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之死
母親的身子隨著冬天的日漸來臨越發不好。冬天來到,更是連每日一碗清粥都吃不下,吃什麼吐什麼。
好幾次我路過她房前,透過半掩的房門看見她凄慘的模樣都被嚇得轉身離開。我心知這樣不好,可終究沒抵過內心的恐懼。
有幾日她卻一反常態,從床上下來在院子里走了幾圈,嚇得父親在她身後一直虛摻著她的手。她看著我和父親,柔柔一笑,像她這溫柔的一輩子一樣:「沒事,我感覺自己最近好多了。你們看,都能下床走動了。」父親無奈一笑,輕輕搖搖頭:「你啊……」
母親笑得愈發溫柔,陽光下,她的皮膚好似被泉水洗過一般,變得有些透明,暖暖的太陽將她周身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她還是那麼美,可我心裡卻一陣心慌,好像她就要在陽光下慢慢消失,永遠抓不住了。
幾天後,父親擺了一副棺木在院子里。
我望著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弱弱問道:「爸爸,媽媽怎麼了?」他吐出一口煙,沉默良久,啞著嗓子開口:「沒事。」然後掐滅了煙,又回到母親房裡。
我貼近門,聽母親微弱的聲音不知在和父親說些什麼,父親不時應著:「嗯……好……你放心吧……」
那日我整日的坐立難安,心裡總是慌張。夜裡,母親便沒了氣息。
凌晨五點,我聽見院子里人聲起伏,就起身出去察看。院子里已經擠滿了人,白色的塑料薄膜被覆蓋在院子上方。我揉揉惺忪的眼,發現母親已不在房中,頓時慌了神,跑到棺木前。母親正和衣躺在裡面,面色青白,身上是她最喜歡,卻捨不得穿的那件黑色毛呢大衣。
「媽媽……」我迷糊開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輕輕捂著我的嘴:「噓,你媽媽她睡著了,不要吵醒她。」八嬢嬢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噤了聲,心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我卻寧願相信她的話,麻痹自己。
對,媽媽只是睡著了,她太累了。
三天里,家裡來了一波又來了一波人,他們喝酒、吃飯、聊天、打牌,除了哥哥結婚的那天,我從沒見過家裡這麼熱鬧。偶爾幾個阿姨會憐憫地看著我,搖搖頭,手在眼睛上一抹:「孩子還這麼小……」
我自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也沒有功夫去理解她們是什麼意思。因為家裡每天早上都會有一群穿白色長袍的人,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唱歌。
「他們是誰?」
「你媽媽的兄弟姊妹。」
「媽媽有這麼多兄弟姊妹!」
「只要是基督教徒,就都是兄弟姊妹。他們是來給你媽媽唱聖歌,保佑你媽媽的。」
我恍然大悟,連忙擠進他們中間,看著那本厚厚的書,聽著他們的調子學著唱。
我也要給媽媽唱聖歌,我想。稚嫩的童音有些突兀,卻讓無數聽者落淚。
媽媽在棺材里「睡」了三天,我就唱了三天。第三天早晨,我從夢中驚醒,聽見院子里男人「呼哧呼哧」的聲音,連忙爬起來跑過去看。
父親正吆喝著幾個男人將母親的棺材蓋蓋上,用釘子釘住。
他們抬起棺材走出門去,我心裡大驚,要追上去,卻被四姑媽一把抱住:「你們幹什麼!你們要把我媽媽抬去哪裡!把我媽還給我!」我哭著,嘶喊著,可怎麼也掙脫不了束縛。「小玉乖,你媽媽是上天堂和主享福去了。」八嬢嬢軟聲勸我。可是我知道,去天堂了就是死了,眼淚和心裡的防線一齊崩潰:「你騙人!我媽媽她死了,我沒有媽媽了……」她頓時啞口無言,半晌哽著脖子說:「你還有爸爸……」可年幼的我哪管得這些,只沉浸在失去母親的巨大悲痛之中:「我不要爸爸!我只要媽媽!」她臉色一變,兜頭給了我一巴掌:「你在說什麼混賬話!」我被打的有些發暈,左臉高高腫起,眼淚掉得更凶,卻還是倔強地仰著脖子掙扎,直到看不見送棺的隊伍。
「我沒有媽媽了……」我身子一軟,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那一年,我七歲,永遠地失去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