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髡髮
惠帝劉盈即將迎娶魯元公主的掌上明珠的事情一宣布,朝野上下無不為之震動。這是聞所未聞、有悖人倫之事!本來宗族之間聯姻是極為常見的,但是親舅舅迎娶未成年侄女的事情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年過六十的郎中令秦浦以儒禮之道名聞天下,在朝堂上一聞說此事,立刻拉起老臉憤而進諫,帶著光祿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諫議大夫光祿勛四大夫在光昭殿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惠帝收回成命。年輕的惠帝哪裡見過這種架勢,愣怔在龍椅上不敢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呂后帶著審食其親臨光昭殿,款步走到惠帝身邊,氣勢比當年高祖皇帝親政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威武而高貴,神聖不可侵犯。她一句「帝王家事,外臣莫議」就塞住了眾人的嘴。三天後,審食其帶著呂后所養的親兵以叛國通敵的罪名抄了秦浦的家,並在其府中搜獲通敵密函一封。即日,秦浦吊死在城頭示眾,秦家三十三口人全部連坐,同日在西市問斬。
呂后稱讚審食其護國有功,命惠帝讓他接任秦浦郎中令一職,並賜予殿前行走,可以自由出入未央宮與長樂宮二地。
當所有的事情辦完以後,惠帝甚至連那封所謂的通敵密函都沒有看到過。一時間,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四方諸侯無不攝於呂后的天威,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多說半句。
本應普天同慶的皇帝大婚,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由奉常牽頭如火如荼地進行起來。不到幾日的時間,前來道賀的官員和諸侯絡繹不絕,幾乎要把魯元公主府的門檻給踏平,偌大的公主府差點放不下從各方送來的賀禮。
未央宮送來的聘禮足足運了三天,華麗麗地佔滿了公主府的三個院落,呂后以太后的姿態宣告了她對這個媳婦的寵愛。宣平侯張敖樂得不可開支,自從被貶謫之後,要不靠這駙馬的頭銜,他在長安城連個屁都不是。如今一躍成為新帝的岳父,堂堂國丈之名就足夠讓他耀武揚威一輩子了!
魯元公主表面上笑面迎人,歡顏道謝,暗地裡卻黯然神傷,心中的苦澀不可與人道之。
而這次大婚的小主角張嫣,日夜被十幾個老媽子和掌事太監輪番簇擁,忙碌地為成為皇后做好萬全的準備。
早上,奉常派來的各處掌司負責教導各項宮禮,怎麼坐、怎麼走、怎麼站、甚至後宮中各種應對之道,都是她必須牢牢緊記的首要內容。中午,宮中少府派來宮人,為未來的皇後娘娘度身試衣,上至大婚禮服、朝拜正服、日常宮裝,下至飾品胭脂,都要重新量身定做,小張嫣還得記住什麼時候該穿什麼衣服,配怎麼樣的飾品,不能犯錯。
下午時分,太傅和他的學生便會過來對她諄諄教導,為妻之道、侍夫之禮比詩詞歌賦更加重要。到了晚上,常滿便會派來宮裡經驗豐富的老嬤嬤,教導她房/中之術,每日還必須熏香沐浴,仔細保養好皮膚和身體,確保以最佳的狀態迎接大婚。
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孩童,張嫣懵懂而怯懦,學習著去接受自己的皇舅舅轉眼就成為自己丈夫的事實。而丈夫,又該是一個怎樣的身份?她更加茫然,只能從每天像走馬燈一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嘴裡,大概作出些許猜想。
宮外輿論一切盡在審食其的掌控之中,而宮內卻暗涌翻天,幾乎要把鳴鑾殿淹沒。
自從戚夫人被軟禁以後,她自是不甘。回想當年先帝在世之時,自己是如何地榮耀萬丈,寵冠天下,甚至連呂后都不得不忌她三分。未料高祖皇帝屍骨未寒,她和兒子在宮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先不說鳴鑾殿的宮人奴僕、俸祿賞賜被褫奪大半,僅能維持基本的起居生活,她甚至踏不出鳴鑾殿半步,連守衛的護衛也能對她大呼小叫,沒給她半點先帝嬪妃的尊重。
趙王劉如意在登基大典以後就被趕回了趙地,使得戚夫人在宮裡變得更孤立無援。
當她一聽說呂後為惠帝婚配的事情,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時而指天大罵,恥笑呂氏罔顧人倫之道,獨政專權;時而頓首捶足,怒罵惠帝軟弱無能,碌碌無為。宮裡被她吵得猶如哪吒鬧海,巨浪翻天。
小太監常喜是常滿的侄甥,同樣被帶到椒房當差,由於年紀尚輕,就被安排任職殿上太監一位。他聽聞鳴鑾殿的事情之後匆匆趕到椒房,在常滿的耳邊低言了幾句。常滿一邊聽臉色一邊變得難看起來。呂后正在審閱準備上奏惠帝的奏摺,而竇漪房正拿著桃木製的美人錘在她的肩膀處輕敲。
呂后挑眉,眼睛斜斜地睨了常滿一眼,「小喜子何事如此驚慌?」
常滿側身回道:「回娘娘的話,是……戚夫人大鬧鳴鑾殿,還大逆不道地在辱罵太后及惠帝。」
兩束寒光從呂后的眼裡射出,緊抿的唇線醞釀著激烈的情緒,翻閱奏摺的手開始輕輕抖動,明顯在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那賤人又想幹什麼?」她從喉嚨里擠出話來。
「奴才不知。聽說她還拿著剪子刺傷了伺候的宮人,大家都快捉她不住了!」常滿把常喜剛剛說的話,向呂后又說了一遍。
啪!呂后氣憤地拍了桌子上一下,打翻了案上的硯台,嚇得竇漪房差點把手上的美人錘掉在地上。
她下令道:「起駕前往鳴鑾殿,本宮要親自治治那個不知好歹的賤人!」
「諾!」
呂后一聲令下,便帶著常滿、倚玉、竇漪房等椒房中的近伺前往鳴鑾殿。她們人才剛近殿旁,裡面便傳來吵雜的聲音,甚至還能聽到扔擲金屬器皿和木製傢具的聲音。在宮人們戰戰兢兢的勸阻聲中,一把清脆的聲音劃破天際。
「呂雉違逆天道,定遭天譴!惡婦當道,弱帝無能!我就要在這裡詛咒你們呂氏不得好死,斷子絕孫!劉氏天下定滅於呂!」
竇漪房的心裡咯噔一下,聽得淋漓大汗,暗暗為這個傳說中傾世絕美的戚夫人捏一把汗。呂后臉色鐵青,大有山洪爆發之勢。
在前領路的小太監常喜高聲宣道:「恭迎太后聖駕!」
鳴鑾殿中眾人登時楞住了,戚夫人反倒仰頭一笑,尖聲高叫:「天滅呂雉,天滅呂雉!哈哈哈哈……」
常滿板起臉,將手中的拂塵往前一揮,跟隨在左右的護衛立即上前,四人八手一下子就將戚夫人鉗制住,將她的雙手擰扭在後,壓服於呂後面前。戚夫人姣好的容顏雖然略帶瘋狂,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披在肩上,卻掩不住黑髮下絕世的美貌。黛眉之下,雙瞳剪水,小嘴紅潤恰似櫻桃,精緻的五官完美地詮釋了世人對美的追求,細緻的肌膚上幾乎看不到一絲瑕疵。
就憑這樣相貌就足以讓她艷絕後宮,更何況戚夫人才貌雙全,素手纖纖彈得好琵琶,畫得了美畫,修長有致的身子跳起舞來更猶如飛天臨世,讓人看得如痴如醉。難怪高祖皇帝對她極為寵愛,長留鳴鑾殿之中不思他婦,甚至為她高唱楚歌,以伴美人盈盈一舞。
竇漪房終於看到了這個天下聞名的戚夫人,眼珠子好奇地眨動,不知呂後會對她大逆不道的行為會有怎樣的反應。倚玉在旁輕哼:「與你無關的事情少理!娘娘正氣頭上,可別將怒火往自己宮裡燒來。」
打從竇漪房成了呂后的近伺,倚玉對她更加地冷嘲熱諷,從來都沒有好臉色看。竇漪房努了努小嘴,也不得不承認她這話說得正確。呂后喜怒不定的性格,摸不準火一上來就連自己房裡的人也責罰無誤。
怒氣不斷地在呂后的身上累積,眼看就要爆發的時候,戚夫人陡然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點燃起焚天的怒火!
「來人!」呂后高聲厲道:「給本宮好好教訓這賤人!」
「諾!」常滿拂塵再揚,倚玉帶著兩位四品恭人一左一后掄起胳膊,毫不憐惜地往戚夫人的臉上狠狠地扇去。噼里啪啦的聲音,竇漪房聽著都覺得痛。
戚夫人卻不願意屈服,哪怕潔白無瑕的臉龐已經又紅又腫,嘴角甚至還滲出了血絲,一張小嘴仍然不停地張合,吐出一串又一串最惡毒的詛咒。
「給我狠狠地打!」根本不用呂后開口,光從主子的表情,常滿就知道了她無聲的命令。
倚玉從后扯住戚夫人黑亮的秀髮,拉起她的小臉,讓那兩位四品恭人可以更方便地下手,一臉得意地看到呂后連上勾起一絲滿意的唇線。
看見這樣一個美人被如此辱打,再回想起傳言里她在未央宮中得寵風光的日子,竇漪房不禁概嘆後宮爭鬥的冷酷無情,更堅定了自己要儘快設法出宮的念頭。
「停!」呂后右手一起,讓她們停手。倚玉和那兩個四品恭人領命,後退半步,靜候主子的使令。
呂后傲氣地揚起下巴,寒冷的目光從上而下地盯住戚夫人受傷后卻艷容不改的美貌,一頭柔軟烏黑的秀髮刺痛了她的眼睛。先帝生前是多麼地寵愛她那頭烏黑秀美的頭髮,常常在宮裡充滿愛惜地細細把玩,還說她的長發比天蠶黑絲還要光彩奪目。
先帝的愛寵歷歷在目,猶如火燙的熱油澆上呂后的心!
「戚氏無德犯上,所言所行為世人之不道,依法當梟首示眾。念其曾侍奉先帝多年,今賜以髡髮之刑,以示懲戒!即日起,錦衣褪盡,僅著麻衣,打入永巷舂米,不再以先帝宮妃之禮待之!」
此言一出,倚玉等宮人莫不瞠目結舌,嘴巴張得大大的,連蒼蠅都能飛進一群。竇漪房也倒吸了一口冷氣,誰都沒有想到,對待先帝的寵妃呂后竟然下如此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