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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各懷鬼胎

  張三為人老實本分,是李家的護衛,本是江右人。


  早年,李盛懷走鏢,張三便追隨於左右,後來,李盛懷金盆洗手榮歸故里,張三又一直跟到蜀地,就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李盛懷家大業大,護衛眾多,張三的本領並不出色,但若說情份,張三自認為,偌大的李家莊園,除了駝背二老爺與兩位小姐,再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昨日是老爺子大壽,賓客眾多,張三本該留在府中值勤,但卻掂念著婆娘即將臨產,便向二老爺告了個假,徹夜守在婆娘的房外,等著帶把的崽子出生。


  這廝,成親十餘年,年年等待,年年失望。


  臨近四更時分,婆娘一直在屋內嘶喊,張三一直門外在流汗,這回無論如何也得生個帶把的,不然數代單傳的老張家就得絕後了。


  愈想愈亂,緊張的連氣也喘不順,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階上,順著拽過一根旱煙管,吧噠吧噠抽起來。


  「咦,那是個啥……」


  正抽得煙繞霧纏時,突見籬笆牆外飛過一點米粒大的紅光,狀似夏天裡的瑩火蟲,只是色作殷紅。那紅光在黑夜裡一閃一閃的,頗是奇異,張三忍不住站起身,向籬笆牆走去。


  「嗖!」


  還沒走近,只見那紅光驟然一閃,竟然一分為二,其一挑頭向夜空飛去,留下微弱黯淡的一點懸浮在半空,一明一滅。


  「啥東西……」張三心裡有些犯怵,撿起一塊石頭,朝著那風吹即滅的東西扔去。


  「噗……」


  「哇啦……」


  紅光霎然而滅,隨即,屋內傳出洪亮的啼哭聲,稍後,接生婆誇張的笑聲響起:「哈哈哈,張三爺,帶把的,帶把的……」


  「啪嗒!」


  旱煙管掉在地上,張三怔了一怔,猛然醒悟過來,踉踉蹌蹌的向房內奔去,誰知腳下卻突地一個趔趄,險些跌個狗吃屎。


  辛勤耕耘十餘年,終於一償所願。


  既驚且喜,喜不自勝。


  張三樂不可支,待親自驗證過那帶把的兒子,把媳婦好生一陣表揚,給接生婆包了個大紅包,替祖宗上完香,又拉著九個女兒來到院中,齊齊跪下,朝著青陽山拜了三拜,嘴裡喃喃有辭:「謝謝先生,先生說是今日得子,果真得子,以往張三多有得罪……」


  人逢喜事精神爽,待把該謝的都謝完,張三暗覺渾身上下都是勁,抬頭一看,夜色逐漸褪去,天邊漸漸泛白,想著今天仍是老爺子壽宴,自己是府中老人,不能偷懶,便收拾了一番,欲入李府值勤。


  婆娘虛弱的躺在床上,撫著枕頭邊的襁褓嬰兒,打量著粗壯的張三,笑道:「孩子不隨你,細皮嫩肉的,長大了,一定是個讀書的料。」


  張三身形一震,回頭看去,方才一心只顧驗證帶不帶把,沒有仔細看,現下細細一瞅。此嬰與眾不同,但凡剛出生的嬰兒都是皺皮褶臉的,他卻光滑白嫩,眼睛烏黑如珠,眉心有個淺粉胎印,狀若一瓣梅花,又似一滴眼淚。


  突地,張三心頭咯噔一跳,這胎印與方才那東西倒有幾分相似,莫不是?他久隨李盛懷行走江湖,也算見多識廣,自然知曉些奇異之事。但轉念又一想:『管他是不是,終究是我老張家的種!』這樣一排解,臉上笑意更濃:「我兒子有奇相,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你好生歇著,我去向老爺告喜!」


  說完,提著腰刀出了院。


  天尚未凈亮,冬霧深重,十丈外便不見人影,張三哼著小調走在青李道中,突見前方有個矮小身影一瘸一拐的走著,心下捉奇,趕上去一看,見是二老爺身邊的小廝,便笑道:「小三爺,一大早,您這是去哪呢?」


  「哼!」青衣小廝冷冷一哼,按著胸口走得更快,腳步到底有些蹣跚。


  張三也不以為意,摸著腦袋笑了笑,這青衣小廝是二老爺的貼身護衛,來歷極為神秘,突然就出現在二老爺身邊了,待人行事向來冷麵寡言,一年到頭也難得說句話,方來之時,大家還以為他是個啞巴。


  二人一前一後的來到鎮門弔橋,青衣小廝突地回過頭來,歪著腦袋,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搖了搖。


  張三退後一步:「你先請。」


  「嗯。」青衣小廝點了點頭,回身入鎮。


  張三見怪不怪,等他走得沒影了,大步跨入鎮內,操了個捷徑,直奔李府後門。


  「呼,呼呼……」


  正悶頭轉巷之時,身後響起微弱風聲,一回頭,只見滾滾白霧中閃著一點青光,愈來愈近,不是恩人青陽又是誰來?張三心頭一喜,趕緊反身迎上,深深抱了個拳:「先生!」


  「呼……」身前勁風疾裂,青光一晃即逝,張三抬起頭來時,眼前已無人。


  「怪事,青陽先生怎麼抱著個袋子!!」


  張三喃喃自語。


  ……


  「碰!」


  震天一聲巨響,李家東廂院的房門四分五裂,暴怒的李老爺子一步踏出來,隨手一甩,「啪嗒」一聲,青石板上多了條尺長的蜈蚣。


  「咻!」


  劍吟激響,身後奔來一道毫光,李老爺子背後彷彿長了眼睛,肩頭猛地一斜,即見那毫光擦著他的肩膀飛了出去,待至牆角驟然折回,直取李盛懷胸口。


  「哼!」


  一根拐杖從天而降,正中那毫光尾端,將其砸得不住顫抖,但卻未能止住它的去勢,仍然迅若奔雷。眼見即將被毫光透胸而過,李盛懷卻不驚,單掌一灑。


  「叮!!」一陣脆響連綿不絕,毫光力竭,打了個轉飛入室內,李盛懷渾身上下已套了一具甲胄,昂立於院中,喝道:「誰敢阻我?!」


  「誰敢阻我大兄!」駝背老頭扛著拐杖站到李盛懷身側,此刻背也不駝了,目光兇狠。


  「撒豆凝甲、拋葉飛劍,李老爺子果然了得,但事已至此,何不靜觀其變?那人若是他,此二人定然有去無回,若不是,也與我等無憂!」張宗越從室內慢慢走出,手裡捏著劍簪。


  五花婆婆閃出來,冷聲道:「別人死得,你的女兒便死不得,天下間沒有這個理!再說,你的女兒不過早死兩天罷了!」


  「格老子,老鳩婆這話對頭!」


  紅肚兜跳出來,拔著手腕上的小金鈴,怪笑道:「一個來歷不明的女鬼,一個自命風流的癩蛤蟆,若是他們可以讓那人顯山露底,這筆生意做得划算!」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李盛懷,嘻嘻直笑:「當然,做買賣總得給點甜頭,你說是不是,李世叔!」


  「李某的女兒,不是甜頭!」


  李盛懷冷冷的說著,彎下身拾起一片落葉:「諸位給李某面子,李某待諸位如同上賓,然若諸位定要苦苦相逼,莫怪李盛懷翻臉不認人!」


  眾人眼底一縮,他們纏鬥了大半夜,相互都極為克制,若是李盛懷執意一決生死,這無形無跡的劍咒,誰敢輕易嘗試?紅肚兜看了一眼張宗越,自己卻跳在了半邊,心想:打死打活,縱然贏了也得去掉半條命,這生意可不能做。


  等了半晌,無人應戰。


  李盛懷冷然一哼,拂袖便走,駝背老頭弓著背,一步步倒退。


  這時,五花婆婆突地叫道:「連個女兒也捨不得,還說不是舉棋不定!你若是出了此院,從此以後,便是敵非友!!」


  駝背老頭冷笑:「我家大兄待諸位是朋友,諸位卻暗中謀算我大兄,天下間,豈有這等朋友!」話說完,人已退至月洞口,當即轉身竄出月洞,一眼卻見李盛懷挺立在前方,一動不動。


  微風吹過,李盛懷雪白長衫輕輕飄拂,槐樹葉捏在手中,葉身微涼,掌心卻灼熱,這熱氣從手竄至臂,再由手臂爬上了脖子,在腦門頂上聚成一團,慢慢的沿著脈絡往下沉,待至耳際,滲出了一絲汗。


  在李盛懷的面前,丈許外,站著一人。


  此人身著灰褐僧衣,灰草芒鞋,尺許長眉隨風輕擺,雙手合在胸前,微微彎身,面上沒有絲毫表情,靜靜的看著李盛懷,嘴角,微張。


  見得此景,駝背老頭吊眉一抖,高高抬起的腳輕輕放下,緩緩把拐杖提到胸前,再徐徐沉下腰,漸漸駝起了背!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輕微,唯恐一個不小心便點燃生死戰局!


  張宗越、五花婆婆、紅肚兜魚貫而出,衣角不帶風,靜止於院外。


  少傾,張宗越小心翼翼地越從而出,慢聲道:「李老爺子,大家同在一條船上,何必定要分個你我?如今天已漸明,即便老爺子揮劍得出,也為時已晚!何不……」


  「撲,撲撲……」


  突然,腳步聲遠遠的傳來,不快不慢,不輕不重,卻一下下的踩在眾人心尖,恰好打破了這詭異一觸即發。


  張宗越張開的嘴猝然闔上。


  李盛懷臉上的汗水滴入草地,將青草打彎了腰。


  玄明和尚眉頭猛地一緊,身子一抖,滿臉漲得通紅。


  恰若一石擊起千層浪,且直直的沉了下去,深不見底,腳步聲也由遠而近,眾人情不自禁的看向聲音來處,漢白玉假山高不過五丈,滾滾濃霧纏於其間,一點青光逐漸清晰。


  眾人失色,鴉雀無聲。


  就見那青光越來越近,圓剪口青布鞋踩著草尖,一步步向李盛懷走來,途經玄明和尚時,老和尚默無聲息的退在了一旁。


  李盛懷神情無比複雜,嘴唇不住蠕動。


  青陽卻仿若未見,輕輕的將李錦蘇交付給李盛懷。許是驚駭過甚,李錦蘇睡得極沉,當她偎著李盛懷胸口的那一瞬間,細長的眉顫了一顫。


  「老爺子,告辭。」青陽抱了個拳,轉身便走。


  眾人眼光追著青陽的身影,神情各異。


  良久,張宗越沉聲道:「應該是他,需慎重從事!務必,畢其功於一役!」


  玄明和尚合什不語,閉上了眼睛。


  「格老子,真是他?稀奇,果真稀奇,難道真有人可永生不死?」紅肚兜拍了個巴掌,眼神貪婪。


  五花婆婆陰惻惻地道:「老身來此,可不是為等死而來!李老大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說完,一把扯斷了自己的左手,塞進嘴裡拚命的嚼,嘴邊血漿橫溢,斷腕處卻光滑平整。


  「哼!」


  李盛懷鐵青著臉,環環掃了眾人一眼。不想卻因他這一哼,胸腔怦動之下,李錦蘇彷彿要醒了,皺著眉頭在他的胸口擦了擦。李盛懷深怕驚醒了懷中的女兒,置女兒於尷尬難堪境地,當即快步向西院閣樓走去。


  駝背老頭緊隨其後。


  二人匆匆行至閣樓下,青衣小廝垂首靜立,已然換了一件衣衫,地上東倒西歪的護衛也被拾收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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