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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二小姐

  這一日,相安無事。


  於知情參與者而言,昨夜如同電閃雷鳴,但對於普通人來講不過夜夢一場罷了,夢醒后,千年如一日,太陽照常升起,老婆孩子熱枕頭。


  人世間即是如此,不在同一個境界上,瞭望的天空也絕非一樣。


  各行其事,各安其境。


  李老爺子的壽宴依舊熱鬧非凡,戲班子搭在前庭,黑臉白臉的唱著《捉放曹》,台下圍著密密麻麻的人,四下里一派笑語歡聲。只是,今日李盛懷卻未出來祝詞,駝背老頭解釋說是身體欠佳。實則,李盛懷一直坐在女兒的床前,不言不語。


  青陽在西廂院打坐,柔和的陽光穿窗而過,投在他的臉上,為那張過於平凡的臉增添了幾許神秘氣息,每隔一會,他便舉起腿上的酒葫蘆,淺淺抿一口。每飲一口,眉毛便會顫一顫,彷彿是在細細品酒,又好像是在凝神思索。


  西廂院是李家的雅院,類似後花園,距前庭極遠,熱鬧的人氣與笑聲都傳不過來,院中格外安靜,唯有幾隻麻雀在樹上跳來跳去。


  青陽睜開眼睛,眼底星鋒璀璨,昨夜連番大戰,與徐姬一戰最是兇惡,不想卻因禍得福,引發了凌厲萬分的壺中劍,但這壺中劍是怎麼來的,委實令人迷惑,想了半天想不通,索性拋之腦後不再想。他的這一生有太多想不透,而他早已習慣。


  把懷中的人皮紙掏出來,皺著眉頭看得一陣,又默然揣回,這是煉屍術法,但明顯不全。天下之大,萬物林立,術法自然也層出不窮。白乘風害人害已,活該落得個身首異處,術卻無辜,且並無善惡之分,青陽雖不會去修習它,卻也不會將其毀去。


  到得飯食時分,青衣小廝端著托盤走進來,好酒好菜的擺了一大桌。不知為何,青陽與她一見如故,便問起她的傷勢來。青衣小廝面無表情,轉身即走,與昨夜那個尖牙利嘴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青陽,又迷糊了。


  時近黃昏,青陽走到院中觀賞落日,青陽山的晚霞極美,如同一條霓虹彩帶,一半飄在天上,一半纏在山腰。山中歲月幽靜,青陽最喜帶著老狗蹲在那天坑旁邊,一起看落日。


  老狗啃骨頭,他飲酒。


  院外路過一群護衛,見青陽神棍正悠哉游哉的負手望山,紛紛竊竊私語:


  「青陽這神棍,也不知怎麼哄騙的老爺子,竟讓他住西廂房,這可是那些達官貴人也沒有待遇啊……」


  「是啊,昨夜我還見小三爺給他送酒來著,那可是《姚子雪曲》啊……」


  「休得胡說,先生是世外高人,豈是你我所能非議的!」張三也在其中,聽見眾護衛對青陽出言不敬,趕緊呵斥,現在青陽在他的心中直若神明一般,他還準備稍後得空去向青陽陪罪呢。


  這些話,青陽自然聽見了,不過他早已學會充耳不聞。而此時,隔院的綉樓上,門輕輕的開了,李盛懷一臉凝重的走出來,稍一歪頭即與青陽的視線對上。


  青陽抱了下拳。


  李盛懷還了一禮,快步下樓。


  駝背二老爺守候在樓下,身側是低著頭的青衣小廝,在這個駝背的面前,她永遠低著頭。


  李盛懷健步如飛,邊走邊道:「東院可有風聲?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有些神不請自來!」


  駝背老頭笑道:「大兄放心,經得昨夜一事,即便他們真是泥糊草塑之胎,也已知曉,若欲成事,唯有以大兄馬首是瞻!」


  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閣樓,狠聲道:「只是,沒想到白乘風不知死活,竟敢假戲真做,覬覦大小姐,若非小三子死命……」


  「罷了,此事勿提!」李盛懷擺了擺手。


  「是。」


  駝背老頭走在李盛懷的影子里,隔得一陣,又猶豫道:「現下,大兄可要去東院?」


  「讓他們等著。」


  「是。」


  駝背老頭領命而去。


  李盛懷背著手站在廊上,看向女兒的綉樓,知女莫若父,當他從青陽手中接過女兒的那一瞬間,就知道女兒醒著,但女兒卻一直在裝睡,哪怕他在床前坐了大半日,她連眼皮都沒動過。


  此時,李盛懷不由得想起了亡妻,十六年前,他親手從亡妻腹中掏出了一對女兒,痛徹心腓又愛若珍寶,當真是捧在手心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如今這一雙女兒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猶其是李錦蘇,不僅樣子與亡妻酷似,便連性格也如出一轍。


  善良而聰慧,堅韌而主張。


  亡妻,為他而亡……


  良久,李盛懷情不自禁一聲悵嘆:「唉,錦蘇自幼聰慧,也不知猜出來幾分?長生,若欲長生,勢必孤家寡人……」


  「伊呀呀……」


  這時,遠遠的傳來戲曲聲:

  「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背轉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我先前、只望他寬宏量大,卻原來、賊是個無義的冤家……」


  李盛懷眉頭一皺,拂袖疾走。


  剛走不久,假山後面轉出了駝背老頭與青衣小廝,駝背老頭半眯著眼,看著李盛懷消失的方向,嘿嘿乾笑:「大兄啊大兄,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走吧,咱們去東院!」拽著青衣小廝的手臂,斜著一對灰白的眼,又道:「小三子哪,待我凝煞得成,即還你自由身。」


  青衣小廝低頭不語。


  駝背老頭慢慢躬起背,咳嗽了幾聲,說道:「我知道,大小姐待你有恩,可這人世間的情份啊,就像冬霧春花轉眼即逝,靠不住。小三子你要知道,路不同,終究命不同。」


  「是。」


  ……


  「咻。」


  青陽正在看落日,頭頂上斜斜飛來一物,探手一撈,是只漂亮的雞毛鍵子。


  與此同時,隔院傳來一陣驚呼聲:


  「二小姐,二小姐當心啊……」


  「二小姐,別爬那麼高啊,小心老爺看見……」


  青陽回頭一看,爬滿常青藤的院牆上探出個腦袋,正是李家二小姐李碧雲,只見她四下里瞅了瞅,突地指著青陽叫道:「快把鍵子還給我!」


  青陽把鍵子扔給她,李碧雲雙手接住,又眯著眼睛把青陽上下一陣打量,笑道:「我當是誰住在這後院,原來是你啊,神棍先生。」


  「二小姐好。」青陽見了一禮。


  「我不好。」


  李碧雲按著牆頭一躍,輕盈的落入院中,背著手打了個轉,見青陽正往屋內走,便指著他說道:「站住,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好?」


  李家兩位小姐便若鏡子的兩面,一者靜,一者動,李錦蘇溫文爾雅,李碧雲刁蠻任性,青陽時常在鎮中攬活,倒也見過這位二小姐幾面,不是縱馬撞了別人的茶攤,便是行俠仗義時,誤搶了別人的新娘。


  總之,有她的地方即是一場災難,偏生李盛懷與李錦蘇都對她極為寵愛,是故她愈發胡來,儼然已成鎮中一霸。


  對於此類女霸王,青陽行走江湖時,向來避之。


  李碧雲見青陽不理她,嗖的一下竄到青陽面前,也不說話,就那麼叉著腰,歪著腦袋看向青陽,眼神不善。


  青陽只得問道:「不知二小姐有何不好?」


  「嗯,孺子可教!」


  李碧雲把鍵子一扔,拍了拍腰間,青陽這才注意到她的腰間掛著一柄細劍,鑲珠嵌玉的,極其華麗。很顯然,李家二小姐有話要說,而且青陽必須得聽,不然她會訴諸武力。


  果然,李碧雲按著劍退了一步,冷聲道:「聽說,你是來求親的,要娶我和我大姐?」


  「這……」青陽微張著嘴,怔住了。


  李碧雲見他這副模樣,還以為他被自已說了個正著而心生膽怯,當即將劍拔出一半,紅著臉喝道:「是不是?」


  「不是。」青陽趕緊否認,這事可不能開玩笑。


  李碧雲狠狠的盯著他,仔細的辯認著他的神色,半晌,眉頭一松,嘟嘴道:「我就說嘛,你是一個神棍,怎麼能娶妻呢?」


  「神棍可以娶妻!」青陽隨口道。


  「哎呀,還說不是來求親的,竟敢騙我!」


  李碧雲「鏘」的一聲拔出劍,搭在青陽的肩上,喝道:「我告訴你,別說我大姐不可能看得上你,就是,就是我,也,也……」臉越來越紅,到底是女兒家,臉皮薄說不出來。


  青陽伸指夾住劍鋒,一寸寸推開,正色道:「二小姐,神棍可以娶妻,但青陽卻無意褻瀆兩位小姐。二小姐若無它事,青陽告辭!」


  「慢著!」


  李碧雲腳下一頓,凌空一翻,猶如乳燕投林翻到台階上,把著房門,劍指青陽,怒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青陽看了看左右,皺眉道:「居室。」心下微慍。


  李碧雲猶自不覺,眼圈卻紅了,說道:「這院子是娘親的舊居,平日里,便是姐姐與我也不可以來,爹爹卻讓你住在這裡,前些日子,爹爹還說……還說我淘氣,要把我給嫁了!」說完,越來越委屈,「哇」的一下,哭起來了。


  愈哭愈傷心,坐在台階上,一邊抹眼淚,一邊用劍尖戳石板,嘴裡囫圇不清:「嗚嗚……下人們說,爹爹待你不同……讓你住在這兒,就是想嫁女兒……不是嫁大姐,就是嫁我,我不要嫁,也不要大姐嫁你,嗚哇,嗚哇……我才不是青陽一霸……」漸呈號啕大哭之勢。


  原來,因青陽住在此院,即有那多嘴的婆子聞風猜測,說定是李老爺起了招婿之心,更有人平日深受李碧雲捉弄之苦,便說老爺子多半想找個人來管一管這青陽一霸,不想卻被李碧雲給聽見了,當即跑來找青陽算賬!

  這種情況,青陽還是頭一次見,頓時手足無措,半晌,漲紅了一張臉,解釋道:「絕無此事!」


  「當……當真,你敢對天發誓么?就算爹爹要把大姐和我嫁給你,你也不娶!如違此誓,天打雷劈!」李碧雲一下下的抽泣著,卻從手指縫裡偷窺青陽。


  青陽心裡煩燥,沉聲道:「青陽說過,絕無此事,也無意冒犯!」


  「萬一爹爹有心呢,你,你得發誓……」


  「碧雲!」


  李碧雲猶在哭哭啼啼,院外傳來一聲輕斥。


  隨即,院門口紫影微瀾,李錦蘇悄然進來,上身穿著淡紫短比甲,下身是淡藍長裙,邊角處綉著朵朵青蓮,腳上是墨藍繡鞋,未施脂粉,細眉如遠山含黛,明眸似秋月關情,小巧的嘴巴顏色略淡。


  就那麼站在晚霞里,幾可與青山媲美。


  青陽見是她來,微微側身,彷彿不願直視。也難怪,此刻,輕風微微拂著李錦蘇,腰身如水流,窈窕曼妙的身姿若隱若現。與昨夜一較,惹得人心中怦怦亂跳。


  「大姐……」


  李碧雲一見李錦蘇便如耗子見了貓,立馬收了哭泣,一骨嚕站起來,竄到李錦蘇的身邊,吐了吐舌頭,怯怯地道:「大姐,你都聽見了,這事可不賴我,要怪只能怪爹爹與這個神棍……」


  「碧雲,你先出去,我有要事與先生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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