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重彩水墨
「閣下何人!」煙塵之中,一個枯瘦的老者緩緩地走出,渾濁的眼眸里有些陰沉的意味。
穆天子微微笑著,打量著易劍初,道:「尊下既然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現身,會被人找上門來,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易劍初的眉頭微蹙,道:「既然閣下找老夫是為鬼國的事情……那不妨暫且做個同盟如何?」
穆天子眉頭微挑,饒有興味地道:「哦,做個同盟?我卻想要做個同盟的理由。」
「人間積弱多年,相較於其他五界可謂幾乎沒有拿得出手的高手,如果不佔據先機,不聯手行動,在鬼國之爭中又要如何取得勝利?」易劍初平靜地說道,「所以,人間的大帝自然應當要互相協作,無論之後是不是敵人,至少……要先將其他五界的大帝從這場爭奪中排除才行不是嗎?」
穆天子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為了搶奪先機逼迫你們不得不在鬼國現身,將那個新晉的大帝斬殺。」
易劍初神色之中微微流露出幾分惋惜的色彩,道:「那個年輕人也許會大有作為,但是他選了一條並不恰當的道路,白白葬送了他的一切,實在是可惜。」
穆天子笑了起來,道:「那閣下知道他的名號嗎?」
「楚風。」易劍初看著穆天子,神色之中微微露出了幾分緊張的色彩。
穆天子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道:「是的,他的名字便叫做楚風。」
易劍初微微抿唇,沉默了片刻,才有些冷意地道:「閣下與他是什麼關係?」
「前輩與後輩的關係吧,大概。」穆天子依然一臉的笑意,只是氣氛已經在逐漸地凝固,變得有些冰冷,有些滲人,讓道旁的幾位長者也都有些難以承受。
「看起來,閣下也選擇了一條並不恰當的道路。」易劍初雙手壓住了墨筆,將墨筆當做拐杖一般拄在了跟前。
穆天子眉眼一挑,頗有些嘲諷地道:「恰當或者不恰當,我個人覺得你沒有資格來評論。」
「是嗎?」易劍初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對於他那張乾癟得有些過分到底臉龐來說,實在是有些猙獰,「生者與勝者才有資格來評說一切。」
穆天子笑著點了點頭道:「所以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你啊。」
「無知而狂妄。」易劍初冷哼一聲,墨筆微微抬起,而後隨著他雙手的下推,倏然地轟入了大地之中。
一股猛烈的氣勁隨即便纏繞著墨筆而生,發出一聲聲「咻咻」的響聲,嘈嘈切切地連成了一片,猶如無數的蠶蟲在吐絲一般的。
下一刻,那纏繞著墨筆而生的澎湃氣勁陡然向著四周擴散而出,將大道的石磚擊碎成為無數的齏粉,將大地撕裂,將四周的建築摧毀,無數的磚瓦泥石的碎片在這股風暴中瘋狂地被捲動著,從中心向著四周擴展而開,遮天蔽日。
穆天子的衣衫在強烈的氣勁的風暴中飄動著,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淡漠地看著易劍初。
隔著扭曲了空間的風暴,穿破了重重碎片的阻礙,穆天子那淡漠的神情全部落在了易劍初的眼中。
易劍初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壓力,他腦海里在瞬間產生了一個令自己無法相信的念頭,眼前的這個敵人,是不可戰勝的。
至少,對於易劍初來說,還是不可戰勝的。
這是易劍初這麼漫長的歲月中所積攢下來的本能,哪怕他的理智對此產生了懷疑,但是他卻依然相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個在風暴中保持著平靜的青年,哪怕是傾盡了一身的力量,也無法戰勝。
但是易劍初不會退縮。
傲劍洞天雖然不像天工府那般狂傲,但是傲劍洞天卻從來不會退縮。
無論是怎樣的戰鬥,傲劍洞天的修士都會以最飽滿的精神來對待,哪怕這場戰鬥是必輸的戰鬥,哪怕失敗就意味著死亡。
易劍初握緊了墨筆,將墨筆倏然抬起,而後橫劍。
墨筆輕輕地顫抖了起來,發出了一陣陣輕微柔和的顫鳴,一縷縷在水中洇散開的墨跡再次在空氣之中彌散而開,無形而隨意。
穆天子看著墨筆,神色之中有些訝異。
他的訝異是對易劍初的劍的訝異,也是對易劍初的劍道的訝異。
這種訝異並不是因為對手有多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只是因為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東西,見到了新奇的東西而感到有些驚訝,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易劍初橫劍,而後便出劍。
易劍初的劍出得很慢,慢得有些出奇。
那墨筆劃出了一條筆直的直線,從墨筆之上洇散而出的縷縷墨跡便順著這條直線,向四周蔓延著,由近而遠,將大地,風暴,在風暴中飛舞的泥土與岩石的碎片,以至於更遠處的樓宇,山,與水,都一點一點地浸潤透了,變成了一團團墨跡,一團團很是惟妙惟肖的墨跡。
天與地都成為了一副山水的畫卷,就連易劍初自己也成為了這副畫卷里一個寥寥數筆所勾勒出的人物。
易劍初墨色的衣衫飄舞著,墨色的長須飄舞著,墨色的手緊握著墨色的劍,將這一道劍繼續向前遞出著。
這一道劍,便如此從現實的世界落入了水墨的畫卷。
在水墨畫卷的彼端,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與這副水墨的畫卷有些不協調,他的白衣上橫一道豎一道,一道道交錯縱橫著的是一抹抹硃砂的嫣紅,抹得濃了一些的便有些發暗,抹得稍淡一些的,便有些若有若無。
濃淡的夾雜之間,便使得這個人的衣衫變得多彩了起來。
不容於水墨畫卷里的彩繪的人物看著迎面而來的那一道墨劍,笑了起來。
那一道墨劍承載了整個水墨世界,所有不屬於這個水墨世界的一切,都會被它那蘸得極其濃重的墨汁浸染,而後在它的筆鋒下化為這水墨的一部分。
彩繪的人物搖了搖頭,拒絕了這樣無理的要求。
彩繪的人物微微抬手,一道黯淡的古銅色的劍便橫在了自己的胸前。
沖簌而來的墨跡落在了它的身上,使得黯淡無光的銅色的古劍蒙上了一層晦暗,變得愈發黯淡起來。
飛舞的墨汁接連而至,不同的濃度從各個方向,各個角度,以截然不同的速度,接踵而來。
就好像是從古至今水墨山水的無數種畫法的重現所形成的包裹了世界的大雨,落向那才彩繪的人物。
彩繪的人物站立著,一手輕握著那已被墨跡染透了長劍輕輕揮舞著,就好像是一道墨色的屏障,將那落下的無數的墨跡一一地彈開,沒有一滴落在他那華麗而花哨的衣物上。
墨跡被彈開,一點點落在了畫卷的空白之上,而後浸染開來,將那一大片一大片充滿了遐思空間與幻想餘地的空間打上了一片片墨點,將那含蓄而優雅的美感徹底地破壞毀滅。
就好像是一副美麗的水墨畫卷,被滴上了很多的墨團一般的,哪怕之前再美麗,此刻這一副畫卷已經被破壞,再談不上任何的美感,也只有揉碎了扔進廢紙堆中,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墨色人物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墨點,嘆了一口氣。
被他緊握在手裡用來勾勒這一副山水畫卷的墨筆已經乾枯,再沒有點滴的墨汁可以用來潑灑,可以用來勾勒。
他看向了對面站立著的那彩繪的人物。
彩繪的人物的長劍蘸滿了墨水,那都是它一次次吸收而採集的墨水。
彩繪的人物略略沉吟了片刻,彷彿思索了一下,然後將手中那已經染得一片墨色的長劍微微抖動,刷出了一片墨色的點,很是均勻地從彩繪人物的跟前一直蔓延到遠處那寫意的墨色人物的身前。
墨色人物手中緊握的墨筆倏然地便斷裂了,沒有絲毫徵兆的。
但是墨色人物卻並不可惜,因為再好的墨筆,也會有用禿的那一天。
筆禿了,便也自然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只有和那被毀壞的畫卷一起沉埋的命運,沒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銅色的古劍甩乾淨了沾染的墨跡,依然黯淡無光,但是卻也沒有被墨跡所浸透,就好像方才所蘸滿的濃郁的墨汁都只是停留在了它的表面,絲毫都沒有滲入它的內側一般。
穆天子看著眼前這一副水墨的畫卷,而後也平靜地遞出了一劍。
穆天子遞出的一劍很快,快得在遞出那一劍之前,那一劍便已經結束。
昆吾劍緩緩地被穆天子放下,水墨的畫卷中間出現了一條細微的裂紋,而後慢慢地撕裂開一條曲曲折折的線條,一副濃淡頗為適宜的水墨畫卷便倏然被分裂成為兩片,墨色與彩繪的人物也由此分隔而開。
撕裂的畫卷自然便不再是畫卷,在剎那之間便破碎,連墨色也變得黯淡,徹底地消退。
穆天子用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昆吾劍的劍脊,輕聲自語道:「水墨的山水太過虛幻,太過寫意,是適合你們這些清高的雅士所鑒賞的對象……對於作為大俗人的我來說,我還是喜歡濃墨重彩的畫卷。」
易劍初笑了笑,輕聲道:「是嗎?」
易劍初右手微微抬起,劍指虛指。
身後的劍冢在剎那之間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