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萬劍出
劍冢之中是一處廣闊的黑色荒野,天與地都是壓抑到極點的黑色,壓抑得令人難以呼吸。
荒野上遍地都是劍,平躺著的,斜插進大地中的,深埋在土壤之中的,互相交擊以至於互相嵌入對方的;青銅的,黃銅的,鐵的,鋼的,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布滿銹跡的,到處都是缺口的,斷裂的,煥發著光輝的,黯淡無光的……
這是一個劍的世界,但是所有的劍都是沉寂的,毫無生氣的,彷彿已經死去了一般,一如過去的無數歲月一般。
劍冢,是傲劍洞天的禁地,更是聖地。
雖然劍冢這個名字是在四百年前劍氣二宗之爭之後才被正式叫出來的,但是它實際上已經存在了很漫長的歲月了,從傲劍洞天開闢的那一日起,它便存在於此——不過那個時候,它叫做劍林,後來才因為劍氣二宗所有戰死弟子的劍都安葬在此地才改名劍冢。
進入劍冢,是每一個傲劍洞天弟子的夢想。
傲劍洞天的弟子但凡修為進入了五階,或者說本身在劍道之上有著過人的天資,便會在前輩的引領之下,進入劍冢進行授劍。
授劍,是人選擇劍,也是劍選擇人。
在每一個弟子進入劍冢之後,劍冢之中,或多或少都會有劍從沉睡中蘇醒過來,顫抖起來,發出哀鳴,而後劃出它的軌跡,落入它所選擇的主人的手中。
但是沒有哪一次,劍冢之中會如此熱鬧。
此刻,所有的劍都顫抖了起來,都在哀鳴,都在咆哮,就好像是受到了什麼召喚一般的。
「噌——」
一聲清脆的龍吟,一口古老的斷劍倏然飛舞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詭異的弧線,而後斷口傾斜著指向下方,靜靜地懸浮在黑暗的空中。
「噌——噌——」
利刃破空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口口沉睡了無數年的劍都從沉睡之中蘇醒了過來,響應著號召,不斷地顫抖著,掙扎著,從那黑色的大地之中沖了出來,衝上了天空,一口口劍排列成為整整齊齊的隊形,就好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般,嚴整萬分。
每一口劍之上斑駁的銹跡與沾染滿的塵埃都在迅速地退去,那一口口劍不僅僅是蘇醒了過來,而且重新煥發出了生機。
光澤開始在一口口古老的劍上流淌,彼此之間的光輝互相映照著,變得異常地絢麗,就彷彿是彩虹一般交織到了一起。
這就彷彿是無儘早已逝去的老人倏然復甦,而且重返了青春一般,充滿了活力,充滿了生機,讓人感到了無比沉重的威壓。
下一刻,無盡的劍便穿破了黑暗的天空,出現在了一個青年人的身後。
青年人的模樣談不上英俊,但是卻也端正,劍眉斜入鬢角,雙眸之中充滿了咄咄逼人的目光。
青年人的皮膚很光滑,充滿了異樣的光澤。
在青年人的腳下,落滿了枯瘦的彷彿老樹皸裂的樹皮一般的皮膚,那曾是包裹著他的裝甲。
無盡的劍在易劍初的身後展開,就連群山的溝壑之中也布滿了一口口劍,剎那之間遮蔽了天日,從天空到地面,四面八方都環繞著劍,沒有留下一絲的空缺。
地面上投射下一片又一片黑影,就連光線都被這無盡的劍所切割而開,變成一股股光柱落在了大地之上,一口口劍彼此之間相互呼應著,森冷地流淌著無盡殺意的劍鋒盡數指向了穆天子。
穆天子微微笑著看著易劍初,才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劍冢在過去的某個歲月,屬於一個被稱為劍魔的大帝。」
易劍初微微瞑目,他身後的每一口劍都是帝器,當它們聚合起來之後,卻是另外一件帝器,那才是傲劍洞天劍冢的真正面目。
劍冢便是帝器,是易劍初曾經所得到的遠古某個時代人物所留下的帝器。
易劍初將這個帝器從無盡的長眠中喚醒了過來,他便是這帝器新的主人,他並不在意這件帝器曾經屬於誰,因為現在誰也不可能將這件帝器從他的身邊奪取走。
他在劍冢裝死三萬八千年,將這劍冢之中的每一道劍都看得清清楚楚,都認得明明白白。他的劍道修為,絕對不會比劍冢曾經的主人遜色!
「劍魔的劍冢……」穆天子說著頓了頓,聲音之中有了幾分嘲諷的意味,才慢慢悠悠地說道,「是用來放死去了的劍的,所以才叫做劍冢。換而言之……你身後的那麼多劍都早已死去了。你以為你從它們身上所留下的每一道痕迹之上學到了很多,實際上……你所學到,也只是死去的劍,你的劍沒有靈魂。」
易劍初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穆天子,反而是易劍初身後那無數的劍齊聲發出了咆哮,一道道光芒閃耀著,充滿了不甘,充滿了憤怒,彷彿是對穆天子的誹謗的回應一般,震耳欲聾。
穆天子「嘖嘖」兩聲,悠閑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才很認真地說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話,那便讓你的劍來吧,我會讓你看到……劍冢里沉睡的劍……早已死去了。」
易劍初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氣,才道:「閣下到底想要什麼?」
「屈服,或者死亡。」穆天子的語氣平靜而充滿威嚴,根本沒有給人留下絲毫可以質疑的空間。
那樣的語氣讓易劍初為之一怔,旋即臉上浮出了惱怒的神色。
他成帝數萬年,從來沒有像方才那般狼狽過,簡直就像是被一句話所震懾了一般的。作為一個大帝,又怎麼能承受如此的屈辱?
易劍初舉起的右手緩緩地放下,併攏的劍指直指向穆天子,頑固萬分,也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可以動搖的餘地。
即便是自己無法戰勝的對手,也絕對不容其將自己折辱。
穆天子嘴角微微一挑,慢慢地將手裡的昆吾劍橫在了胸前。
「咻——」
同一時間,尖銳萬分的破空的尖嘯從劍園中響起,繼而向著四面八方瘋狂地擴散了出去,在群山萬壑之中回聲也隨之呼應而出。
無數口劍所發出的無數的尖嘯重疊在了一起,就好像是有成群結隊的蝗蟲轟鳴著橫掠過天際一般,向著劍鋒所指的方向快速地落了下去。
一道道劍在空中殘留下一道道痕迹,各色的光芒互相融合,互相糾纏,互相掩蓋,連綿不絕,就好像是一個頑童在畫紙之上隨意地潑灑著各色的顏料,色彩絢麗到了極點,張揚到了極點,沒有任何的技巧,沒有任何的婉轉,有的只是恣意地發揮,有的只是原始的美感。
「轟——」
一口口劍接連不斷地轟擊了下去,漫天的煙塵被席捲而起,傲劍洞天所在整座劍峰也開始顫抖起來,滾滾的煙塵從劍鋒之下的大地騰起,就好像劍峰在塌陷一般。
然而實際上,劍峰的確在塌陷。
整座劍峰都在以緩慢的速度下沉著,而比劍峰在塌陷更為可怖的事情,是劍峰在崩裂。
從劍鋒的絕壁,懸崖,山道,或者隨便某個地方,都倏然出現了細小的裂紋,而後裂紋開始迅速地順著劍峰的走向蔓延,蔓延即是縱向的,也是橫向的,就好像是要將整座劍峰撕裂開一般。
當裂紋終於擴散到無可忽略的地步的時候,劍峰的崩塌便開始了。
最先崩塌的是劍峰東側突出的斷崖上的碑林,從斷崖下方蔓延出來的裂紋在悄無聲息之間使得斷崖徹底地與主峰脫離開了,而後隨著劍峰的震動,斷崖終於「轟」一聲崩裂而開,整座斷崖都向著下方墜落了下去。
斷崖的斷裂只是一個開始,緊隨著整座劍峰各個脆弱的所在都開始不斷地崩裂,大地裂開了一條條巨大的裂痕,開始瘋狂地吞噬著大地之上的一切。
崎嶇險峻的山道兩側的岩石也不斷地滾落下來,將山道掩埋,堵得水泄不通,而後陡峭的山坡連土地也整片整片地滑落下來,將山坡下方的一切掩埋住。
山下的山門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砸得支零破碎,再沒有了昔日的輝煌。
陳羽艱難地在四處橫飛的亂石與泥土之中躲閃著。
「走,快走!」陳羽大聲呼喊著,不斷地搜尋著需要幫助的同門,在戰鬥開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劍鋒將會遭遇成立以來最大的災難。
當他離開劍園之後,根本沒有等師長的吩咐,也徹底無視了其他同門的異見,開始吩咐同門逃離劍鋒,離劍鋒越遠越好。
但是傲劍洞天實在太大了,還有不曾通知到的同門,陳羽也不知道他們來不來得及撤退,他也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去拯救每一個人,他只能在儘力地挽救自己所能救助到的每一個人。
陳羽很惱火,他惱火於師長們遲遲沒有下達撤離的命運,他也惱火於那突如其來的訪客破壞了他們的安寧。
兩邊都讓陳羽很惱火,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想太多,畢竟眼下還是救人與逃難最為重要。
慌亂的傲劍洞天的弟子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面,他們的修為都不高,因為不高所以在逃難的過程中總是難免錯漏百出,有時候看著滾落的巨石,分明想要躲開,但是卻偏偏迎面就撞了上去,還有膽小的弟子,甚至便被直接嚇得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巨石砸落下來。
陳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會有很多熟悉的人死在這場災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