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屋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喬瑾站在窗邊望著雨幕傾瀉滌洗大地，心裡也莫名跟著雨天低沉起來。
原本他挺喜歡下雨的。
「瑾、啊、瑾,抱，要抱抱……」
小皇孫跌跌撞撞邁著小腿跑過來,這孩子有一點好,那就是跌倒了也不哭不鬧,爬起來依舊朝著目的地跑,喬瑾把他抱起來,「好，抱抱。」
小皇孫咯咯笑起來,嫩嫩的臉蛋上紅撲撲，抱著喬瑾脖子吧唧往他臉上就是一口，喬瑾哭笑不得。
「怎麼又讓他到書房來了？」喬瑾朝進屋的蒼曄抱怨道,「書房裡冷，皇孫殿下還小。」
蒼曄讓其他人退下,坐到椅子上，「沒那麼嬌氣。帶他來給你換換心情，二皇弟自己幹了蠢事,我們已經可以放心了,你也別成天綳得那麼緊。」
喬瑾抱著皇孫，「是啊，之後我也不能隨意進出您的書房了。」
「我讓你進，你自然可以進的。」
「殿下，草民其實無心於政事，你知道的。」
蒼曄眯起眼，「將來你若是繼承喬公的位置，你還能稱自己是草民？」
「殿下，你忘了我還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弟弟，而且家主可以不上朝。逸然也可能繼承家主位子，他若是無心打理家業我便輔助他，也很好。」
蒼曄唔了一聲：「是么……」
一歲多的小皇孫拍著喬瑾的胳膊，似乎不滿他忽略自己，「瑾！啊啊！瑾！」
「噯殿下。」
「這小子很喜歡你，」蒼曄說的酸溜溜，「父王還不會叫就會叫瑾了。」
「不知道是哪位在我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還要把皇孫放到我身邊，我又不是奶娘。」喬瑾想起來就咬牙，「因果報應。」
蒼曄哈哈大笑，「沒事沒事，挺好的。」
「殿下，喬少爺，有自稱是喬少爺貼身小廝人求見。」
蒼曄讓把人帶過來，喬瑾瞅見小果子臉色發白，也沒撐傘，被雨淋了個透，似乎因為雨水的冷意而哆嗦，他急忙放下皇孫走過去，「怎麼……」
「主子。」小果子急道：「家主讓您回去一趟。」
喬瑾握住小果子的手，發現他的手在抖，這不是因為冷。喬瑾心底一沉，出了什麼事？但他沒有在蒼曄面前表現出來，只道：「殿下，家父傳喚，若無要事，瑾先告辭了。」
「看來很急，你去忙吧。」蒼曄對他倒從來客氣隨意，完全看不出太子的架子。
「瑾……」
小皇孫抓住喬瑾衣擺，喬瑾輕輕抽出來，蹲下身抱了抱他，「抱歉了殿下，明兒再來看你。」
喬瑾和小果子匆匆走了，小皇孫追到門邊被蒼曄抱回來，他還不至於放他出去淋雨。「別看了。」蒼曄說，「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小皇孫依舊眼巴巴盯著門外，蒼曄哼了聲，「小東西。」
第二天，小皇孫沒有等來喬瑾。
昨日踏出宮門后，小果子哭著說，主子，逸然少爺的玉牌光華開始散了。
靜室中陳列著子弟的身份玉牌，監測喬家子弟凶吉，一旦出事，玉牌會給出反應。
玉牌光華開始散了……
……散了……
喬瑾甚至不記得那日，他是如何回到喬家，
喬逸然沒有自爆成，說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
當眼前一切景象離他遠去的時候，他確實以為自己死了，但他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意識卻漸漸清晰，原來我只是昏迷了么，喬逸然想。慢慢的他感覺到有人在按壓他的手臂，動作輕柔，是一雙溫熱的手，無論是體溫還是按摩的力度都剛剛好，喬逸然愜意地哼出一聲，那雙手卻停了。
為什麼停了？喬逸然不著邊際的想，不對，要趕緊醒過來。
喬逸然試著睜開眼睛，發現十分費勁，他都忍不住想乾脆再睡會兒，但那雙按摩手臂的手已經握住了他的手，在顫抖，這讓他忍不住想睜開眼一探究竟。
最後幫他撕破黑暗束縛的，約莫是那聲顫抖、欣喜，又夾雜著害怕的「小喬」。
喬逸然睜開眼后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適應，在反反覆復睜開閉上、眨眼的過程中，他終於能看清東西，不再是白茫茫或者昏黑一片了。
喬逸然躺著，他偏頭就能看見跪在旁邊，握著他的手顫抖個不停的系統，兩人對上視線后，系統低下頭去將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無聲哭了起來，因為喬逸然看到有淚水順著他下巴滑下來。
「你……」喬逸然頓了頓，他發現自己說話有點費勁兒。喉嚨並沒有乾澀也沒有什麼不適，就單純的說話費勁兒，於是他試著清了清嗓子，這才道：「你哭什麼？」
系統搖頭不語。
「我這不是好好的。」
喬逸然想用坐起來，卻突然發現使不上勁兒，他疑惑地動動手臂，並沒有聽到骨骼因為長時間沒活動而發出抗議的響聲，這證明他應該沒有昏迷多久，但就是使不上勁兒，力氣好像還沒有隨著他的蘇醒游遍全身。將手抬起到半空中，沒有支撐，堅持不了一會兒又軟綿綿的放下來。
怎麼會使不上勁兒？聯繫到系統沉默的哭泣，喬逸然嚇了一跳，該不會留下什麼了不得的後遺症吧？
喬逸然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打算詢問自己狀況。
「我……」
「你昏睡了一年半。」
喬逸然愣住。
系統終於抬起頭來，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你昏睡了一年半。」他重複到，聲音里依然有止不住的發抖。「你有可能這樣一輩子，再也醒不過來。我對他們說不可能，你一定會醒，你看，你醒了。」
喬逸然知道了，他在害怕，他非常害怕。他應該注意到，系統的手再不是傀儡的低溫，有了真正的溫度，從前的系統雖然冰冷不近人，看起來很成熟，但他實際上是一副尚未完成的畫卷，沒有如今周身這沉澱的滄桑感。那是經歷了怎樣的絕望與孤獨，最後破立而出，成了現在的他。
一年半，原來他昏迷了一年半，而系統被告知他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我醒了。」喬逸然說，他反握住系統的手，兩人十指交叉。「我在這兒。除了使不上勁兒以外其餘一切正常，甚至沒有四肢僵硬，我很好。」他試圖安慰系統，聊點兒什麼輕鬆話題。
「因為這一年半來，我每天都會用藥油給你按摩，天才地寶的服用也從來沒有斷過，哦還要感謝這張玉床，它一直溫養著你的身體。」喬逸然身下躺著的玉床，正是他和秦楠白沉見面那次，從石窟里搬出來的靈泉玉床。「除了依舊沒有醒來，你的確一切都好，甚至因為天才地寶的灌注和我的醫治，靈武力還突飛猛進。」
喬逸然噎住。系統的聲音已經算得上平靜，喬逸然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抱怨和諷刺，這很難得，至少一年半以前——對他來說就是睡一覺的時間前，他從來沒聽過系統這麼對他說話，很新鮮。
系統無疑有了巨大的變化。或許他身邊有別人，但對系統來說這些日子是他一個人走過來的，支撐他的是喬逸然沒有停止的呼吸和心跳，他變得暴戾而殘酷，只在踏入喬逸然待著的屋子裡，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間時，才收起他所有的陰暗面，變得沉靜而溫和，與眾人嚴重的系統判若兩人。
在喬逸然面前他永遠是最好的模樣，因此即使喬逸然察覺他的變化，也不會覺得陌生。等他知道系統的另一面，大概也只會心疼和自責。
他說過要一直看著系統的，他沒做到。系統也說過，沒有喬逸然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好吧，四方谷這回是自己玩大了，就像系統在四方谷找到他時承認了錯誤一般，他也得給系統說句對不起。
喬逸然剛張嘴，系統吻了下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纏綿溫柔的吻，彼此確認著對方的存在，直到兩人呼吸越來越重，系統托起喬逸然的頭加深了這個吻，走火的趨勢非常明顯。
「稍等稍等。」喬逸然拍了拍系統胸膛，系統退開，喬逸然舔了舔嘴巴，「現在場合會不會不太合適？」
系統：「我覺得不會。」
喬逸然：「我這才剛醒。」
「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每天為你檢查的我可以保證。而且你看。」系統將手按在喬逸然皮膚上，為了方便按摩，喬逸然身上未著片縷，還塗上了滑膩的藥油，系統手指擦過去，惹起一片顫慄。「秀色可餐，不吃太浪費了。」
喬逸然跟系統不是沒有過親密行為，但系統現在那眼神，喬逸然真擔心自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雖然他自己，嗯，也想要了。
但憋了一年半的人啊！等等，喬逸然忽然想到，「你是人類了？」
系統：「嗯，完全的人類了。」
「這一年半你天天給我按摩，我是說，」喬逸然比劃了下示意按摩的時候自己都是光著的模樣，「你怎麼忍住的？」
講真如果系統扒光塗滿滑膩膩藥油趴在那裡，他肯定會撲上去。男人，多正常。
「自己解決啊。」
哦，一個健康成年血氣方剛且有終身伴侶的男人，每天看著伴侶扒光衣服躺在床上，跟自己的右手作伴過了一年半。
噢，真是一個心酸的故事。
「好吧。」喬逸然泄氣，為自己爭取一點兒寬大處理。「看在我剛醒的份上……嗯我的身體沒問題，但是一年半的量沒可能一天完成，你覺得呢？」
「我很贊成，」系統鬆開了自己衣襟，「慢慢來，跟那一年半的量沒關係，只跟我和你有關。」
系統忽然俯下身來，抱住了喬逸然。
「別再離開我了，我真的、真的……」
他在喬逸然耳邊哽著不成聲，喬逸然嘆口氣，雙手摟住了他的脊背，他的脊背堅韌有力，像是被削平的山峰，雕刻出肩胛。
「不會了。」喬逸然保證，「不會了。」
喬逸然醒來的當天沒能下床，好不容易恢復的那點兒力氣也被折騰沒了。完事後他躺在系統臂彎里，聽他講這一年來的事。
論天下大事，應該就是四方谷和多國之間的戰爭全面爆發，大概是四方谷洗腦太成功，或許是他們還用上了別的手段，他們手下的靈武者還真不少，憑藉豐厚的靈武者資源，四方谷竟然與多國之間同時抗衡。
系統告訴他，那日千鈞一髮之際救下喬逸然的是風老，再晚一秒，喬逸然就沒救了。講到這裡，系統很是后怕，喬逸然摟住他脖子，系統平復心情繼續。
「一名暗衛帶著玉箋逃出去了，你吸引了四方谷大部分火力。他出四方谷后立刻和風老會和，他已經傷殘，不過我給他治好了。」
系統是全屬性的人，有水屬自然也能學醫，原本有喬逸然學習《醫師聖典》，所以系統並不操心，而喬逸然倒下后，系統也成了醫師，原本這知識就在他腦子裡，根本就是拿出來用，他接下了祈飛雪的後續醫治，甚至治好了喬晟。
喬逸然什麼也沒說，卻心頭髮緊，他原本應該喜悅的，可一想到系統是怎麼過來的，真的笑不出來。
系統繼續講。慕長天果然把自爆的事推到大長老頭上，但大長老和四方谷幾位靈武聖一起軟禁了慕長天，並逼四方國皇帝退位，與他國開戰。軟禁中的慕長天再次出關后居然一躍成為了九十九級的靈武聖！他以粗暴血腥的手段將反對他的長老殺死，絕對的實力面前無人敢不服從，並且他還接過了皇帝的位置。
四方谷與他國的敵對關係並沒隨著慕長天重新掌權而改變，因為慕長天也好戰，如此說來當初長老軟禁他，或許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是個極為可怕的男人。
神級以下再無敵手，如今的慕長天已經能輕易殺死一個九十五級以下的靈武聖，成了壓在大家心頭的巨大陰影。而之所以他沒能血洗大陸，是因為有和他勢均力敵的人在。
系統，系統如今也是九十九級靈武聖了。
「慕長天恐怖的增長速度，暴露了他背後的作為，他殺了很多人，憑遠古一種詭異的心法吸收力量，就算他成為九十九級的靈武聖，壽命和心性都被消磨，沒法回頭了。」系統道：「我也殺了很多人。」
喬逸然閉眼。系統原本就是靠吸收別人的靈武力進階，他如今成為九十九級的靈武聖，短短一年半，沒有個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也有個一步十人的慘象。
「你怕嗎？」系統低聲問道。
喬逸然搖搖頭，他已經做好準備了。「如果這是你的罪孽，就由我們兩人來贖罪。」
系統方才繃緊著身子，其實他在緊張，得到喬逸然答案后他心底鬆了口氣。
「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並且打仗，本來也是要死人的。」系統補充道：「我吸收靈武力並不一定非要殺死別人。」
喬逸然眼睛亮了亮，「所以？」
「所以只要不是四方谷的人，我就每人拿了點兒他們的靈武力。你父親和喬家人心大，知道我們關係后，甚至主動讓我吸收喬家人自己的，每人拿一點兒，不至於讓他們掉階，匯合到一起卻足夠讓我更進一步。」
這……喬逸然確實沒想到，因為如果他是個不知情的，加上系統的能力，怎麼說也會害怕才對。
系統收到喬逸然的眼神，他道：「一開始他們挺怕我的，說服他們我花了不少時間。」
「僅僅是時間的問題？」
「……」
「我不想騙你，但也不想說。過去了，我們不提了好嗎，至少現在他們非常信任我。」
那時候豈止是害怕，系統根本宛如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一般，恐怖至極。但只要見過他在喬逸然面前的模樣，誰都不會懷疑他對喬逸然的忠心，他總是跪在昏睡的喬逸然身邊，像是捧著他的全世界。
一個傀儡變成了人，對於喬家的人，系統拿出了足夠的底牌與實力還有忠誠，讓他們相信自己。這只是為了喬逸然，因為他知道，喬逸然如果醒來，定然不願看到他與喬家的人刀劍相向。
喬家頂著皇家的壓力絕對不交出系統，在系統成為九十九級的靈武聖后，皇家也不敢吱聲了，同時慕長天破關而出，各國聯盟更需要系統對付慕長天，再沒有人質疑係統的存在。至此，四方谷與各國聯盟間的爭鬥，其實可以化為慕長天與系統的爭鬥，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單獨存活下來，都足以一人殺得對方全體片甲不留。
「現在只是摩擦，我跟他的戰鬥還沒有打響。」系統理了理喬逸然的頭髮，「你休息一下，之後出去見見他們，大家都等著你。」
喬逸然笑了：「你也能說出這種話，不亂吃飛醋了？」
「誰也搶不走。」系統道。
喬逸然戲謔道：「只有他們在等我？我以為最想見我的是某人啊。」
系統愣了愣，隨即喉頭裡滾出一聲低笑。
「歡迎回來。」他說。
「我回來了。」喬逸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