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天空灰濛濛地,下著淅瀝的小雨,即使是光明主神殿那永遠籠罩的光芒,也似乎被雨水稀釋了一般,變得柔和了許多。 一個窈窕的身影自雨中穿過,她胸前捧著一束鮮花,徑直來到墓園的一個墓碑前,她略微愣了一下,這個墓碑前竟已經有人。
「轉眼間,已經一年了啊,瓊斯大主教。」墓碑前的人沒有回頭,而是俯身將一把斷成幾截的重劍擺在墓前,「如果這把劍沒斷的話,或許已經是聖器了吧。」
「我還是喜歡你直呼我名字的,奧斯卡。」玫麗也走到墓前,將鮮花放在斷劍的旁邊,與奧斯卡並排站立,「有些事情的因果並非我們凡人能夠看透的,儘力而為,就是我們能做的一切。」
「何止看不透因果,我現自己連你都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奧斯卡偏過頭,用凝重的眼神看著玫麗,「你是怎麼做到的?」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看不透也是正常。」玫麗俯身坐在墓前,眼睛直直看著墓碑不知再想些什麼,「所有的事情,都有著既定的因果,只要依著其中的走勢去做就是了,我們凡人,能夠左右的東西依然是太少了。」
「玫麗!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奧斯卡眉頭一皺,直接蹲下身,「即便你已是大主教,但布萊特那件事情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我有權知道一切!」
「你呀,知道的越多越無知,這個道理還是不懂么。」玫麗輕輕一笑,也不再吊奧斯卡的胃口,正色道,「諸神不是萬能的,而謊言無所不能。」
奧斯卡聞言,一時間無法理解。玫麗所說的這句話其實是很常見的句式,諸神不是萬能的,而xx無所不能。其中的xx可以是任何事物、任何東西、任何人,這句話最早源自於無信者們的口中,本意是將人性標榜於神性之上。但將謊言放在這裡,奧斯卡卻是第一次聽到。
「無論是何種神術,或是何種契約,都有著它們的作用原理,只要將其中的原理弄清楚,就會現所謂的法則亦不過如此。」玫麗徒手撫摸著面前的墓碑,若有所思。
奧斯卡濃眉一挑,「你解析了謊言的法則?」
「只是測謊神術而已,但凡法術都有其作用範圍,而測謊神術的作用範圍,僅僅限制在被施術者的心肺、臉頰和眼瞳之上,並沒有讀取腦中記憶的功能。直接讀取記憶已經涉及到了法則層面的力量,即使有,也應當是個十級的傳奇魔法,並不會在阿美西亞位面出現。」
奧斯卡點點頭,不由得吃驚玫麗對於法則的了解,但他仍然奇怪,「即便不能讀取記憶,但測謊的功能卻是真實不虛的。據我所知,人在說謊時,心跳和呼吸都會不自主地加快,這兩點經過了特殊訓練的人可以避免,但瞳孔的瞬間擴大卻是根本無法控制,即使對魔法和鬥氣掌控得細緻入微,也不能操控瞳孔處的肌肉。」
「你說的沒錯,但那些反應,都是由於知道自己在說謊,但若是自以為在說真話呢?」玫麗嘴角上翹,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說謊的極致,不是欺騙別人,而是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奧斯卡被這個回答驚得後退了幾步,「這怎麼可能?」
「最大的謊言,就是真實啊!在頭腦中構想一個所有細節都因果自洽的謊言,越細緻越好,它不能僅僅是一句話,而是你腦中的片段,哪怕是每一個場景中自己都忽略的細節。直到自己也分不清它到底是否真實生過,那時,這個謊言本身就是真實。」玫麗嘆道,卻不知她在感嘆著什麼,「我臆想出了一個對光明之神絕對虔誠的我,那個我又怎麼會做出通敵謀殺同伴的事情呢?」
奧斯卡胸口起伏不斷,如果謊言本身成為了真實,那麼真實又是什麼?玫麗這個存在本身彷彿就是個謊言一般的強大,處變不驚,無論什麼樣的處境都能夠揮手擺平。奧斯卡已不知自己從何時開始現,本是曾經天天在一起小夥伴,變得撲朔迷離,想要抓住那熟悉的她,卻只抓住了一把幻影。是自己太愚鈍了嗎?只懂得在戰場上一往無前的衝鋒,偶然回才覺,那身後輔助自己的同伴,早已身在巍峨絕峰之頂。
「你的心亂了。」玫麗櫻唇輕啟,吐出了一個事實,「這些陰謀詭計之類的事情,由我來應付就好。你是戰職者,本就應當是無畏無懼衝鋒在前的職業,而不必想太多不相關的事情,如果你的信念不再堅定,也就不再有用了。」玫麗轉過頭,目光與奧斯卡一觸即分,「我還不想你這麼早就死掉。」
奧斯卡覺自己鍛煉得緊緻紮實的肌肉竟在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他顫著牙齒,機械地點了點頭。
看到奧斯卡點頭,玫麗展顏笑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奧斯卡的面頰,「這才對么,給我好好活著哦。」
玫麗離開墓地,只留下奧斯卡一人在那裡呆立著,彷彿也是一塊墓碑。
玫麗剛剛離開墓地,迎面就跑來一個身著術士袍的女子,她跑到玫麗面前,手中抖著一張契約,「簽好了,玫麗!我可是放棄了逛魔法交易會專程跑回來的,你答應給我的好處可別忘記。」
這女術士是阿什莉,她同玫麗曾是十分要好的閨蜜,但卻不願努力修鍊,至今仍然個中級術士,僅有魅惑術算小有成就,還是為了勾引男人才練的。
「阿什莉,做的不錯,你會得到應得的獎勵。」玫麗聽到她仍然直呼自己的名字,眉梢微微一挑就恢復原樣,接過契約仔細看了看,收進懷裡。
「你來得剛好,陪我去看看勒夫樞機主教的房間。」玫麗拉起阿什莉的手,一起向著偏殿走去。
「勒夫的房間么?哈,那可是很大呢!我們快去看看熱鬧!」阿什莉依舊毫無心機地叫著。
在主神殿中每個主教都有著單獨的房間,而樞機主教的房間則更加高端奢華,房間數目也比主教的多出幾倍。
此時勒夫的房間中,正不斷有教會的年輕神官進進出出,在各個房間里搜集著其通敵的證據,雖然人已經死了,但仍然需要蓋棺定論。眾神官看到玫麗和阿什莉的到來,都主動行禮問好。現在玫麗已經是大主教,在這樣的年紀就坐到大主教的位置,光明教會的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
很快,一個頭花白的老神官小跑過來,他是在此處搜集證據的總負責人。他來到玫麗面前,行禮問好,「瓊斯大主教,有什麼吩咐嗎?」
「我只是過來隨便看看,就不需要人陪同了,你們繼續去忙吧。」玫麗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又自顧自地到處走走看看,彷彿真的只是來看房間的一樣。
老神官活了一大把年紀,雖然並不受光明之神的眷顧,至今還只是個四級神官,但卻是極為善於察言觀色。聽了玫麗的話,稍作思考,就拽過來一個手下的神官,吩咐道,「去通知所有在這裡的人,看到瓊斯大主教到了哪裡就立即放下工作,先主動迴避,瓊斯大主教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神官並不知道玫麗是來做什麼,但勒夫已死,玫麗又成為了新任樞機主教,結果已成定局,他們現在的工作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沒必要惹得玫麗不開心。玫麗來做什麼並不重要,即使她是來偽造勒夫通敵的證據,也與老神官無關。
阿什莉不知跑去了哪個房間,玫麗自己一個個房間地看著,現很多貴重的魔法物品和可能涉及機密的捲軸和書籍都已被轉移走,這倒在玫麗的預測當中,反正她也不是為了那些值錢的東西而來,玫麗真正的目的是那些不值錢的錢。
到了勒夫的金庫當中,玫麗看到幾堆金幣隨意地堆放在房間正中,以方便隨時拿取。對於強者來說,俗世的金幣已經不再入眼。因為魔法物品中,即便一塊魔晶換成金幣,體積也要增加十幾倍。魔法物品的交易都是大額交易,人們當然不會隨身攜帶那麼多的金幣,所以金幣已經漸漸淡出了高層社會的交易體系。然而凡事並不絕對,某些情況下金幣還是會有其特殊作用的。
玫麗從懷中拿出一張深色的紙張來,正是命譜,她用修長的指甲在達科·耐克瑞蒙斯的名字上劃了一條線。
「已經死去的人,就好好在地獄里呆著吧,不要再跑出來搗亂了。」隨著玫麗的自言自語,命譜上放射出一層紅蒙蒙的光華,隨即其上的天秤匕標識漸漸凸出,成為一個立體天秤,這天秤飄向空中。達科·耐克瑞蒙斯的名字化作虛影也從紙上浮起,一直飄到左邊的秤盤上,這名字虛影彷彿有重量一般,將左邊秤盤壓了下去,中心起指針作用的匕也偏向了最左側,而右邊放置砝碼的秤盤則高高抬起,但隨即右邊的秤盤亮起了契約光芒,射在金庫中堆積起來的金幣上,金幣以肉眼可見的度消逝,而匕指針也漸漸向右轉去。當地面上的金幣只剩下一小堆的時候,匕指針指在了中心處,那個立體天秤的虛影又漸漸落回到命譜上,而其上達科·耐克瑞蒙斯的名字已經變成了通紅的顏色。
阿什莉不知什麼時候也進入了金庫,來到玫麗身後,看到那天秤匕的標誌,不由得一陣哆嗦,「玫麗……你剛剛,是買了那個達科的命么?」
「如你所見。」玫麗將命譜拿近到阿什莉面前,「而且有了你與他簽訂的那張契約,就可以隨時了解他的生死情況了。因為簽約者死亡,契約上的光芒就會消散。萬一維他命公會也失敗了,我再想其他辦法也不遲。」
阿什莉彷彿對這薄薄的一張紙有所畏懼,拚命地向後躲去,一直退到門口,才覺得安全些,隨即又疑惑道,「可是,可是為什麼要與他簽訂七年的契約?既然想要掌握他生死的信息,為什麼不索性將時限再延長些呢?」
「七年以後,他的死活就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玫麗擺了擺手率先走出房間,使得阿什莉也沒能聽到玫麗的幽幽一嘆,「因為那時,我已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