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離席

  各國來朝,賓客滿堂,文帝為外族使節而舉辦的宮宴正熱鬧地進行著。燈火爛漫,觥籌交錯,鶯歌漫舞中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宮宴才剛剛開始,各國使節和漢臣們相談甚歡,大家都熱切地期待著一睹大漢新帝的風采。


  「皇上駕到!」一聲高尖清亮的宣喊,大殿在一瞬間肅靜,眾人束手側立於兩旁,靜候文帝的到來。


  天子挺然於前,身披一襲重黑錦繡長袍,暗紋浮動黑絲勾勒出龍躍虎躍的圖案,隨著主人的動作透出攝人的氣勢。衣襟和袖口均以金絲勾邊鑲綉著金線祥雲,腰間掛著一對赤色玉龍,配襯金銀絲絛墜掛生輝。


  黑髮高束,以一頂鎏金碧珠冠固定著,垂下的珠簾間隱約能瞧見天子尊貴俊朗的容顏。星眸如炬,鼻挺薄唇,丰神俊逸中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威武不可侵犯。


  虎步生威,傲然挺立,威儀頓生!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呼,聲音震耳欲聾!

  竇漪房在劉恆左側款步而行,妝容端美,姿態秀麗,頭頂上的鳳冠金步搖隨著她的步伐叮噹作響,金光閃耀,華美動人。妾夫人慎夢雨則走在右後側,依禮跟皇后保持著一段距離,步步不可逾禮半分。


  劉恆在席座前停下了腳步,指著左右兩旁的坐席問道:「此為何意?」


  負責安排的中侍郎官上前一步,回道:「啟稟皇上,這是為皇後娘娘和慎夫人準備的坐席。」


  劉恆聽了,雙唇緊抿沉默不語,眼神冰冷如霜。


  中侍郎官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冷汗順著額頭一滴一滴地滑落。沉默在空氣中凝結,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台下的使節和漢臣全都震懾於皇帝的龍威之下不敢吭聲,偌大的殿廳中只剩下呼吸聲。


  忽地,一記爽朗的笑聲響起,打破了沉寂的氣氛!

  「哈哈哈……四哥您未免太認真了,中侍郎為了此次宮宴事事躬親,萬事俱備毫無紕漏,安排得都很好嘛!」劉長大膽走上前,拍了拍中侍郎官的肩膀以示鼓勵。


  中侍郎官感激涕零,連連作揖。


  劉恆俊臉覆霜,長袖一揚,轉身離席而去!


  眾臣跪拜,默然不知所措。中侍郎官腿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劉長一把將他扶住,溫聲安慰了幾句,才稍稍安撫了他驚顫無措的心情。


  宮宴之上,使節群臣一俱在堂,當朝天子無故拂袖離席,簡直聞所未聞!眾人不禁低聲議論,各種聲音紛然而起,其中不乏有對新帝隱隱表示不滿者。


  一雙銳利的目光掃視全場,嘴角掛上一絲清冷的笑意……


  劉恆突然拂袖離席,竇漪房轉身就追了上去;慎夢雨意欲跟隨,卻被梅子鳶側身擋了下來,「慎夫人,宮宴之上不能無主,您是陛下的妾夫人,還是留在這兒招待貴賓為宜。」


  「讓開!」慎夢雨咬牙切齒,怒氣騰騰,「大膽宮婢,竟敢管主子的事!」


  丞相周勃趕緊圓場道:「梅子所言極是,宮宴之上不可無主,慎夫人還是留下來比較好。既然陛下和皇後娘娘更衣去了,老臣想請淮南王殿下暫代陛下款待使節,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淮南王劉長是高祖皇帝的第七子,前朝太后呂氏的養子,當今聖上的異母弟弟,縱觀朝野上下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格擔此重任。


  劉長朗然一笑,爽快地答應了,「丞相大人請放心,阿長定不負所托。四哥只是心情不大好,四嫂嫂勸勸便會回來的,毋憂毋憂。」


  「老臣謝過殿下。」周勃躬身禮拜,低首垂眸,長眉遮掩著睿智的光芒。


  聲樂起,輕舞漫,歡聲笑語漸漸升起,一場宮宴在劉長的帶領下再次順利開展……


  那邊廂,竇漪房氣喘吁吁地追在劉恆後面,長裙搖曳,髮飾叮噹,一不留神左腳絆上了右腳,整個人竟跌倒在地上。劉恆卻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似的,背影如冰腳步未止,頭也不回地自顧前行……


  眼看著劉恆漸遠的身影,膝蓋傳來陣陣刺痛,一陣委屈湧上心頭,眼眶忍不住就紅了起來。不管是成婚前還是成婚後,劉恆都沒有像剛才那樣生過自己的氣,竇漪房越想越難受,心裡酸痛得說不出話來。


  在趕赴宮宴的路上,慎夢雨領著劉恆撞見了她和呼延驁在廊間相會,原本是光明正大的偶遇竟在對方有意無意的言語中蒙上了一層曖昧的顏色,劉恆的臉色當場大變,她還沒來得及解釋,又被宮人們催促著上殿。


  直到現在她都未能和丈夫說上一句話!


  一個高大的身影投落在眼前,竇漪房滿心歡喜地抬起頭,期待的心卻重重地掉了下來。


  來者不是他……不是他……


  「他若是真心為你好,就不會這般待你。」呼延驁伸出手想將竇漪房扶起來,卻被她一把推開。


  淚眼漣漣,妝容微亂,看得人好不心疼。


  他嘆了一口氣,「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那個逍遙不羈的代王,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肩上擔負的是大漢天下,一念之間即可覆雨翻雲。不管他對你有多麼寵愛,外戚始終是他最大的忌諱。


  「不封賜竇家,美其名曰是遠離紛爭,實際是削弱外戚勢力,將權利緊緊地掌握在劉氏的手中。不廢妾室慎氏,是為了與身為皇后的你在後宮抗衡,不讓你有任何恃寵獨大的機會!再過不久,慎氏將一天比一天受寵,換置宮房只是第一步,終有一天她將與你平起平坐!

  「劉恆比任何一個人更懂權利制衡的把戲!他對你的愛可比得過大漢江山?!」


  竇漪房捂著耳朵,閉上眼,拒絕接受他魔魅一般的話語!


  呼延驁伸出手拭擦著她眼角的淚痕,將她的脆弱收落眼底,「只要你願意,匈奴大漠可為家,驁狼今生只守著你一人。」


  匈奴民風強悍,沒有漢族那麼多繁文縟節,子娶父妾、掠取妻妾之事常有發生,早就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只要回到匈奴地境,呼延驁就有信心無懼漢兵追擊。


  他跟劉恆不一樣,沒有江山社稷的責任,沒有後宮三千的煩惱,只要她願意,大漠草原就是他們自由相守的家!

  呂氏之亂剛過,大漢元氣大傷,根本沒有餘力發動戰爭,要是真打起仗來,他們匈奴未必會輸。劉恆初登帝位,政局還未完全穩定下來,從剛才的情況可見,心腹大臣確實不少,但仍有一部分陽奉陰違、暗藏私心之輩,這些人伺機而動,隨時都有背叛的可能。


  擺在劉恆面前的問題還有一大堆,他的羽翼根本不足以保護竇漪房!稍有差池,竇氏滿門就是他政/治鬥爭的陪葬品!

  竇漪房別開臉,對他的話顧若罔聞,只想快點尋回丈夫好生解釋解釋。未料腿一用力,膝蓋處又傳來一陣疼痛,人再次往前傾倒。呼延驁眼疾手快,乾脆把她抱了起來……


  「大膽狂徒,放下我家娘娘!」梅子鳶嬌聲一喝,以手為刃,誓要把主子奪回來。


  梅子鳶輕功了得,身手不弱,奈何在呼延驁面前這點功夫全變成了花拳繡腿,一點便宜都占不到。他穩穩地抱著竇漪房,雙腿如盤龍掃境,踢掃出勁風攻守並進,動作猶如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梅子鳶那肯罷休,接連使了好幾招,依舊屢屢下風,連呼延驁的衣角都碰不到!

  竇漪房踢著小腿,嬌聲嚷嚷:「放開我!你這名副其實的臭色狼!」


  呼延驁:……


  旋風忽起,黑影來襲,一襲玄衣如鷹隼凌空飛馳,精準無誤地將梅子鳶擒住,護於身後。


  「武哥哥!」一看清楚來者是誰,梅子鳶就迫不及待地告狀:「那隻臭狼想對我家娘娘下手!」


  張武手握長劍,劍尖直指呼延驁,「呼延將軍,此乃未央宮,可不是你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


  呼延驁傲然無懼,「如果驁狼偏要亂來呢?」他也想看看,小小的一個未央宮能否攔得住他!


  「那就休怪張武無禮了!」張武手臂一揚,夜風吹來樹影婆娑,隱約處似有數十雙利光閃動,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呼延驁冷冷地掃了一眼,哼道:「宮廷影士?劉恆果然是只老狐狸!」


  竇漪房呲牙咧嘴,粉拳連連敲打著對方的胸口,「狐狸總比惡狼好!快放我下來!」這傢伙竟敢對她夫君無禮,當真可惡!要不是這臭狼的皮粗肉厚,她早就一口咬下去了,好讓他見識一下「中原女子」的牙尖嘴利!


  哐啷幾聲,利器敲打出威脅之意,潛藏在暗處的影士殺意漸濃……


  呼延驁湊到竇漪房的發間,深深地嗅著她的馨香,只想把這一刻的芬芳留在記憶中。梅子鳶氣得跺腳,恨不得撕碎對方囂張的臉!


  每一次有機會將她摟入懷中,最後卻不得不放手……


  「將軍!」張武怒喝,利刃反射著銳利的光芒。


  呼延驁輕笑,將狼牙項鏈掛在竇漪房的身上,然後才漸漸鬆手,緩緩地將她放開……梅子鳶連忙上前將主子扶住,護在身後步步後退,直到拉開一段安全的距離。


  張武眼角餘光不著痕迹地在某個暗處掃了一眼,確定指示后打了個手勢,潛藏在暗處的影士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梅子,護送娘娘回宮!」張武對妻子道。


  梅子鳶點點頭,攙扶著竇漪房退了出去。


  待一切平靜下來以後,明月高懸,月華瀉落滿庭幽靜……


  張武率先打破沉寂,「皇後娘娘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將軍逾矩了!」


  「這是我跟他的約定,與你無關!」綠眸在某個暗處掃了一眼,在明亮的月光下閃著精光,呼延驁頓了頓,傲然轉身離去。


  靜夜幽寂,風未停,未央宮中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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