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未亡人
八月十八日上午十一點,影佐禎昭對李士群說道:「迅雷不及掩耳,我們低估了郭的剛烈,尤其是他對信仰的執著。唉,軍統戴笠、毛人鳳的冷酷,雖然是同行,還是讓人不寒而慄……也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易地而處,我們也不會更好地處理方式。唉,說來說去,還是和郭沒有緣分,說句心裡話:作為聖約克公爵皇家軍事學院的校友,大英帝國紳士的剛烈固執,視榮譽重於生命,郭是學到了,而我自愧不如啊。」
李士群也嘆了口氣,答道:「戴笠和毛人鳳的處理方式在我的預料之中,讓我意外的是郭的視死如歸,還有,就是周成斌的冷眼旁觀。將軍有所不知,他們二人不僅是好友,當初我和小野將軍緝捕周成斌歸案,是郭冒死救了他,此人之冷酷無情,讓我嘆為觀止。」
「我想周成斌之所以沒有出手,一是因為段文濤死後,上海站沒有了內線配合,如果營救,無異於舉燭投火;二是正因為當年郭從你手裡搶走了周成斌,吃過一次大虧的李桑和你的76號,怎麼會重蹈覆轍?上海站不會再有可趁之機。」看侍立在旁的倪新欲言又止,影佐禎昭說道:「倪桑,是不是有話要說?說吧。」
「是,將軍分析得很對,不過屬下認為周成斌之所以橫下心來冷眼旁觀,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軍統上海站目前有重大行動。能讓周成斌置手足情誼與不顧的,只能是大局,也就是他們所謂的民族大義。否則屬下認為周成斌即使不動用上海站其他人的力量,他自己也會捨命相救。屬下認為對周成斌而言,營救不成,兄弟攜手共赴黃泉,也沒有他眼睜睜看著郭赴死,遭到的打擊大,」
李士群點頭道:「倪處長說的有道理,從毛人鳳冒險來蘇北也可以反證這一點。而且從安德森領事的反應、郭來滬治病英國人全力協助這兩個方面來看,很大的可能和英國人有關。什麼樣的重大任務能讓周成斌置郭與不顧?難道真的是想協助英國人轉走在滙豐銀行的黃金儲備?還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大行動?」
影佐禎昭思索道:「從目前的情況分析,也只有這種可能。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將近六噸的黃金,周成斌既不會騰雲駕霧,也不會隱身遁形,他有什麼辦法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把這批黃金運走?所以我想有點神經過敏了?軍統會不會有其他的行動?」
倪新提議道:「將軍、李主任,能不能命令北極星打聽一下?屬下想既然是大行動,軍統局本部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影佐禎昭點頭認可:「說的不錯,順便命令他打聽一下郭死後軍統的反應。」
李士群說道:「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才抓捕了郭,我們要利用郭之死,把污水潑到軍統頭上。倪處長,你去交代劉澤之:向新聞界透露,投誠共建大東亞共榮圈的郭,被軍統派人暗殺,三天後我們將為之在萬國公墓舉辦葬禮,請對此有興趣的新聞界記者、郭在滬的生前友好出席。」
倪新心中突然很不舒服:這麼做等於表明了郭背叛了軍統,死於簡思堯之手,郭豈不是死不瞑目?一死百了,何必如此?他沒敢說出自己的想法,答應了一句:「是,屬下這就去辦。」
徐建雪這幾日來六神無主,《申報》和其他媒體上有關郭的報道她當然也看到了,照片上的郭憔悴的她都不敢認了!這是怎麼回事?郭來了上海這個消息看來不會是假的,為什麼周成斌和劉澤之沒有告訴她?是因為潛伏紀律不允許嗎?郭真的落入76號手中了嗎?這一點也許也是真的,但是徐建雪絕不相信郭會背叛信仰,甘心與76號沆瀣一氣,做日本人的鷹犬!
幾天來劉澤之一直沒有和自己聯繫,即使劉澤之來了,嚴格的紀律也無法主動開口追問。八月十九日清晨,去菜市場買菜的紀群回來了,臉色凝重,欲言又止。徐建雪問道:「紀姐,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
這麼大的事瞞是瞞不住的,紀群只得答道:「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可以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冷靜。」幾日來徐建雪的心事,紀群如何不知?紀群和徐建雪在奉命潛伏之前,都是郭的部下,還曾參加過他們的婚禮。
心神不定的徐建雪預感到了什麼,臉色煞白,獃獃的看著紀群。紀群儘可能溫和的說道:「我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的報箱里取了今天的《申報》,建雪,上面有一則消息……你自己看吧,我想也許是76號的詭計?畢竟八十六號那裡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我的意思是……」
徐建雪猛地一下搶過報紙,手忙腳亂的的胡亂翻著,紀群只能無奈的看著她,很快一則醒目的消息跳入眼帘:
《訃告》
原重慶政府軍統局上校主任,現任南京國民政府特工總部少將專員郭諱先生,不幸與八月十八日魂歸天國。
軍統匪類,猖獗如斯;手段卑劣,天人共憤;才高造嫉,古今皆同;天不假年,惜何如哉!泉下有知,伏惟尚饗!
茲定於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八時在萬安公墓舉行遺體告別及安葬儀式,敬請諸生前友好,前往為盼。恕報不周。
特工總部總務處 治喪組敬告
民國三十年八月十九日
徐建雪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郭死了?他死了?被軍統殺了?這麼說他真的投靠了日本人,是周成斌奉命鋤奸?還是劉澤之乾的?不,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一句話不說就走……
紀群趕緊勸慰道:「建雪,你怎麼了?事情還沒有搞清楚,你別這樣,我扶你進去躺會……你同我說,這不可能是真的,76號,李士群一向詭計多端,你是知道的……建雪,你說句話,你和我說話,聽到了沒有?」
按照紀律,紀群並不知道周成斌的行蹤,無法和上海站取得聯繫,她只能打電話找劉澤之。
接到電話,劉澤之答道:「腸炎?病的很嚴重嗎?這個季節最容易得腸炎了,別著急,我這就開車過去,如果情況不好我陪她去醫院。」紀群找他什麼事,劉澤之心知肚明,該來的逃也逃不掉,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劉澤之對平川新野說道:「我出去一趟,主任要是找我,你替我搪塞一下,就說我辦理後天葬禮上需要的東西去了。」
平川新野從劉澤之接電話時的對話中已經大致聽明白了,答道:「你快去吧,這有我那。對了,倪處長不是建議為了效果逼真,後天請一些市民,特別是女的,咱們76號女的太少,過來參加葬禮嗎?順便和徐小姐說一聲,看她能不能過來捧個場。」
「那要看她病情怎麼樣了。你別擔心,我已經和市防疫局的張局長打過招呼了,他答應組織十多名女職工,由咱們安排。」
來到徐建雪的聯絡站,劉澤之看了一眼關著的卧室的門,對紀群說道:「紀姐,她怎麼樣?是不是知道了郭的事?」
紀群嘆道:「原來你是知道的……唉,我也是多餘說這一句,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提前……算了,你這麼做一定有難處。建雪的情況不太好,自從我告訴她這個消息,她一句話都沒有說,整個人痴痴獃呆的……我明白她心裡的苦,本來是有機會回重慶夫妻團聚的,沒想到……換了誰,都難免愧疚、追悔……雖然未必管用,你還是勸勸她吧,我想……建雪目前的狀態,不適宜繼續工作。」
劉澤之很為難,瓜田李下,又是處在如此尷尬的時期,他實在是不好排闥而入,登堂入室。看出了劉澤之的猶豫,紀群說道:「我陪你進去吧。」
二人走進卧室,徐建雪抱著一個枕頭獃獃的坐在床邊,劉澤之硬著頭皮開口:「建雪,我……想說一聲對不起,我知道這三個字的分量太輕……其實……我是說……建雪,你相信我,痛不欲生的不是你一個,建雪……」
徐建雪抬頭看著劉澤之,眼前的這個人如此的陌生,她幾乎不敢肯定自己真的認識這個人嗎?
劉澤之被她看的很不自在,強自鎮定,又道:「建雪,我本來是想過幾天再告訴你的……我的意思是……」
徐建雪凄然一笑,開口說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劉澤之鬆了一口氣,只要能開口說話,就好。「你問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郭來了上海?他為什麼來上海?」
劉澤之答道:「是的,76號派遣倪新和趙敬東潛入重慶炸毀康慈製藥廠,當時我沉溺於劉無之死的悲傷中不能自拔,沒有察覺。六月二十八日,郭在爆炸中頭部受傷,重慶條件有限,局本部徵求過周站長的意見,最初老周回絕了。後來我發現76號設計誘捕郭來上海治病,是我提議將計就計。周站長決定按照紀律不告訴你這個消息,我也認可了他的做法。」無盡的愧疚讓劉澤之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郭是不是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是的,昨天上午……我親眼看見的……是服毒,死前沒有受刑……」劉澤之實在是說不出軍統局本部派人滅口這樣的話,他不願意再次傷害這個女人。
「他是不是背叛了國家,投靠了日本人?」
劉澤之斬釘截鐵的答道:「沒有,絕對沒有!郭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國家,對不起軍統的事!」
「那為什麼76號要出面給他辦喪事?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他死後也蒙受漢奸的罵名?你告訴我是不是軍統派人殺了他?」
「……」
徐建雪冷冷的看著劉澤之:「我要你說一句實話:是不是軍統派人殺了他?」
「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劉澤之違心的答道:「李士群是我們的敵人,他說的話你也相信?76號之所以出面操辦喪事,是想栽贓郭,打軍統的臉。我答應你:只要我活著,一定會為郭正名,你相信我,好嗎?」
徐建雪終於潸然淚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劉澤之安慰道:「臨死前,郭對我說:國家蒙難,生死早已置之度多,所憾者倭寇未除,山河未復,死後原知萬事空……他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我們這些后死者加倍努力,趕走倭寇,告慰他的在天之靈。建雪,郭是軍統的驕傲,也是你的驕傲,我想告訴你:失去手足兄弟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你痛失所愛的人的滋味……你自己待一會,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