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故人

  三天後,劉襄從王陵趕了回來,下令徹查花神廟一事。明地里應令的官吏有模有樣地左右調查,將花神廟內內外外、上上下下問了個遍,甚至還把廟祝和那個負責照料的小廝吊起來拷問了好幾天,卻依然無果而返。


  竇漪房心裡清楚,這些派出去調查的官吏與陳氏外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否盡心儘力認真調查,天知地知!


  而後,又過了幾天,劉襄隨便安了個罪名,處死了廟祝和小廝,就當了事。那個可憐的宮婢被貶入洗濯房為奴,從此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齊王宮的風流韻事,自此告一段落!


  「眉頭皺得這麼緊,在想什麼呢?愁傷脾、氣傷肝,可別又傷了身子。」劉恆將竇漪房抱在懷中,手捧葯汁,一口一口地仔細地喂著。


  竇漪房長睫低垂,將自己的想法與丈夫細訴:「齊王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娶那個宮婢吧?」有孕時,不聞不問;滑胎后,立貶為奴,哪一項是鍾情人之所為?劉襄的所作所為,比逢場作戲的玩弄更可恥!


  劉恆不否認,「那宮婢是太后賞賜給庶王兄的,公子襄刻意接近恐怕是想從她身上套取太后的信息吧,當年五弟阿友不是也用過此計騙了倚玉嗎?」


  竇漪房捉著他的手,張口咬了下去,「跟你一樣,接近太後身邊的人就是為了套消息!」哼,她可沒有忘記宮魅的事!

  「小娘子饒命,為夫悔不當初啊!」


  竇漪房很帥氣地揚起小下巴,腮幫子鼓鼓的,表示「本寶寶並不賣賬」。


  劉恆放下藥碗,大手一下下地順著愛妾的背,柔聲道:「公子襄意欲套取信息,那宮婢妄想攀上枝頭,各懷鬼胎,跟咱們兩情相悅的浪漫故事大相徑庭!」這或許也是呂后的陰謀,送一個心機重的女人到齊國挑撥齊悼惠王父子之間的關係,齊國一亂呂氏外戚便能坐收漁利。


  竇漪房內心偷偷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再理會丈夫「厚顏無恥」的炫耀。


  「那……背後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竇漪房偷覷了丈夫一眼,悄悄地觀察他神色的變化。她究竟是陳氏毒害宮婢的無辜池魚,還是某人借刀殺人的首要目標?

  陳氏怨恨那個懷孕的宮婢之事,劉襄當真不知道?放任正妻在後宮肆意蠻橫,自己躲在王陵里遲遲不還,想必是想借陳氏的手解決這個意外的煩惱吧。莫非,在茶歇中混雜滑胎食材的事情,劉襄也有份?

  陳氏、劉襄、呂姝,誰才是主謀?


  劉恆當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眉梢微凝,語氣低沉而無奈:「沒有證據,說是誰都說不準。陳氏是齊國望族,外戚勢力不容小覷,公子襄想不想查是一回事,查不查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同樣的,呂姝亦然!

  劉恆的言下之意,竇漪房自是明白。她無意與呂姝爭奪王妃之位,正妻也好,妾室也罷,如果沒有夫君愛寵,二者皆是虛名。但如果有人想要對她孩兒下手的話,她竇漪房也不是任人魚肉的貓兒!

  為母則強,竇漪房暗暗對自己下了決心!

  劉恆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咱們回家吧。」齊悼惠王的喪儀已過,齊國的紛擾已與他們無關,代國有他最嚴密的防線,才是妻兒最安全的地方。


  ※※※


  從齊國返回代國的時間比去程足足多了一倍,經歷花神廟險些滑胎的意外之後,竇漪房的身子比之前虛弱了許多,劉恆特意下令放緩腳步,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回到代國的時候,已是春末夏初,天氣漸熱。


  在劉恆寸步不離的護佑下,竇漪房母子一路安好,呂姝趁機會大顯正妻度量,對夫君的姬妾處處關懷,贏得了婦德的美名。


  薄姬聞說竇漪房有孕的消息,樂得喜上眉梢,后又聽聞她差點小產,嚇得差點昏了過去。竇漪房回宮的那一天,薄姬親自相迎,不親自看看庶媳婦的情況,她怎麼也放心不下。


  竇漪房頓時成了代王宮中最受寵的姬妾,猶如眾星捧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曲娘恨得牙痒痒,為呂姝忿忿不平,奈何梅子鳶比以往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家主子,愣是沒讓她找到半次下手的機會。


  眼看著竇氏的肚子漸漸隆起,代王宮後宮的氣氛日益緊張……


  每日午後,伏趴在竇漪房的肚子上傾聽胎動,成了劉恆每日最大的樂趣。


  「奇怪了,怎麼還沒有動靜,難道孩子在午憩?」劉恆把耳朵貼在竇漪房的肚子上,左聽聽右聽聽,沒聽出半點動靜。


  竇漪房像拍蚊子一樣賞了他一記爪子,「孩子才幾個月,你想讓他有多大的動靜?」明顯的胎動起碼是孕期四個月後的事情,還早著呢。


  話說,這孩子靜靜的、乖乖的,沒多折騰她,就像是知道母親的處境,默默地給予支持一樣。思及此,竇漪房不禁露出欣悅的微笑。


  劉恆翻身一躺,枕在竇漪房的大腿上懶洋洋地闔上眼,享受著午後的靜謐,「我希望她是個女娃兒,眉眼如你,睿智如我,志比男兒才貌雙全。」


  竇漪房撲哧一笑,敢情丈夫摩拳擦掌、等著當女兒奴呢,「我還以為你會跟巧珠她們一樣,希望我生的是男孩。」巧珠和梅子鳶處處為她著想,日夜祈拜,祈求竇漪房能生個小公子,好跟代王妃一爭高下。


  劉恆握住她的小手,湊到唇邊細細親吻:「男孩女孩都不要緊,只要是你的孩子就好。」


  竇漪房笑意盈盈,暖意從心房蔓延,「我也希望是個女孩,不過智慧如我比較好,像你會『不要臉』的。」


  劉恆佯怒而起,抱著愛妾又親又啃,嘴裡含糊不清地嚷嚷:「為夫請教小娘子何謂『不要臉』?像這樣……還是這樣……?」


  漪蘭殿中春光無邊,情意綿綿……


  梅子鳶輕咳兩聲,清脆的聲音在劉恆耳朵里聽起來十分煞風景:「咳咳……啟稟代王殿下,薄姬娘娘有請您與庶夫人到壽康宮一趟。」


  劉恆濃眉輕蹙,努努嘴,為被打斷的好事感到有點不爽,「可知所謂何事?」


  梅子鳶搖了搖頭,只道不知:「薄姬娘娘只說是故人來訪,請兩位過去一趟。」


  劉恆跟竇漪房對視一眼,心中有著同樣的疑問。


  「知道了,傳令下去,擺駕壽康宮。」


  「諾!」


  劉恆牽著竇漪房的手一同來到壽康宮,原來母親所說的故人,竟是當年在驪山蹤影成謎的神相悟念子。


  他怎麼成了母親口中的……故人?

  劉恆心有不解,竇漪房卻清楚得很,悟念子原名吳念,跟薄姬結識於魏國時期,吳念為避戰亂,在山野間隱姓埋名以看相批命為生,常想尋回薄姬報還當年魏王魏豹的救命之恩。


  這些都是竇漪房當年在驪山偷聽得知的。


  悟念子拱手禮拜,道:「草民悟念子參見代王,代王千歲,庶夫人金安!」


  「先生免禮!」劉恆回以一禮,以目光詢問母親這是怎麼一回事。


  薄姬歡心笑道:「本宮特意請悟念子先生前來,是想為漪房以及她腹中的孩兒批命看相。」


  「為我?」竇漪房感到有點受寵若驚,悟念子乃當代神相,多少人以千金為酬都未必能得到他半句批語。想當初呂綰為了討好呂后,花盡心思才勉強尋得此人,要不是悟念子為了見薄姬一面,都未必能促成驪山批命之事。


  代王妃呂姝尚未能有幸讓悟念子批命,如此榮幸居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竇漪房表示既驚又喜……


  悟念子淡然一笑,道:「批命看相,是道為緣,庶夫人不必多慮。」


  劉恆喜形於色,歡欣雀躍,「恭請先生示言。」


  悟念子眸光閃動,似波光瀲灧,帶著看透世事萬物的光芒,「當年草民曾批言庶夫人面相福禍相依,多福多劫,今日再看亦是如此。」他頓了頓,眼光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繼續道:「草民今天要看的,是庶夫人未出生的孩兒。」


  未出生……也能看?!

  悟念子看出了大家心頭的疑問,頷首笑道:「子承父母恩惠功德,後天命是自己積的福,先天命是祖輩積的德,若看先天命數,此時也是能看得到的。」


  劉恆拱手拜服:「恭請先生貴言。」


  悟念子道:「父天命貴重,母德行甚佳,庶夫人孕期有劫,幸有貴人助,有驚無險。此子為陽則險,為陰則強,前有德後有福,是貴命之人。」


  悟念子的話說得神乎乎的,竇漪房不知真假,但總體聽起來,結論還不錯,她也就寬心了。


  「謝過先生贈言,漪房感激不盡。」


  「這都是庶夫人和代王殿下積下的福氣,草民只是依書直說罷了。」悟念子頓了頓,心中想起另外一件事,「庶夫人可曾記得當日驪山之上,您跟草民說的那件事?」


  那件事?是指她當年詢問悟念子關於魂穿大漢的事情嗎?


  竇漪房頷首,「記得。」


  「草民斗膽,想請庶夫人單獨說幾句。」


  竇漪房心中略略躊躇,看悟念子的神色,這單獨說的幾句話,恐怕並不簡單。


  薄姬憂心不已,「莫非先生看出了什麼劫數?」


  悟念子微微一笑,「薄姬娘娘毋憂。此事非劫,自可安心。」


  「可是……」既然並非劫數,那為何竇漪房跟悟念子的表情都如此凝重肅然。


  竇漪房微笑著應和道:「母親請毋憂心。當年漪房在驪山上偷偷向先生討教了一個問題,想必先生如今有了答案,特意告之,了卻漪房的一樁心事。」


  「當真?」


  「然!」竇漪房眉眼彎彎,笑意盈盈,而後轉過身去,朝悟念子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道:「先生請。」


  「謝夫人!」


  壽康宮處於代王宮深院,四處芳草萋萋,初夏繁花綻放,景觀優美迷人。


  既然眼下只有他和竇漪房,悟念子直接開門見山,「庶夫人魂穿大漢,因緣際會之下,命牽帝星福禍相依,這是命,也是緣。」


  「先生是怕我放不下魂穿的事情嗎?」竇漪房輕輕地撫上小腹,眼睛里閃著母性的光芒:「漪房有夫有子,有了家有了牽絆,阿恆在哪,哪裡便是我的家。」魂穿就當是自己遠嫁吧,她的未來要為丈夫和孩兒而精彩。


  悟念子欣然寬慰,「代王殿下與庶夫人鶼鰈情深,看來是草民多慮了。」


  「幸得先生記掛,漪房感激不盡。」


  「夫人言重了。庶夫人請謹記,您的命格與帝星相連,宮闈之內,危機重重,有些事『爭是不爭,不爭是爭』,禍福相依民重君輕。」


  竇漪房蹙眉不解,聽不懂悟念子的話中之意。


  「劉氏漢室,將有血光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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