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宮房
竇漪房隨著大流一臉懵逼地進了代王宮,好奇的大眼睛左瞄右瞧,四處打量起這傳說中最隨意的一座諸侯王宮。
代王宮果然正如大家傳聞所說的那樣,物似主人形,跟代王給人的印象一模一樣——隨意(隨便?)簡單!劉恆本來就是一個對衣食用度沒有多大講究的人,對住的地方要求也不高。作為代國第二任諸侯王,他直接沿用了上一任代王劉仲所建的王宮,既沒有多加擴建,也沒有增添過多物品。
這樣的率性的作風,在諸多諸侯里簡直就是個少眾的異類!
一般的諸侯因為妻妾眾多,後宮充盈,宮房殿院的裝修和設置怎麼也馬虎不了。齊王劉肥的齊王宮裡就設有十三殿院,安置他那些千嬌百媚的夫人們。如有哪位夫人誕下了公子或小姐,又會另起宮殿,以做安排,如此類推。
劉恆卻不一樣,尤其在妻妾方面,簡單得簡直不能再簡單了。整座代王宮裡就只有一個妃子,也就是先帝指婚的代王妃呂姝。除此以外,再無側室。
雖然在外人眼裡,劉恆生性風流,為人不羈,時常流連在無憂坊這樣的煙花之所,但他從來沒有再迎娶過其他女子。即便是眾所周知的紅顏知己慎夢雨,也只是偶爾進宮侍寢,從不曾在宮內設房居住。
正因為如此,和其他諸侯的王宮一比較,代王宮的後宮難免顯得有些清冷,甚至過於簡單。傢具、裝飾、擺設均沒有過分的奢華,連最常見也是最華而不實的帷帳也沒有多加設置。
雕樑畫棟、飛檐走壁……是沒有的。整座王宮以厚實沉重的木料作為主體,隨處顯露出朴華的秀美。宮裡最多的不是玉器寶石,而是各類書籍以及各色芳草,處處飄逸著書卷特有的香氣以及花草清新的香味,沁入心扉。
底下的宮人們竊竊私語:代王殿下是個逍遙清閑諸侯王,平日里最愛就是品茶賞花,待人十分隨和;薄姬娘娘好習學黃老之道,寄情花草魚鳥清寡淡欲。母子二人生性樸質,都是好說話的人。
難怪當年先帝還在世的時候,不少宮人巴不得能被分到薄姬娘娘的宮房裡侍候。俸祿雖不如受寵的戚夫人,或者是權傾後宮的呂后那樣豐厚,但日子簡簡單單的,不必擔心挨罵挨打,也是一種福氣。
常喜一邊走一邊嘀咕:「這代王宮還真簡陋,連宮人都沒有幾個,哪像什麼諸侯王的王宮,就連大臣或是侯爺府都比這像樣。」
竇漪房倒沒感到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這裡比華美的未央宮輕鬆自在多了,說起話來節奏也輕快了些:「我倒覺得這兒挺好的,一點兒也不拘束,書多草多花兒多,舒服極了。這樣舒適安寧的王宮亦別有一番風情。」
「切,一看就是個沒見識的小丫頭。你還沒見過趙王宮和齊王宮長什麼樣呢,比這兒奢美華麗多了。當年被楚王項羽一把火燒了的阿房宮,那更叫一座人間仙宮!」常喜撇撇嘴,不以為然地道。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阿房宮再華麗也敵不過戰火的摧殘,實際然並卵。」竇漪房皺了皺小巧的鼻頭反駁道,居然把後世的詩詞也拿來現賣了!
常喜傻傻地看著她,這丫頭又在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了。
代王宮簡單樸質,處處井井有條,整齊有序,不難看出代國嚴整的管理秩序。總管內務的大太監李國必辦事能力很強,要是和跟在呂後身邊的總管太監常滿相,估計也絲毫不會遜色。
在他的指揮下,隨行送嫁的大批宮人和侍衛以極快的速度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入住到王宮西北角的宮殿群里。
這個宮殿群是原本是第一任代王、高祖的二哥劉仲為自己的嫡子所建造的,設置和規模均以世子的規格進行建造。誰知,劉仲在高祖七年被封諸侯王,統管代國,次年就因匈奴入侵棄國逃亡,帶著自己的家眷灰溜溜地躲到洛陽。
高祖劉邦氣得瞪眼睛吹鬍子,親自率兵迎戰匈奴,好不容易才成功重奪失地。立漢之初,劉氏勢力單薄,高祖不忍誅殺自己的親二哥,便削了劉仲的諸侯之位,貶為合陽候。代國隨之被廢,收為天子所有。
直到高祖十一年,劉邦冊封四王子劉恆為代王,重新將代地劃分出去。當時,呂后對高祖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認為劉恆性格過於懶散,無功無才,沒有治國的才能,擔負不起管理代國的重責。其時,戚夫人寵冠一時,三王子劉如意順利得到了豐庶的趙地,卻並沒有停止母妃對其他封地的覬覦。
呂后尋思:代國乃苦寒之地,毗鄰匈奴,戰亂不斷,算不上是塊肥肉。與其提防它會落入戚夫人之手,倒不如便宜了寡言淡薄的薄姬。於是,乾脆見風使舵,表態支持高祖的決定,劉恆最終接管代國,成為第二任的代王。
劉恆成婚以後,代王妃呂姝為他生下的孩兒年紀幼小,出生後到現在一直與母親同住,代王宮西北角的這個宮殿群也便真正成為了閑置。總管太監李國必向代王請示,請求暫用此處作為琳琅公主送嫁隊伍的臨時住處。
劉恆大手一批,准了!
當日,竇漪房和宮人們把一批又一批的行李物品搬到宮房內,拆裝、整理、打掃,一直從早上忙到晚上,才把所有的物品大概清理了一遍。這一次,竇漪房被分到一個八人間,居住的條件雖然比不上椒房,但跟一路上十幾個宮女擠在一個房間的情形相比,已經算是質的飛躍。
等天都黑齊了以後,竇漪房已經累得手腳酸軟,恨不得倒床捂頭大睡。就在她快要脫衣就寢的時候,三品常侍宮人言玉卿傳令讓她通宵值守,到庫房裡清點物資。
大家一聽,就知道是言玉卿有意為難。清點庫房這樣的事情一向是五品太監的職責,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四品宮人去辦,更何況竇漪房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宮女,怎能讓她一個人半夜三更去做這種差事?!
奈何,言玉卿是未央宮管事太監言荀言公公的遠房侄女,大伙兒都不敢得罪她,只好對竇漪房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竇漪房心裡明白,言荀和常滿在宮裡早有嫌隙,受過對方不少的氣,只是礙於呂后的顏面上,不好發作罷了。如今她落單一人在送嫁和親的路上,言玉卿不趁機會在自己身上出出氣才怪。
皇宮內鬥就是這樣,一旦離開權力的羽翼,奸佞小人便會露出狡猾的真面目。
言玉卿惡狠狠地下令:「還不快去?!難不成要姑姑我準備個八人大轎把你抬到庫房不成?!」
竇漪房還沒想好駁斥的話,一把老沉嘶啞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玉卿姑姑好大的火氣呀。不就是叫人去庫房清點丁點兒事情,居然發那麼大的脾氣,還把不把我這老婆子放在眼裡呢?」
言玉卿一怔,就看見衛嬤嬤緩步走了進來,臉上連忙掛上一抹假意的笑容,道:「衛嬤嬤這話說得忒嚴重了,玉卿哪敢在您面前造次?這個竇丫頭原本是椒房裡的宮人,被常公公寵壞了,經常偷懶多話。玉卿看不過眼,就讓她到庫房裡去當趟差,好好學習一下什麼叫做宮規宮儀。」
衛嬤嬤斜了她一眼,道:「那玉卿姑姑的意思是,常公公教的人宮儀低劣,要讓你一個三品常侍去糾正咯?」
一句話,塞得言玉卿心驚膽戰。越俎代庖,代替一品總管太監教訓椒房宮人,好大的一頂帽子,饒她言玉卿的腦袋再大也扣不起啊!
竇漪房做夢也沒有想到,為自己說話的居然是衛嬤嬤。窺視劉敏私會情郎一事,是否責罰至今尚不明朗;今天居然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為了自己跟言玉卿扛上,這點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衛嬤嬤冷哼一聲,沒有心思再理會言玉卿,皺巴巴的眉眼在房子里轉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竇漪房的身上:「丫頭,跟嬤嬤走,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我老太婆辦事吧。」說完,轉身就走。
竇漪房自己也楞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衛嬤嬤走了好幾步,見她還不跟上來,便回過頭來催促道:「還不快走,難不成也要嬤嬤我用八人大轎抬你不成!」
竇漪房連忙跳起,跟了上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隨著衛嬤嬤從宮人雜居的小院子,來到了琳琅公主入住的霞飛殿。
劉恆和呂姝在代王宮的主殿里為劉敏和劉建設宴洗塵,霞飛殿只剩下幾個宮人忙碌地整理著琳琅公主的日用品。他們一看見衛嬤嬤來了,急忙躬身行禮,恭敬非常。
衛嬤嬤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不一會兒,殿里就只剩下她和竇漪房兩人。事情發生得有點突然,竇漪房到現在都還沒回過神來,衛嬤嬤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
半晌之後,竇漪房抬起頭,正對上衛嬤嬤陰冷深沉的眼神,一言不發地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那個,衛嬤嬤,奴婢……呃,奴婢謝過……」一句話還沒說完,衛嬤嬤就打斷了她的場面話。
「你知道言玉卿在庫房裡為你準備了些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突然被衛嬤嬤這麼一問,心裡莫名有點慌了。
衛嬤嬤繼續道:「庫房裡的貨物那麼多,隨便倒下一兩個箱子,壓傷壓死一個小宮女,也不過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你和常喜那小子不是呆在常滿身邊很久了嗎,怎麼連這點兒戒備之心都沒有?」
經她這麼一提醒,竇漪房才頓時領悟,她原以為言玉卿只是想為言公公出出氣,稍微欺負自己一下罷了,沒有想過這裡面還可以有這麼大的文章。
竇漪房的笨腦袋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什麼言玉卿要對自己下手的理由,「我雖然是常公公手下的四品恭使宮人,但和言公公一無舊恨,二無新怨,衛嬤嬤為什麼說言玉卿的目的是要取我性命呢?常公公和言公公雖然面和心不合,但也不至於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吧。」
「小丫頭聰慧,但畢竟還是青嫩了點。常滿和言荀的恩怨早在高祖登基的時候就結下了。你聽說過淮陰侯韓信嗎?」
竇漪房點點頭。高祖劉邦能夠戰勝楚王項羽,一統天下,功勞最大者,當屬韓信。前丞相蕭何曾稱他為「國士無雙」,幫助高祖暗度陳倉、平定三秦、擒魏、破代、滅趙、降燕、伐齊,直至垓下全殲楚軍,從未打過一場敗仗。戰神之名,無人不知。
高祖曾經許下諾言,賢君不殺忠臣,韓信功居至偉,日後無論犯下何事,金木水火土均不能殺之。韓信聽言,深受感動,婉拒了陳平退隱的勸說,立漢後繼續出仕朝廷,全心全意輔助皇帝治理天下。
然而,高祖終究還是食言了。韓信功高蓋主,不管有沒有謀反之意,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害。於是,他和呂后合謀,把韓信騙到了長樂宮,用竹矛刺死了他。斬草還須除根,高祖接著下令誅殺了韓信三族。
此乃大漢建立以來第一宗大案,也成為了高祖劉邦誅殺異姓諸侯王的開端。
衛嬤嬤道:「言荀原本是淮陰侯府的人,後來被舉薦進宮當差,才坐上了管事太監的位置。而當年騙韓大人進宮的人,正是常滿!你說,言荀對常滿的恨意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