顧靜然已知此事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只能心內嘆口氣道:「納蘭大人嚴重了,只是如今我家裡幾人竟是要辦公差,故而心內多少有些惶恐,待我們準備一下,若是有什麼遺漏之處,還望納蘭大人提點。」


  聖上身邊的侍衛,豈是可隨意怠慢的,故而顧靜然有禮的請對方歇息片刻,並讓人備了各色點心。


  納蘭富格卻止住對方道:「曹夫人,事態緊急,納蘭此次前來是要帶兩人先行一步,之後顧解元和顧舉人也要出發了,就不打擾諸位了。」


  沈浣拉住已經忍不住向前走的顧修文道:「納蘭大人,我想借用個時間交代我家表弟幾件事情。」


  納蘭富格看著兩人道:「請。」


  沈浣將顧修文拉出去道:「阿文,你可聽到了,我們只是去打探消息,我保證自己定會平安見你,你答應我,莫要衝動。」


  顧修文長這麼大,頭次發現權勢是如此讓人無奈,阿浣一個女兒家竟要涉入險地,而自己卻守護不了她,就說道:「阿浣,我去向聖上請罪,言明你是女兒身,這樣你就不用再去了,我不能讓你去常州府。」


  「阿文,你聽我的話嗎?」


  「我當然聽。」


  「所以,我定不會出事,況且,你我都知如今江南一帶形勢嚴峻,若是我們能夠做些力所能及的,也不枉為江南百姓了,我一路走來,到處都是災民,只是愧疚自己人單力薄,如今若是能做些什麼,也算是在人間走一遭了,你也是,我家阿文一向聰明機智,我知道你因經歷過災民慘狀,故而自小研究河道之事,心內也是有抱負的,所以倒不如藉此機會一展所長。」沈浣對顧修文一字一句的說服。


  「況且,我並非弱者,也非你的負擔,我教養你長大,有自己的一套做人原則,若我不想沒有人能夠勉強我,所以,阿文,莫要把我當尋常女子。」


  沈浣這些話,不可謂不重,她此時發現自己把顧修文保護的太好了,以往只是讓他一心向學,誰知小小少年眼裡只有自己,怎能經得起更大的風浪,如何頂的起門戶?

  顧修文從沈浣眼裡看出些許失望,頓時如同雷擊,自己讓阿浣失望了,她是不是從此就離了自己了。


  「阿浣,你莫要失望,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會成長起來,我什麼都不怕,只求你莫要離開我。」顧修文握著沈浣的肩膀。


  「那,你就成長起來,我希望我的阿文如同山間的竹子,經得住風雨,眼下就是你的機會。」不論兩日結局如何,她只希望顧修文真的成長起來。


  「好,我定會按照阿浣期許的做,只是你千萬要保重自己,我等你。」


  「你也是,你畢竟在天子之側,進退皆要被約束,切莫衝動。」沈浣其實也不放心顧修文,將自己準備的一些藥物給他帶上,又收拾了幾件自己趁機會做的衣服。


  顧修文也幫她收拾了行禮,又將乾糧備好,兩人自小相依為命,早已習慣為對方打點好一切,如此想來,其實牽絆早已根深蒂固吧。


  因事態緊急,兩人只得匆匆告別,跟隨同伴踏上各自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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