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狼心狗肺
儘管姜荷蓮子這麼說了,趙永江說起話來還是吞吞吐吐的,只聽他道:「那好吧,我就說了,其實一直憋在心裡也怪難受的。不過希望大伙兒懂得,我說這話沒別的意思……先前永孝兄弟一直在梁記上工,咱倆三天兩頭就會碰面,至於二郎那孩子我更是看著長大的。所以說,他倆的人品我都是信得過的。只是……」
聽到這兒,不要說是找姜荷蓮子了,在場眾人心中都預感不妙。
果然,趙永江咽了兩回口水,接下去說道:「那天晚上火越燒越大,大伙兒把從家裡帶來的水都潑完了,火勢還是不見小。偏偏北街上有水井的人家不多,尤其是趙家老鋪附近就只有一家有,這要是大伙兒都聚在那兒排隊等著打水,就太耽誤工夫了。那會兒忽然有人急中生智,想起北街後頭有一口廢井。那廢井原是一口好好的甜水井,井水清冽甘甜,曾在這一帶小有名氣。直到幾年前,不知咋的井水開始發澀,大伙兒漸漸就不用它了,發展到後來就淪為了廢井。不過廢井裡頭的水不好喝歸不好喝,拿來救火肯定是沒問題的不是?於是就分了一半兒的人往那兒去打水,我也在這批人裡頭。
「也不知道是來來回回跑了第幾趟,我從廢井那兒取水回來,忽然見一個人影從一戶人家的牆頭上翻了下來,再定睛一看,人就不見了。雖說當時天上的月亮還挺亮,可畢竟是晚上,我就疑心是自個兒看錯了。再加上那時候忙著救火,我就沒再多想,拎著水桶徑直走了。
「可過了幾天,二郎被衙門抓了,說是他放了那場火;沒過兩天,永孝兄弟也給抓了,說是他教唆二郎縱火。這事兒我當然是萬萬不信的,可不知咋的。我就回想起了那晚上的人影。仔細一想,那人影居然和二郎有八成像,而那戶人家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應該就是原來的許家。也就是現在的永孝兄弟家。我就在想,我在想……」
話到此處,趙永江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所想的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所說是真,眾人也不敢想下去了。
自從聽說趙永孝叔侄身陷囹圄。趙四娘就急吼吼地要幫他們脫罪。雖然她老想著要是他們是冤枉的,就一定會幫他們洗清冤屈。可在內心深處,她未經核實就早已憑著自己的主觀臆斷認定他們是清白無辜的,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這個認定的基礎上。
可如果確有其事呢?趙二郎和趙永孝不清白不無辜呢?他倆就如縣衙所說的那樣,是這起案子的真兇呢?
有人人品好,這並不代表他不會犯罪,不是還有「激情犯罪」這一說嗎?
一想到這兒,趙四娘忍不住看了姜荷蓮子一眼,恰巧此時姜荷蓮子也看向了她。兩人雖然沒有交談。但都可以從對方眼裡看到濃濃的後悔——如果沒有多嘴提醒趙二郎,讓他知道趙永年會害喬氏,想必他就不會看穿趙永年的毒計,也就不會有後面的連日爭吵,更不會發生後面的慘案了吧?
聽了趙永江的一面之詞,趙四娘和姜荷蓮子立刻就動搖了,不說就此認定趙永孝叔侄就是兇手,到底是不再堅信他倆絕對清白。
與那倆「牆頭草」不同,固執的趙三娘依然堅信不疑,忍不住駁斥道:「趙大伯。天那麼黑,你看錯了也是有的。就算真有人翻了牆角,那人也絕不可能是趙二郎!他不是那樣的人!你肯定……」
趙四娘忙打斷趙三娘道:「三娘,不管那人是不是二郎哥。那天晚上去廢井打水的人可不止趙大伯一個人,極有可能還有別人也看到了疑似二郎哥的人影,待到人家揭發出來,咱非得鬧個措手不及不可。如今多虧了趙大伯開口提醒,咱才好及時準備對策。咱謝趙大伯還來不及呢,你怎麼好對趙大伯說話這麼沖!」
趙四娘尋思著。趙永江嘴上雖說不敢肯定那人就是趙二郎,但他既然能鼓起勇氣在這麼多人面前把這件事兒當眾說出來,就說明他已經很肯定那人確是趙二郎無疑。思及至此,趙四娘再聯想起從王容那兒聽來的趙二郎那漏洞百出的口供,心下不禁一沉。
「這到底是不是的,咱在這兒亂猜可不管用,主要還得聽聽二郎哥和四叔他們怎麼說。二姐,你稍安勿躁,等過會兒爹他們回來了,咱就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四娘又對趙永江說道:「這事情還沒個定論,在沒確定前,還請趙大伯繼續保持沉默。」
趙永江很諒解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方才點的一桌子熱菜就接二連三地上來了。慶豐樓原本就是縣城裡首屈一指的酒樓,加上東家汪茂視趙四娘為上賓,用料更是講究了三分,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味。可惜面對這麼一桌精心準備的美味佳肴,在座的眾人都無心品嘗,隨便扒了兩口后就草草結束了用餐。
「汪叔叔,你想和我談什麼生意?」
用罷飯後,汪茂說要和趙四娘談筆生意,就把她單獨留了下來。儘管她這會兒一點兒都沒心思談什麼生意,可汪茂的面子她不能不給,只得留了下來。
「我就是再想和你談生意,也不能挑這個時候不是?這不是給你添堵嗎?」汪茂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是想給你提個醒兒。」
很顯然,汪茂已經聽說了那件案子,料想他下面要說的極有可能和案子有關,趙四娘忙湊上前去凝神細聽起來。
「靠近巷尾的那間趙家老鋪是你家老宅名下的產業吧?」見到趙四娘點頭承認后,汪茂說道:「我就說嘛,雖說我來縣城謀生靠十年了,可咱長樂鎮北街上的趙家老鋪,還有鋪子里的老掌柜,我依稀還是有些印象的。可奇就奇在你們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這個外人聽說后都覺得揪心,你家老宅的人卻有心思吃香的喝辣的,尤其是你爺這一家之主,還見天都來下館子吃席面。這怎麼說呢?心也太寬了些!」
趙四娘聞言。暗道:兒孫在牢里吃著牢飯,爺卻在外面吃著席面,這哪裡是心寬,分明是沒心沒肺!
只聽汪茂繼續道:「這席面還不是一般的席面。還專揀貴的點。不算上酒,光菜錢就得小三兩銀子。再有就是,來那麼一回就夠了,可你爺這幾天見天過來請客吃飯,這就太過了!這當口不正是籌錢救人的緊要時刻嗎?哪好這麼胡亂花錢!」
「汪叔叔。你可知我爺他請的都是些什麼人?」趙四娘略感詫異,忙問道。
趙老爺子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絕非好吃懶做之徒,一向節儉的他肯這麼花錢,說明邀請的客人於他絕對很重要。儘管這些重要客人極有可能與自家毫不相干,但也不排除他們會幫著老趙家對付自家的可能性。別覺得趙四娘想的太多,實在是老趙家讓人不得不防。
「到昨晚為止,你爺已經連續來了三天了。他第一天請的是溫府的一個管事。這個管事在偌大的溫府里還排不上號,但他主要負責溫家大廚房的日常採買,採買的東西裡頭多有和咱家重合之處。我和他也有幾分交情。之前你不是托我打聽趙成青的近況嗎?我也曾套過他的話,但這人嗜酒成性,閑時除了喝酒諸事不管,對內宅裡頭的事兒一點兒都不上心,就沒能從他嘴裡套出趙成青的消息來。不過,前不久我從另外幾個溫府的熟人那兒得知,中秋節前後趙成青和她生下不久的孩子先後染病身亡……」
聽到這兒,趙四娘微感詫異,不禁問道:「趙成青死了?中秋節的時候就死了?」
汪茂很肯定地說道:「千真萬確!說實話,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信。畢竟中秋前兩天趙成青還來咱慶豐樓吃過飯,當時她還活蹦亂跳的,怎麼過兩天人就沒了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不過後來,我先後找個好幾個人證實。人家都說趙成青確是死了。還說因為她是暴病身亡便沒有停靈,席子一卷就直接拉去了亂墳崗。這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不由得人不信啊!」
趙成青死了,這個禍害終於死了!按理來說,趙四娘應該感到慶幸,感到欣喜才是。可她此時的心情卻很平靜。既無喜也無悲——依照趙成青那作死的本領,這種下場早在意料之中不是嗎?
趙四娘又問道:「那我爺他從那管事口中知道了趙成青的死訊沒?」
「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結賬送客的時候,你爺是笑著送那管事走的,應該是不知道的多。」汪茂撓撓頭,又道:「可要說你爺他沒從那掌事口中打聽出消息來的話,他就應該再找個溫府的人來問問不是?可我再沒見他請溫府的人,他前晚和昨晚請的都是皮知縣的長隨。據說那長隨是知縣的奶哥,極得知縣的信任。」
「那就是皮知縣的心腹了?」趙四娘驚訝萬分道。
趙四娘心道:不會吧?趙老爺子花大價錢請知縣的心腹吃飯,這是為了救出趙永孝和趙二郎在花血本的節奏嗎?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慈愛了?難道我一直看錯了他,其實他還沒有完全泯滅人性,終於有天良發現的一天?
絕不可能!
趙四娘很快就醒悟了過來,為自己居然抱有如此「傻白甜」的想法而感到臉紅:趙二郎和趙永孝先後被捕,在大堂上飽受酷刑不說,還在大堂外站籠示眾。在這期間,若是趙老爺子真有一絲顧念他們,就應該出錢打點。不說立刻疏通關係把人撈出來,也應該塞些錢給看守的衙役,讓他們二人不那麼苦楚。而絕不是幾天過後,才帶著趙喬氏姍姍來遲卻無任何行動,直到趙永忠出現,方才讓趙喬氏站出去胡鬧一場。更何況,據汪茂所說,趙老爺子在縣城逗留至少已達三天,絕不可能連探監的工夫都擠不出;他大宴賓客出手闊綽,絕不可能無錢打點。在這種情況下,對在大牢中的兒孫不聞不問,已經不能算是沒心沒肺了,實在是狼心狗肺!對這種人還心存幻想,難道不該臉紅嗎?
果然,汪茂很快就證實了趙老爺子的「狼性」,只聽他繼續道:「你爺頭兩回來的時候,我只覺得他有些面善,卻沒想起來他是誰。直到昨兒個晌午他叫了幾個菜,讓送到趙家老鋪去,我才猛地想起來。當時恰好又有我爹那邊的夥計給我送東西過來,才知道你四叔他們出了事兒。兩下一對,我就以為自個兒猜出了你爺的來意,打量他為了救齣兒孫在四處奔波著。
「到了昨兒個晚上,你爺又來了,請的還是皮知縣的長隨皮二虎。為了救人嘛,多番打點很正常,這原本也沒啥。可或許是你爺笑得太開懷,從他臉上都找不到一絲憂色,當時我就覺得有點兒瘮得慌。後來越想越不對頭,就特別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謀划些啥,便去了他們那間雅間的隔壁。
「這間慶豐樓是大半年前我從別人手上轉手買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偷工減料了,有好幾間雅間的隔音不是很好。往往這些雅間里在說啥,隔壁能夠聽出個七七八八。恰好你爺他們待著的那間就是這種,雖然他們說話聲音有點低,可我還是聽出了些門道。
「他們先是在說啥方子的事兒,你爺保證說這兩天肯定能到手。不過我去得晚,就只聽到了個尾巴,具體講的是啥就不知道了。後來他們就一直在談聘禮的事兒。對了,前兩天你爺都是一個人來的,昨晚你大伯也一道過來了。我聽著好像是你大伯要把他閨女嫁到皮知縣家去,開價八百兩。可皮知縣嫌多,讓皮二虎稍話來說最多就給五百。起先皮二虎還肯好聲好氣地跟你大伯商量,到了後來就漸漸蠻橫起來,最後不耐煩了,就給了一口價六百兩。
「當時我聽你大伯那聲氣,還以為他心裡是極不情願的,只是礙於皮知縣勢大,他爹也不停在勸,他才咬牙應了。不過等到皮二虎走了之後,你爺和你大伯留下來繼續喝酒。聽了他倆得意洋洋的對話,我這才知道,方才這對爺倆兒不過是在做戲罷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就為了能夠抬高價錢。」
真是一手好算計!按理來說,趙四娘應該很憤怒的,可老趙家的歹毒事做了太多,她聽著聽著都有些麻木了。
汪茂見趙四娘面無表情,有點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便道:「四娘,我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爺這人忒不地道。你想啊,就算你爺和皮虎談著那樁婚事細論下來不過是樁買賣,還談不上和皮家結成了兒女親家。可他好歹也搭上皮知縣這條線了不是?能不能成咱另說,可你好歹提一下是不?可你爺從頭到尾就沒提過你四叔他們一個字兒,就光顧著抬價了。這就太讓人寒心了!四娘,你和他打交道可千萬得存個心眼,不然的話,說不定哪天……」他就會冷不丁地捅你一刀!
汪茂雖沒好意思明言出來,可他要說什麼趙四娘心裡一清二楚,並且萬分贊同,還是會意地點了點頭。
心裡惦記著那件案子,趙四娘也就不和汪茂深聊,道過謝后便回了梁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