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葬禮
不知過了多久,徐建雪走出卧室,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我是說,你出來的時間太長,會不會讓別人起疑?」
能說出這樣的話,劉澤之的心稍稍安慰了一下,他感嘆這個弱女子自制力之強,特別是這個時候徐建雪還關心著自己的安危,劉澤之心中既有酸澀,也有感動。他答道:「你放心,我沒事。後天在萬國公墓為郭……如果你想送他一程,我來安排。」不是不擔心徐建雪會人前失態,可是他怎麼能狠下心來,讓他們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就此天人永隔?
徐建雪搖了搖頭:「如果我去送他,我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人前?我不僅是個特工,我還是個女人,是郭的未亡人……我不能保證不會在人前失態……如果牽連到你,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他……」
徐建雪的淚水又落了下來,劉澤之勸慰道:「好吧,你放心,我會安排,讓他平靜的離開。以後,等事情過去了,我陪你……我是說,我來安排機會,你可以去墓地祭奠他,單獨去,那個時候……郭是基督徒,他相信有天堂,在那個世界里,他這樣的人,天父一定會看顧他的。」
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六點,劉澤之帶著行政科的幾名下屬來到萬國墓地,發現墓穴周圍不僅有數名敬業的記者守候,還有七八名看起來面熟的便衣在四周溜達。他叫住了其中的一個:「你是情報處的小何吧?幹嘛哪?這麼早。」
小何笑道:「劉秘書,我們半夜就來了」看四周無人,低聲說道:「倪處長派我們來的,說是軍統上海站有可能來人,讓我們在這裡布控。」
劉澤之冷笑道:「你們倪處長是不是有病啊?軍統上海站都是傻瓜蛋,明知道是76號操辦的喪事,還自投羅網?早知道你們這麼閑在,我就不帶著弟兄們過來了,全交給你們,一邊辦喪事,一邊布控,兩不耽誤,多省心」
小何尷尬的笑笑,既不能附和劉澤之的說法非議長官,也不敢當面反駁。劉澤之又道:「唉,一個郭,讓我為他辦了兩次葬禮,行了,我也懶得多說,該幹嘛幹嘛去吧。」
等劉澤之帶人布置好靈堂,七點四十五分,牧師到場了,緊接著靈車也來了。八點整,一身黑衣的李士群和影佐禎昭在公墓外下了車,身後跟著倪新、趙敬東,還有四五名隨從,步行走了過來。劉澤之迎上前去,說道:「將軍、主任,都安排好了,那邊四五個人是郭的生前親朋,都是我們的人扮的,還有兩名記者也是提前打好招呼的,其他的才是聞訊趕來的真記者。以76號每名處長、隊長的名義,各送了花圈、挽幛,還有市政府各個部門、各國領事館也安排送來了十幾個花圈。」
李士群點點頭沒說話。
葬禮在牧師的主持下莊嚴肅穆:「願上帝寬恕你有罪的靈魂,你從此離去,遠離塵世的煩惱,人世間的一切來自於塵土,必將歸之於塵土,你的靈魂唯有在天堂才能得到永久的安息,阿門。」
參加葬禮的人每人手持一支白菊花,繞墓穴一周后,把花放在棺木上。
一杯黃土,淹沒了絕代才子的悲愴人生。劉澤之百感交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真正為郭之死扼腕嘆息、悲憤莫名的人,全都沒有送他最後一程的機會。參加葬禮的人各懷心思,除了自己,全是他不共戴天的敵人。但願河山光復之日,自己還活著,可以和倖存者一起來此緬懷。
李士群和影佐禎昭來到靈堂,二十多名記者圍攏上來,一名事先安排好的「記者」率先發問:「李主任,我有一個問題,郭究竟是不是死於軍統之手?如果是,有何證據?」
李士群答道:「軍統派來暗殺郭先生的殺手叫簡思堯,殺害郭潛逃時,持槍拒捕,打傷了一名追緝的衛兵,被當場擊斃,我們將向新聞界提供此人的照片和簡歷。」
另外一名事先安排的「記者」配合默契的問道:「軍統為什麼要殺害郭先生?」
李士群答道:「因為郭先生和影佐將軍是校友,郭先生親歷這幾年的中日戰爭,痛定思痛,終於領悟到只有汪主席的和平救國之路才是中國唯一的出路,於是棄暗投明,欲與影佐將軍攜手,共建大東亞共榮圈。此良苦用心感天動地,卻被軍統所不容,慘死於軍統手下。這是南京國民政府,特別是特工總部的重大損失,也讓更多的人看清楚了軍統的猙獰面目。」
一名記者問道:「影佐將軍,郭是您的校友,又是來投奔你的,請問您有沒有報復軍統的計劃?」
影佐禎昭答道:「我首先要糾正這位先生一個概念:郭先生不是來投奔我的,而是來共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的。郭先生的人品學識,影佐仰慕敬重唯恐不及。郭先生的慘死,不僅令影佐抱憾終身,國民政府特工總部很多人都是郭先生的舊友門生,群情激奮,紛紛請纓,要求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嚴懲兇手及其幕後黑手,以儆效尤。無奈郭先生是虔誠的基督徒,悲天憫人,臨終前,諄諄叮囑:萬勿因他之故,多造殺孽,他已經寬恕了一切,包括他的敵人在內。影佐感與郭先生之高風亮節,只能強自克制。但願殘暴不仁、視生命如草介的軍統劊子手能天良發現,棄惡從善,懸崖勒馬……」說到動情處,影佐禎昭有些哽咽,摘下眼鏡擦拭著。
李士群勸道:「將軍,節哀順變,您這幾日為了郭先生之死,一再傷懷,寢食俱廢,我想郭先生的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您這樣……」說著說著,李士群也幾乎失態落淚。
劉澤之冷眼看著,這一刻,他幾乎聽到自己關節咔咔作響,看到了自己的心在泣血,對眼前這兩個惺惺作態的劊子手,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倪新出面說道:「葬禮就此結束,謝謝諸位來此送郭先生一程,大家可以找我領取資料,數量有限,請到這邊來吧。」
遠處一座高樓的天台上,周成斌遠遠地注視著萬國公墓里發生的一切,郭,那個拼著性命把自己救出76號魔掌的兄弟;那個因為擅自營救,被關入息烽集中營里的兄弟;那個巧計誤導影佐禎昭,給了自己一線希望,跳出日偽聯手圍剿的兄弟,真的不在了……
八月二十二號上午九點,重慶軍統局本部,汪秘書來到毛人鳳的辦公室:「毛先生,上海站的密電。」
毛人鳳看罷,半響無語。汪秘書勸道:「毛先生,郭也算是求仁得仁,您不必過於傷懷。」
毛人鳳嘆道:「郭……可惜了。汪秘書,晉陞徐建雪為少校特工,通知息烽集中營,把孟霄傑放了吧,也算是對郭有個交代吧,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唉,最可悲的是目前還不能為郭正名。哦,對了,郭有個學生,你見過的,叫劉林,你關照一下,安排他到電訊處吧。」
汪秘書並不追問原因,答道:「是,請您放心。您看是不是可以通知電訊處恢復正常工作?」
「可以,不過不必聲張。汪秘書,我命令你追查局本部76號卧底,進展怎麼樣?」
汪秘書很慚愧的答道:「屬下無能,沒有任何實質進展,李士群在軍統多年,門生故舊隨處都是,您給的嫌疑人範圍太大。毛先生,這個卧底的存在對我們的威脅很大,為什麼不命令稽查處追查此事?屬下在這方面完全是外行,又奉命不能公開追查,處處掣肘,實在是……」
毛人鳳臉一沉,訓道:「糊塗!張勝宇潛逃,按常理這個卧底只能是他。八十六號推斷出卧底另有其人,這是絕對機密,如果公開追查,會給八十六號帶來麻煩。你把徐處長給我叫來,追查卧底的事從現在起你不必管了。」
稽查處處長徐逸軒奉命而來,毛人鳳說道:「老徐,有件事很棘手:局本部有一個76號的卧底你不必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假,也不必追問來源。我需要你做的是在十天之內把這個人給我查出來,而且不能讓他本人感覺到身份已經暴露。這是我劃定的嫌疑人的大致範圍。」
徐逸軒接過來看了看,答道:「七十多個人,範圍太大了……不能讓他本人知道,也就是說追查只能在暗地裡進行,十天的時間,九月二號以前,困難太大。」
毛人鳳又道:「徐處長,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判斷這個卧底,不能出現任何紕漏,否則,正在執行絕密任務的上海站必將再次全軍覆滅,更嚴重的是也許會引發我們和英國人之間的外交糾紛。」
徐逸軒權衡再三,事關者大,不敢大包大攬,說道:「毛先生,既然是76號李士群安插在軍統局本部的卧底,為什麼不命令上海站就近追查?」
「上海站目前有校長親自交辦的大行動,無暇他顧,而且……我給你交個實地:追查這個卧底之所以如此急迫,為的就是配合上海站正在執行的絕密行動。」
徐逸軒再三斟酌,說道:「毛先生,能不能多為我提供一些嫌疑人的資料,比如這個卧底何時和76號聯繫,誰負責和他聯繫?他都做過些什麼等等。」
毛人鳳答道:「這是調查那個卧底前期工作的收穫,還有嫌疑人的名單。徐處長,上海站的孟霄傑,也就是康慈製藥廠的廠長,這是假釋令,你把他從息烽集中營里放出來,協助你追查。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完成任務,否則,你準備和他一起去息烽集中營住幾年吧。」
看樣子這個任務必須接受下來了,徐逸軒說道:「屬下盡全力完成任務。毛先生,有關這個卧底的基本情況,請您再向我介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