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武俠仙俠>一語驚神> 第三章 奇人異士

第三章 奇人異士

  白髮白眉的李老爺子便若一頭雪獅子,就那麼背著手,隨意的往廊上一站,無邊的氣勢便迎頭捲來,待那銳意即將臨身,卻又如雪飛散。


  寒意臨近時,青陽抱了下拳。


  李盛懷笑道:「自打前些日子讓小女去請先生,李某便左盼右盼,唯恐先生有事來不了,更怕小女不知禮數,衝撞了先生。如今看來,先生一言而九鼎,風采更勝往昔,倒是李某,歲月不饒人,老球咯!」


  「老爺子客氣。」


  「先生能來,李某不勝榮幸!先生時常雲遊在外,也是見多識廣之人,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為先生介紹幾位江湖上的朋友。」


  李盛懷走下台階,步伐沉如泰山,落地卻無聲,他的身材極高,站在青陽面前,比青陽還要高出半個頭,人也細心,見青陽要略微抬頭,便不經意的後退半步,以好使兩人平齊,盡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風範。


  後庭僅有一院,出了長廊便是正廳。


  到得此地,駝背老頭與青衣小廝沒有再跟隨,青陽與李盛懷舉步向廳內走去。由廊至廳有五十步,筆直的青石道兩旁植著兩株槐樹,因逢寒冬,即便無風也蕭蕭,不時飄落幾片葉子。


  腳步落在乾脆的槐葉上,極易出聲。李盛懷腳上是翹頭厚靴,青陽是一雙千層底布鞋,兩人一路行過,落針可聞。


  李盛懷看了看青陽的圓剪口布鞋,眼底微微一縮。


  青陽仿若未見。


  入廳,更為安靜,廳內極其寬闊,正中擺著一張碩大的八仙桌。


  座中有人,一僧、一道、一俗、一童、一老嫗,還有一名嬌滴滴的大美人。


  東頭無人,鬚髮皆白的老僧坐在西頭上首,慈眉善目,狀若入定。中年道人坐在西頭下首,身著黃底藍領法袍,左右對襟各綉伏羲八卦,臉上笑意濃厚,意態卻冷淡。


  南面的長凳上蹲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屁孩,頂著朝天辮,脖子上掛著個銀項圈,胖乎乎的手腕上系著兩個小金鈴。這麼冷的天,他卻光著個屁股,穿著紅肚兜,怪不得那小小的嘴巴已凍得發紫。


  在小孩的下首,歪歪斜斜的靠著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長得極俊,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手裡拿著一把桃花美人扇,開闔之間,似有微風驚瀾,惹得暗香陣陣。而這暗香則來自他的對面,當然不是那麻臉老嫗,而是那個絕色美人。


  美人美兮,清揚婉兮。


  絕色美人梳著墮馬髻,身上穿著不知是那朝那代的宮裝,室內無風,她的裙角與綾帶卻緩移慢飄,好似漫步雲端的仙子一般,蒙朦朧朧,只不過,那嘴角的笑意卻風情萬種。與她身則的老嫗一較,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老嫗滿臉皺紋,狀似八月胡瓜,皺皺巴巴,倒與那駝背老頭是天生的一對。


  這一群人,老少男女道俗圍著少了一缺的八仙桌,似在等人,又似在演一出無聲的啞劇。當李盛懷與青陽踏入廳中時,各人也依舊自我,無人理睬。李盛懷也不以為意,當即為眾人介紹青陽。


  老僧合了一什,古樸如鐘的臉上,緩緩一笑。


  中年道人安坐如山,點了點頭。


  紅肚兜似乎對青陽沒興趣,一直在把玩手腕上的金鈴,鈴聲微弱,鑽心。


  老嫗見了青陽,滿臉麻子抖了一抖。倒是那個絕色美女,一雙妙目繞著青陽飛個不停,當青陽經過她身側時,一縷冷香浸來,讓人如置寒冰窖中,而她的那細長嫩尖的手指也探了過來,想要戳青陽一下,卻戳中了一枚青瓜酒葫蘆。


  一樣冰涼。


  「青陽先生,先生先死的先生,卻不知,先生幾時會死?」


  東首為尊,李盛懷是主人,理當坐主位,青陽也被他請到了東頭下首。就在青陽方一落座之時,那一直微笑著的年輕人便說話了,神情溫文爾雅,不溫不火的搖著扇子,言語卻咄咄逼人。


  「青陽何時死,青陽不知,但青陽卻知,你快死了!」青陽看著那來自湘西的白乘風,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人渾身上下死氣濃郁欲結,在那死氣里又隱藏著對青陽的敵意,自打青陽一進來,便已覺察。


  「哈哈……」白乘風卻並未著惱,反而滿不在乎的笑了笑。


  「人終有一死,敢問先生,不知老身將死於何時?」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仿若拿著一把鐵勺來回刮鍋一樣,難聽致極。


  說話的是那老嫗,她正好坐在青陽的斜對面,方才不曾仔細看,現下一打量,裂著嘴在笑,伴隨著嘴角的抽動,那滿臉的麻子彷彿活過來一般,正在灰褐色的麵皮下蠕動。這已經不是「丑」字可以形容,青陽嘆道:「與死何異?」


  「哼!」老嫗冷冷一哼,看了一眼李盛懷。


  「這個先生,當真有趣,卻不知奴家又……」絕色美女嫣然一笑,明眸秋波挑向青陽,正要問問自己會死在什麼時候。


  「老爺,吉時已到。」卻於此時,門外響起了駝背老頭的聲音。


  來得及時,李盛懷長身而起,道了聲失倍,闊步行向前院。他這一走,室內氣氛更為怪異,室內七人,連著青陽在內,每個人來歷不同,也都各懷心事。


  那老僧一心入定,渾忘外事,青陽方才聽李盛懷介紹,老和尚來自中原白馬寺,法號玄明,正在修鍊一門佛家神通,說是閉口禪,一閉便是二十年。那道士是正一教的,名喚張宗越,看上去頗有幾分靜虛之氣,只是時不時會把青陽瞟上一眼。老嫗是苗人,江湖人稱五花婆婆,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蜀地毗鄰苗疆,青陽也曾去過苗域,但卻沒聽說這號人物。


  至於紅肚兜小屁孩,他的來歷最為神秘,李盛懷只說他是故人之子,未提姓名。而那個絕色美人姓徐,確實美得不像話,但卻泛著幽幽冷氣,冷的滲人。總而言之,這一屋子人,青陽覺得,除了自己,恐怕都不簡單。


  當然,在別人的眼裡,他也不簡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地,外面傳來震天的爆竹聲,玄明和尚的眉毛跳一了跳,張宗越髮髻上的劍簪顫了一顫,便在那一瞬間,青陽側了下身,腰間的酒葫蘆一晃,玄明和尚的眉毛少了一根,張宗越的劍簪顫抖的更厲害。


  一切,快的不可思議。


  青陽泰然自若,扣了下酒葫蘆,引得眾人的眼光齊齊看了過來。


  玄明和尚與張宗越同時坐直身形,和尚閉了眼,道士皺了眉。


  「稀奇,果真是個稀奇物事……」這時,紅肚兜停下拔弄鈴鐺的手,聲音粗啞似鈸,絕非三歲頑童。


  眾人卻不驚,白乘風搖著扇子笑道:「這有何奇,不過是把破酒葫。」


  紅肚兜冷笑:「池中之物,只知尺潭之水。你便是把眼睛給瞪突了,也不過是只跳葉蟾蜍,別人豈會看得上你。」說著,挑眼看向白乘風一直盯著看的絕色美人。


  「呵呵,小弟弟真會說話,來,讓姐姐抱一抱……」


  絕色美人莞爾一笑,慵懶的伸出雙手。


  誰知,那紅肚兜卻似見了毒蠍一樣,從長凳的這頭跳到了那頭,冷聲道:「離老子遠點,老子怕了你這雙手,臭得要死!」


  絕色美人委屈道:「小弟弟,姐姐有這麼可怕么?」眼睛一眨,一顆淚珠墜落在手背上,晶瑩剔透,凝而不散。


  「美人垂淚,如鮫吐珠,這才是稀奇物事。」看見了那滴淚珠,白乘風眼睛一亮。


  「那便送你!」美人破涕為笑,將手懶懶地伸向白乘風,那滴淚珠在羊脂玉嫩的手背上滾來滾去,卻不散不墜。


  湊得越近,寒意愈甚,表面泛著一層藍光。


  白乘風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


  「莫非,郎君只是說說而已,卻並無真心。」美人哀婉的看著白乘風,目光凄楚。


  白乘風心中犯怵,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接,正欲以扇硬接,卻斜眼看見紅肚兜正一臉陰笑,當即發狠,猛地一揮桃花扇。「咻」的一聲,便見得,那滴寒淚在美人的手背上彈了一下,然後迅似流星的竄向那紅肚兜。


  「哈哈,此淚並非為我而流,白乘風受之有愧!」


  「格老子,日你個仙人,白乘風你竟敢謀算你祖宗……」眼見寒淚即將近身,紅肚兜哇啦哇啦叫著,手下卻不停,伸指在腕上金鈴一彈,只見那金鈴竟然盪起一道弱不可見的黃光,將那滴溜溜旋轉的寒淚托住。


  「嘶,嘶,嘶……」淚珠轉得極慢,但每轉一圈,紅肚兜神情便更為凝重一分,暗暗掐了幾個法指,好歹將那無邊的寒意鎮住,可若要強收這淚珠也不容易,當下便嘿嘿笑道:「稀奇的物事,自當與諸位共享。」說著,大眼睛一轉,看向老僧,心中卻生顧忌,再看向張宗越,自忖未必能敵,最後將黑洞洞的眼定在老嫗身上。


  「五花婆婆名垂江湖數十載,且來辯一辯,這倒底是個啥物事!」


  「老身已是死人,這東西便不碰也罷!」


  午間的陽光穿過窗稜縫隙,射在那滴詭異旋轉的淚珠上,藍光愈來愈盛,寒霧盎盎升騰,在座之人如置身千年寒冰中,白乘風的扇子越揮越慢,老和尚的眉越垂越低,張宗越眼底光芒隱隱閃爍,斜斜瞅了一眼那個大美人,眉頭擰成了川字,待見老和尚穩如泰山,也不知他想到什麼,又看了看青陽,冷然一哼,閉上了眼睛。


  美人安坐,巧笑倩兮。


  「婆婆慧眼如炬,何不辯上一辯?」紅肚兜裂嘴笑著,聲音由沙啞轉為稚嫩,但卻似掐著雞脖子一樣,讓人背心發麻,恨不得一巴掌將他拍死。說話之時,也不見他怎生動作,那滴寒淚便輕飄飄的盪向了老嫗。


  「噗!」


  就在寒淚臨近老嫗眉心時,老嫗動了,乾枯的手掌一翻,從腕袖中射出一道綠光,直直迎上,兩廂一接,只見那綠光猛地一抽,將那寒淚抽得倒飛。與此同時,綠芒暴裂開來,灑血點點。八仙桌上,已多了一條斷尾小蛇,正在彎曲掙扎。老嫗陰森森地瞪了一眼紅肚兜,猛地抓起殘蛇塞入嘴中,嘎吱嘎吱嚼起來。


  殘血橫溢,黃牙森然。


  但卻無人看她,因為那一滴眼淚尚在途中。


  「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張宗越眉頭一皺,髮髻上的劍簪猛然一顫,那滴寒淚本已飄到他的面前,卻似遇上了一堵牆,疾疾翻了個身,飄向老僧。玄明和尚閉著眼睛,苦大仇深的長眉一卷,恰若一條軟鞭斜斜一抽,老和尚的眉毛再少一根。


  「嗖!」


  寒淚迅捷無比的撲向青陽。


  寒意逼近,青陽卻彷彿呆住了!身周空氣已凝成了霜雪,那一個剎那便若一個世紀,漫長而森冷,衣衫已凝,毛孔已結,即便連呼吸也化作了雪。不知為何,眾人死盯著青陽,眼見青陽被封,竟然齊齊吐了一口氣。


  老僧與道士,也不例外。


  但就是這一口氣,青陽醒了過來,手腕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抬起,渾身的冰雪無聲紋裂,緩緩攤開手掌,照著那滴寒淚輕輕扇了扇,只見冥冥中似有牽引,那淚飄向了另一隻手裡的青瓜酒葫蘆,在葫蘆口打了個轉,滴入其中。


  其後,他舉起酒葫蘆,就著滿座驚凝的目光,仰脖一飲。


  「臭的!」


  「哈哈哈,諸位,久等了……」


  門外,傳來李盛懷爽朗的笑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