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峙
呂后對惠帝的話不以為然,冷冷地道:「張氏蕙質蘭心,性情柔順可人,家裡更是母慈父賢,皇上對本宮這樣的安排有何不滿?!」
惠帝氣得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都透著駭人的怒氣,「她是朕的親侄女!」
此話一出,竇漪房大驚失色!呂後為惠帝籌謀多時的聯姻,對方竟然是自己的孫女,魯元公主的親生女張嫣。
魯元公主是呂后和高祖皇帝唯一的女兒,正是惠帝劉盈同母同父的親姐姐,嫁給了原來的趙王張敖。高祖九年,擔任趙國相國的貫高意欲謀反、行刺高祖皇帝的事情被揭發,張敖受到牽連被剝奪了諸侯之位,貶為宣平侯。
趙地豐厚富庶,高祖皇帝便順勢將此地分封給自己最鍾愛的三兒子,戚夫人所生的劉如意。從此以後,戚夫人和呂后的關係更加劍拔弩張,呂后視趙地如同眼中刺,恨不得將它連根拔起。
七王子劉長的母妃趙姬本來是魯元公主府上的一名舞姬,因為姿貌出眾而被張敖獻給了高祖皇帝,無奈有幸誕下麟兒卻無緣母親子貴。貫高謀反的事情一出,趙國上下高官貴胄除了皇帝的嫡女魯元公主以外,全部連坐入獄。張敖自身難保,趙姬有孕在身也枷鎖入獄。
魯元公主生性惠慈,為了丈夫和趙姬的事情是日夜奔走,向呂后苦苦相求,甚至還不顧自己公主的身份,跪求審食其的幫忙。奈何那時正值後宮內呂后和戚夫人的爭鬥處於最激烈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願意理會一個小姬妾的生死問題。審食其對此事不聞不問,不屑一顧。
萬念俱灰的趙姬在獄中生下了劉長,轉身就自盡身亡。高祖皇帝聞信之後,想後悔也來不及了,便下令釋放張敖,並讓呂后將襁褓之中的七王子收養於椒房,以母儀待之。至此,貫高叛亂一事才告一段落。
經歷此事以後,魯元公主在高祖皇帝和呂后的心目中更多了一份憐惜,而這份憐惜讓她能夠在劉氏皇室和呂氏外戚實力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竇漪房默默地想,呂后口中所說的張氏,想必就是魯元公主和宣平侯張敖的女兒張嫣吧。
難怪惠帝如此憤怒,因為張嫣不僅是他親姐姐的女兒,和他同一血脈的親侄女,而且她今年甚至尚未及笄,年僅十二歲!
雖然說古代女子早婚,但未及笄就婚配的亦是少見,更別說這樣的婚配無論放在哪一個朝代,都可以稱作*。惠帝已貴為天子,怎麼忍受得了這樣無理的安排?!
常滿朝立於殿角的竇漪房作了個手勢,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竇漪房趕緊乖乖低頭,卻不忘豎起小耳朵繼續關注呂后和惠帝的一舉一動。
「張氏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體里流著的是我們呂家和劉家的血。讓她來為你母儀天下,才能保證呂氏能和劉家共享榮耀,在大漢立有萬世不滅之勢!」呂后很清楚自己兒子軟弱的性格,萬一皇后之位落到外姓人的手裡,難不保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戚夫人的出現。
她不能讓任何人再有任何機會震撼她和呂氏在大漢國的地位,誰都不能!
惠帝大步向前,一把捉住了呂后的手臂,溫和的五官在怒氣之下已經扭曲,「母后這是逆天而行,是會遭天譴的!朕是天子,朕的話就是聖旨!朕說了不會娶張嫣,就不會讓她踏入後宮半步!」
呂后倏地地轉過身來,反手就往惠帝的臉上狠狠地扇了過去,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劃破靜夜,連燭火都晃動起來,五指掌印清晰地現於惠帝的臉上。常滿和竇漪房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饒常滿在宮中伺候這麼多年,都還沒見過太后怒摑當今聖上的情景,更不用說竇漪房這個剛搭直升機上來的小菜鳥了。
哇塞!竇漪房只恨自己穿越到漢代來手中連個手機都沒有,不然的話,學狗仔隊把現在的情形拍成小視頻轉發上網,鐵定能佔據長安頭條首位!
惠帝的話讓呂后怒不可遏,「戚夫人和劉如意蠶伏在宮中等著東山再起,你父王留下來的那些王子對皇位更是虎視眈眈!天子?!你這一聲朕的稱呼,是本宮用了多少心力才給你爭回來的!憑你的一己之力能保得住嗎?!」
惠帝沒有想過母后竟會對自己動手,一手撫著腫痛的臉頰,直挺的背在呂后凌厲的目光之下漸漸軟了下來。
呂后並沒有放過他,瞪著眼,鼻孔噴氣,眼神幾乎要射出火花,「先帝削藩,剷除異性諸侯,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賠上。劉氏天下岌岌可危,要是連我們呂家的勢力都被削弱的話,血染東宮的只會是我們母子二人!」她步步逼近,惠帝步步後退,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會不會有天譴,我呂雉從來不懼!只要能保得大漢千秋萬載,要我一人入魔又何妨!」一聲厲喝震四方,呂后往前再進半步,惠帝雙腿一軟,竟跌坐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
呂後站在寢殿的中央,頭上的鳳首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正在激烈地搖晃,在燭火的映襯下和她的目光一般有如利劍犀利。反觀跌坐於地的惠帝在母后的訓斥下,撐住地面的手甚至還在微微地顫抖著,就好似待宰的綿羊在屠夫面前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來人!」呂后高聲喚道:「皇上日理萬機,身體不適,讓宮人恭送聖上返回長樂宮休養。明日召見禮部,共討皇帝大婚之事!」
「諾!」三四個在外靜候的宮人急步而來,將癱軟在地上的惠帝扶起,一路護送返回長樂宮。直到步出寢宮的時候,惠帝還處於驚嚇之中,沒有緩過神來。
惠帝大婚一事,已經是鐵定的事實,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呂后立在原地,僵硬的身子久久不動,只有胸口有力地上下起伏,可見怒氣分毫未散。常滿和竇漪房也不敢亂動,側立於殿角靜候。
忽然,腳上傳來熟悉的疼痛,呂后悶哼一聲,人就往後倒了下去。竇漪房眼明手快地沖了上去,究竟身子嬌小,纖弱的雙臂勉強接住了高大的主子。常滿正想喚人前來幫忙,卻被呂后揮手阻止。
「無須驚動他人,本宮沒事,只是腿疾犯了。」她忍著痛,但聲音明顯已和往日不同。
「可是煒疾忌醫,只怕對娘娘的病情損而無益。」常滿憂心主子,左右為難。
呂后聲線又高了三分,「難道這點小痛就能把本宮打倒不成?」想當年在楚地落在項王手裡為質的時候,多艱難的日子她都熬了過來,現在更不可能被這樣的一點小痛打倒!
「可是……」常滿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竇漪房隔著宮服,輕輕地碰觸呂后的小腿,只覺那裡的肌肉緊繃,僵硬不舒,明顯是操勞過度的跡象。她鼓起勇氣說道:「奴婢斗膽,請常公公讓人用當歸、熟地、炮姜、細辛以高溫煲煮,用一尺高的木盆盛來,再配上軟布數張,奴婢可為娘娘分憂。」
常滿問道:「丫頭,你有辦法?」
竇漪房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點了點頭。呂后瞧了她認真的小臉半刻,鳳首一點,讓常滿照著辦了。竇漪房和常滿兩人合力,將呂后扶坐到床榻之中。
不一會兒,葯湯和軟布都按竇漪房的吩咐送了過來。她把兩個軟枕放在呂后的左右兩側,使她可以舒服地安坐其中;接著跪坐在床邊上,為呂后脫下靴襪,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腳置於葯湯之中。
葯湯溫燙,呂后忍不出縮了回來。竇漪房握住她的腳,舀起溫水滴上腳背,讓皮膚慢慢地適應葯湯的溫度,同時開口解釋道:「娘娘操勞過度,血氣不通,腿上的肌肉僵硬勞損,才會有剛才乏力疼痛、不支倒地的情況發生。當歸、熟地、炮姜、細辛都是行氣活血的藥物,以其煲煮的葯湯浸足,配以熱敷按摩的手法,能夠舒緩腿疾,活絡血氣。」
說著,便輕輕地再次將她的腳放入葯湯之中。帶著葯香的氤氳瀰漫出暖意,呂后緊繃的雙腿在竇漪房的按摩底下漸漸鬆了下來,腳底下的揉捏力度輕重得宜,讓她忍不住舒適地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神情也柔了下來。
常滿在旁含笑點頭,心裡默默又為這乖巧的小女孩加了分。這小丫頭嬌小玲瓏,心思更是靈巧剔透,爍爍的眼神中總好似帶著高於自己年紀的懂事和沉著。
過了好一會兒,呂后已經放鬆地半依在軟枕上,紅唇輕啟對竇漪房道:「這也是你從書上學來的?」
竇漪房點頭回道:「奴婢的父親藏書甚多,其中不乏從各處搜集回來的醫書。奴婢家窮,父母早逝,便常讀這些醫書也算是聊表對父母的哀思的一種辦法。」其實,這不過是她參照現代沐足的活血套餐依樣畫葫蘆而已。竇漪房暗自祈禱自己的圓謊的話沒有破綻,眼睛低垂,不敢看呂后或常滿一眼,假裝認真地一心一意為主子按摩推拿。
「你愛看書?」呂后輕柔地問道。
「書中自有顏如玉。文字是智者的傳承,書篇是慧者的領悟,閱覽卷冊讓人仿若置身於大智慧之中,或若步行千里,覽盡人間美景;或若廣交豪傑,嘗盡世間百味。」
呂后看著她一本正經的小臉,不由得掩嘴輕笑:「這話說得好似一個大學究似的,還真像個女太傅。」
常滿見主子心情轉好,也跟著輕鬆起來,「娘娘,您瞧這丫頭說起書來的那個樣子,像不像魯元公主纏著你要去天祿閣看書冊的模樣?」魯元公主愛閱書卷的事情在長安城無人不曉。
一提起公主的名字,呂后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常滿自知失言,臉犯尷尬,也不知怎麼接下話才好。寢殿里的氣氛一下子又沉重了下來。
竇漪房連忙圓場,「奴婢家那點小小的書卷,怎敢與未央宮的天祿閣相提並論!」說起天祿閣,小眼珠子一轉,又借勢說道:「天祿閣藏書之豐富,奴婢在鄉間亦有耳聞,只可惜未能有幸前往一覽,否則的話,奴婢還能在裡面多查看查看醫書經卷,或許能找到更多能舒緩娘娘腿疾的辦法。」
她的話提醒了常滿,「娘娘,小丫頭說得對。既然我們不方便找御醫所的太醫來為您診治腿疾,讓她去天祿閣查閱醫書,或許能像現在這樣自學到點學問來。雖說不能治本,若能為娘娘治標也是好事一樁。」
竇漪房強忍住往上挑起的嘴角,心中竊喜:這個坑爹的常滿終於有了說人話的時候了。
呂后眯起眼睛,思索了半晌。天祿閣不過是個藏書的地方,既沒有政治機要,更不可能有什麼私相授受的事情發生,放一個小丫頭進去實在無關痛癢。
她應了一聲,道:「那就讓小丫頭去吧。」
「謝娘娘恩典!」竇漪房興高采烈地謝恩,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為自己小計謀的得逞而暗暗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