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封賞

  「你是說薄姬娘娘請了神相悟念子為庶夫人竇氏批命?」呂姝將曲娘帶來的消息重複了一遍,臉上的表情陰森森的,差點把自己懷裡的小劉苾給嚇壞了。


  「喏……么……」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小劉苾湊到母親跟前,努力地嘗試發音呼喚母親,撒嬌討喜的可愛模樣卻未能引起呂姝的注意力。


  主子心情不好,曲娘生怕大公子劉苾會惹惱主子,連忙將他抱起,一邊哄著一邊回話:「回娘娘的話,此事千真萬確。在壽康宮當差的小唐子剛剛才把悟念子送出宮去,他說薄姬娘娘誰都沒邀請,單單請了庶夫人過去,就連代王殿下也只在旁邊聽言,無緣讓先生贈言。」


  說到這,曲娘就更生氣了,明明自家主子出身尊貴,呂氏一脈在朝廷上的地位舉足輕重,漪蘭殿那個姓竇的拿什麼跟她們比?!憑什麼身為正妻的呂氏尚未有幸讓悟念子批命看相,她竇漪房卻先攬下了這份恩寵!


  難道說,已經生下兩個公子的正妻,在後宮中的地位還比不過一個剛剛懷孕的小妾嗎?!門戶有別,嫡庶有分,要論資排輩的話,怎麼也輪不到那個迷惑代王的洗腳奴!

  竇氏究竟何德何能,在代王宮中盡獲人心,上至薄姬,下至宮奴,無不對她稱讚愛戴,獨受寵愛?!曲娘抿著唇,緊咬的牙關發出嘶嘶聲。


  「有沒有打聽到悟念子說了什麼?」呂姝再問。


  「悟念子批命之時,小唐子只能在殿外靜守,隱約間好似聽到什麼『子……陽……命貴』之類的話,聽說薄姬娘娘和代王殿下聽完悟念子的批言以後,樂得合不攏嘴,殿內歡聲笑語一片和樂,陣陣笑聲此起彼伏。」


  好一派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天倫之樂!母子夫妾,全都到齊了,她這個被遺忘在鳳棲殿的正室倒像個笑話一樣,愚笨痴傻得什麼都不知道!壽康宮中和樂洽意的畫面在呂姝的腦海里盤旋了一回又一回,心頭好似被千斤大石碾壓而過,痛得幾欲窒息……


  子陽?命貴?難道悟念子說的是竇漪房的孩兒是個命格貴重的男嬰?!

  呂姝雙手交握,緊緊地絞動著,彷彿這樣的動作能夠舒緩心中壓抑難安的心情。她回頭一看,劉苾在曲娘的懷抱中吮著小拇指,圓溜溜的眼睛天真清澈,滴塵不染。


  「走,帶上苾兒、苅兒兩位公子,隨本宮一同擺駕壽康宮!」呂姝一把抱過小劉苾,聲音清脆,如刀鋒銳利。


  與此同時,竇漪房在丈夫的陪同下目送悟念子離開代王宮,神相最後留下來的話像魔魅一樣在心頭縈繞不散。


  「劉氏漢室,將有血光之劫!」


  悟念子說的究竟是誰?血光之劫的意思是……殞命?劉氏漢室,嫡血宗親者如今尚在人世的為數並不多,年紀最大的當屬營陵侯劉澤,年紀最小的則是當今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劉恭,身體最弱的是惠帝劉盈,權勢最大的自然是呂后的養子淮南王劉長……


  而她最最害怕的,當然是自己的丈夫——先帝四子、代王劉恆!

  竇漪房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暗暗抱怨悟念子怎麼不跟他師父許負乖乖多修鍊幾年,這預言說一半不說一半,真真惱死人!

  劉恆悄悄從后攬住她略瘦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多想無益,你有孕在身,還是身體要緊。」


  竇漪房習慣性地靠在丈夫的身上,汲取著他溫暖的氣息,「不知怎的,這幾天我總有種心緒不寧的感覺,適才聽完先生之言,這種不安感更愈加明顯了。劉氏漢室,說的究竟是誰?莫不是……」


  她的心停跳了半拍,素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花神廟經歷的一切忽的浮上心頭,一股冷意從腳底直衝腦門!


  劉恆雙臂一收,將她圈入懷中細細親吻,「別胡思亂想,悟念子剛剛才說我們的孩兒福厚命貴,小娘子盡可放心。」


  「希望如此便好……」


  兩人相擁無言,氣氛沉靜溫和、依依情濃。


  「曲娘見過代王殿下,代王千歲金安。」曲娘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宮禮,半抬起頭,陰森的目光瞅了竇漪房一眼,才慢吞吞地繼續道:「見過庶夫人。」語氣比先前冷了半分。


  劉恆俊眸半眯,似有不悅,「免禮。」眸光一移,隨即發現呂姝的身影款款而至。


  呂姝抱著小劉苅盈盈一福,身形若柳,顯得格外嬌弱,「姝兒見過夫君。」然後羸羸弱弱的身子半側,朝竇漪房微微一笑,幽怨的目光好似被人欺負得不敢言語的小媳婦。


  竇漪房內心暗暗腹誹,這一幕要是傳出去,她又該成了別人口中恃寵生嬌、欺負正妻的妖艷賤貨,在後宮頂著這樣的人設,名聲簡直不能太好了。粉色唇瓣往上一撇,只覺好笑,後宮爭寵的遊戲就不能玩些有創意的新花樣嗎,每次上演的都是白蓮花勇斗妖艷賤貨的俗氣情節,彷彿誰先委屈誰會贏一樣,多無聊……


  雖然心裡想著事,竇漪房還是恪盡宮禮地對呂姝側身一福,「漪房見過王妃娘娘。」


  呂姝敏銳的眸光掠過劉恆和竇漪房相握的雙手,而後瞥見竇漪房臉上隱隱的笑意,眉頭不覺蹙了一下,羽睫低垂,保持著波瀾不驚、聲色不動的姿態,提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姝兒聽說當今神相悟念子在壽康宮為母親批命,還想著帶苾兒和苅兒前來,望求先生一言半語,現在看來還是錯過了。」


  「批命看相,是道為緣,半分勉強不得。」劉恆套用著悟念子先前的話,故意忽略她言語中隱約的抱怨,黑眸幽深如潭,深不可測。


  呂姝怔了一下,暗暗猜度劉恆說的究竟是看相一事,還是別有他意。如果別有他意,他真正的含義是……??


  夫妻三人,兩面相對,咫尺之距,猶如千里。


  明媚的春天就在這樣微妙的氣氛中漸漸遠去,春風拂面而過、綿綿春雨終於歇止,夏天的步伐慢慢靠近的同時,竇漪房的肚子也跟著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宮人們興奮地猜測著新小主的性別,密切關注代國世子之位最終鹿死誰手!

  是代王妃呂姝先誕下的兩位公子之一,還是獨佔君寵的竇氏所生的孩兒?


  想當年戚夫人剛剛有孕的時候,在未央宮的風頭可謂一時無兩!日夜霸佔君王之愛寵,氣焰直逼呂后,甚至偷偷營黨結私,為腹中孩兒謀划帝位,而當時她甚至連胎兒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


  後來趙王劉如意出生,母憑子貴的戚夫人在宮中地位青雲直上,直到先帝去世前,就連呂后亦要忌憚三分。


  如今代王宮的情況與當年的未央宮何其相似,但怎麼庶夫人就像棉花一樣,軟硬不入,面對代王妃宮中偶爾傳出來的冷嘲熱諷,仍是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從容不迫?!

  這可是關係著將來誰來繼承代王之位的大事啊!


  這究竟是率性如此,還是以退為進的宮心計?搬著小板凳準備圍觀的吃瓜群眾已經備好瓜果茶歇,等著妒妻寵妾的粉墨登場……


  「去年腸澼之疾蔓延,關海縣一帶的各個郡城雖然在代王殿下跟庶夫人的幫助下度過一劫,但牧業農耕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去年的收成不大好,有的貧農買不起糧種甚至誤了春耕。在年稅徵收方面,夫人打算如何處理?」梅子鳶手捧書函,將裡面的內容一一轉述給主子聽。


  呂姝身為呂家千金,家中本身就有食邑,嫁給劉恆以後,又從夫家得到兩三個郡縣的食祿,生活富足無憂。竇漪房卻不一樣,竇家在金溪村只有薄田幾畝,僅夠溫飽,金溪村被滅了以後,就連原來所謂的「田產」都沒有了。


  劉恆心憐愛妾,便從自己的食邑中分出幾個郡城給她當食祿。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劉恆賜給竇漪房的幾個郡城均比不過呂姝手上的豐厚,其中還包括幾處貧村,跟金溪村的狀況很是相似。


  為了這件事,梅子鳶還偷偷氣了劉恆好幾天呢。竇漪房卻淡然一笑,順順噹噹地接下了這些封地。用她的話說,人人都挑大果子吃,誰曉得小果子也有小果子的爽甜呢,地廣物豐易生懶,貧田冷水可養人。


  梅子鳶冷笑一聲,訕道:「聽說代代王妃手上的一個郡縣也出現的年稅難收的苦況,可咱們王妃娘娘心慈,二話不說就免了他們的賦稅,還贈糧贈葯,在鄉間贏了惠德兼備的美名。」


  哼,自持食邑豐庶就以財買名,這等小伎倆她梅子鳶才不屑一顧呢。


  竇漪房沒有理會梅子鳶明褒暗諷的話,習慣性地挺了下腰,素手輕撫隆起的腹部,道:「那是因為娘娘慈惠愛民、體恤民情,只要幫得了百姓的就是好事,何須妄自猜度人心、玩什麼君子小人的算計把戲。」她頓了頓,沉吟半晌,接著道:「與其無條件地開倉贈糧,咱們不如來趟借糧種賒年稅,如何?」


  梅子鳶偏頭,迷惑不解,「借糧種賒年稅?」什麼鬼,聞所未聞!


  竇漪房雙眸閃爍,波光流動,閃著自信的光芒,「去跟那些交不起年稅的貧農說,今年的稅糧就當本夫人賒於他們了,無錢買糧種的還可以跟咱們借,錯過春時耕期也不必慌心泄氣,夏天剛至,他們可以種果子、養禽畜、織布刺繡,自給自足固然是好,互通貿易也是謀生的好辦法,只要好好經營,年末收穫亦然無憂,等年底有了收成再按利歸還給,尚且未遲。」


  適當的壓力有時比過分的放鬆往往更容易成為有效的推動力。為了清還去年賒下的年稅,務農者必然會比往日更積極投入耕作當中;而上位者適時的幫扶,既能幫助有需要之人,更能確保政策的順利實施。如此一來,成效更為顯著,自會成為民心之所向。


  接著,竇漪房又提出了幾點鼓勵農耕畜牧、促進手工業跟貿易往來共同發展的建議,聽得梅子鳶連連拍手稱讚。


  「此計甚妙!此計甚妙!」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竇漪房的做法比呂姝簡單直接粗暴的大贈送上道多了!不僅杜絕了那些意圖白吃白喝的懶惰貧農,又能大力鼓勵那些兢兢業業的勤農的積極性,可謂一舉兩得!

  難怪三娘說庶夫人是代王的賢內助,此話真真不假!

  正說著,巧珠慌慌張張地從外頭跑了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刻也不敢停下來,「啟、啟稟夫人,代王殿下請您到壽康宮一趟,事關喪儀,最好著素衣、免配飾。」


  竇漪房耳朵轟隆一響,悟念子的預言再一次響起——「劉氏漢室,將有血光之劫!」


  一種不祥的預感衝上腦門,竇漪房緊緊地拽住巧珠瘦小的肩膀,急切地追問道:「誰,是誰的喪儀?」


  巧珠吃痛,縮了縮身子,戰戰兢兢地回道:「是……是……是趙國!」


  竇漪房登時覺得頭暈目眩,雙足發軟,身子往後一傾,差點跌倒在地上,幸虧身旁的梅子鳶眼疾手快,動作敏捷地將她好好扶住。


  「趙國……怎麼會?」竇漪房失神地喃喃低語,左思右想,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先出事的竟然是趙國。


  幾個月前,她才跟劉恆在齊國與劉恢、柳飛絮二人在庭院家宴中舉杯暢飲,彼時公子如玉、美人纖巧,好一對相知相守、你儂我儂的知心戀人,羨煞旁人。如今巧珠口中所說的趙國喪儀究竟所指何人,是趙王劉恢,還是伶人柳飛絮?

  還是說,二者皆是?!


  千頭萬緒亂成一團,竇漪房臉色咻地煞白,差點喘不過起來,著實嚇壞了前來通傳的巧珠。


  「夫人,您可別嚇巧珠啊!」巧珠連忙上前,與梅子鳶一起扶住竇漪房,發現主子小手冰涼,心頭又是一驚。


  竇漪房深呼吸了兩口氣,努力穩住急促跳動的心跳,「快幫我更衣整妝,以最快的速度擺駕壽康宮!」


  「諾!」兩位女侍同時應答。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籠罩而來,竇漪房隱隱覺得這彷彿只是個開端,一連串的事情正在背後的黑暗中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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