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病

  「醒醒……醒醒……」

  是誰在叫我？我腦中混沌一片，只聽得一個孩童聲音在耳邊環繞。我為什麼要醒來？我努力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讓自己沉浸在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算了，就這樣睡過去吧，我想。

  我說我七歲之前的記憶幾乎都是關於母親，是有依據的。

  父親常年在外省打工，一年甚至兩年都不能回來，維持著我們這個三口之家。為什麼是三口之家呢？因為哥哥和姐姐早已成家，姐姐早年嫁去了浙江，哥哥對我和母親厭惡至極，所以有了孩子之後就搬了出去，只留我和母親守著偌大的老宅。

  「媽媽，爸爸去哪裡了？」

  「爸爸在外省工作，賺錢給我們呢。」

  「爸爸在外省做什麼啊？」

  「現在已經是廚師長咯。」母親滿臉驕傲，談起父親便神色溫柔。胖胖的身子配上胖胖的、漂亮的臉，像教堂牆壁上畫著的聖母。

  「廚師長是什麼啊？」我好奇詢問。

  「廚師長就是最好的廚師，廚師里最厲害的。」她輕咳兩聲，臉色有些發白。可我並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異樣，只覺得記憶中父親模糊的身影變得好高大，好高大。我訥訥開口：「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母親目光忽然變得暗淡，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只要你學習好，爸爸就會回來看你了。」

  只要你學習好，爸爸就會回來看你了。

  母親一句安慰的話，卻被我牢牢記在心裡。我學習開始變得勤奮，從剛進幼兒園開始就非常努力，回回考試都要拿第一。聽見父親在電話里連連誇我，我心裡就跟吃了蜜一樣甜，因而學的更加起勁，盼著父親能早點回來看我。

  那一年，父親如我願回來了，確是因為母親的病耗。

  母親在地里勞作忽然暈倒，幸虧被王大媽及時發現，送往了醫院檢查。這一檢查，可不得了。

  「子宮癌……晚期……」母親帶著哭腔，對電話那頭的父親說道。

  電話里一陣沉默，父親有些喑啞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沒事，我回來。」

  父親回來了沒有在家裡停留多久，帶著母親到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每天貼身侍候著。母親看著父親的疲憊模樣，勸道：「別浪費錢了……醫生說了治不了……」「不行，再怎麼樣也要試一試。」父親態度堅決，母親見拗不過他，只能日日看他忙裡忙外。

  日子一天天過去，母親的病情持續惡化，醫生們都搖著頭對父親說：「不行，這個真治不了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了……」父親緊抿著唇，沉默不語，可仍不放棄治療母親的念頭。

  縣醫院不行就上市醫院，市醫院不行就到州醫院，州醫院還不行就到昆明醫院……半年間，父親帶著母親輾轉多地，身上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一點財富也悉數耗盡，不得不四處去借錢，只為求得一絲能治好母親的希望。

  秋天，父親帶著母親回到了家中。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母親。皮膚慘白，曾經烏黑油亮的長發因為化療全部掉光，明明勐海的秋天還有些餘熱，卻穿著厚厚的棉服，戴著大大的毛線帽。她溫柔地對我笑了笑：「小玉……」我有些害怕地退後一下，但還是上前抱住了她。她的眼淚落在我頭頂，我抬頭看她，聞著她身上濃濃的藥味和消毒水味道，涼涼的眼淚滴在我溫熱的臉上，也被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溫度。

  「小玉乖，媽媽要休息了。」父親拍拍我的肩膀，在我放開母親后將母親送回了房間。

  「只有幾個月了……」母親虛弱的聲音隱約傳來。父親沒有說話，只將額頭默默抵在母親額頭上。

  父親回了家，卻仍然忙碌著。母親不能下床，吃喝拉撒全靠父親侍候。每天早晨天不亮我就起床，收拾好自己獨自上學去，父親早已在院中熬著母親接下來一天該喝的葯。

  有一次我從學校回來，聞見家中異常的味道，循著味走到父親母親房前。

  「吸一口吧，他們說會好受一點……」父親的聲音傳進耳朵里，透過門縫，我看見父親一手拿著一小片錫紙，一手拿著打火機在紙下燒，紙上放著一顆小小的紅色藥片。母親深深吸了一口上升的白煙，癱在床頭，神情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