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啟程

  他語氣神態皆是謙卑而恭謹,一邊打量著公儀音面上神情的變化,一邊在心裡盤算著。


  公儀音透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岑軼,只盯得岑軼心中打起了小鼓,額上的汗珠也越冒越多時,突然開了口,嬌喝一聲道,「岑軼,你可知罪?!」


  岑軼本就有些心虛,冷不防被她這麼一喝,腿肚子一軟,竟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眼珠子轉了轉,面上一副錯愕的神情,嘴裡喊著冤道,「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公儀音冷笑一聲,「這麼說,你是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她那雙清透的雪眸中籠著深濃霧氣,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只覺得一陣發虛。


  「請殿下明示。」岑軼硬著頭皮道,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心裡把公儀音有可能叫自己來的原因飛快地過了一遍,卻還是沒有頭緒。


  「這平遙鎮的錢家,你可認識?」公儀音看著他,語聲清清冷冷,如珠落玉盤一般,只是落在岑軼耳朵里,卻又是另一番體會了。


  他眼中的神色心虛一閃,慌忙垂下眼帘掩住自己眼底的異色,清了清因緊張而有所堵塞的喉嚨,抬頭看向公儀音道,「殿下說的這錢家,下官也有所耳聞,聽說在這平遙鎮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岑軼聽到這裡,大概明白了幾分,今日殿下叫她過來,怕是為了這錢家大郎之事。莫不是那等紈絝子弟竟然好巧不巧惹上了微服出來的殿下?若真是這樣的話,自己可再保不了他了。


  公儀音冷冷嗤笑一聲,「只是有所耳聞?我怎麼聽說……岑縣令與錢家頗有幾分交情呢?」


  岑軼忙抬了頭喊冤,「殿下誤會了,微臣也只是同那錢氏當家家主有過幾面之緣而已,哪裡來的交情一說呢?」


  公儀音看向秦默。


  秦默會意,點點頭示意一旁的莫子笙。


  莫子笙應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捲軸,展開后看向岑軼讀了起來。一樁樁皆是錢金犯下的事,時間地點人物樣樣俱全,又有百姓報案后錢金的判詞,一條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莫子笙的聲音清朗而溫潤,聽上去十分悅耳,然而落在岑軼的耳中,卻似催命的魔音一般,額上有汗珠不斷滲出。等到莫子笙密密麻麻的一宣紙讀完,岑軼身上早已汗如雨下。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見莫子笙宣讀的內容,時間地點人物一字不差,岑軼便知曉公儀音和秦默他們是有備而來,哪裡還敢抵賴,戰戰兢兢伏地求起饒來。


  「你可知罪?!」公儀音覷著他,冷聲問道。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事到如今,岑軼哪裡還敢不應,只盼著公儀音能對他手下留情。


  原本錢金犯的這些事兒也不算大罪,岑軼呢,也頂多算個治理不嚴之責。只是……如果錢金是因為不知緣故衝撞了殿下,這事情可就大了。


  岑軼額上冷汗直冒,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餘光覷著公儀音面上表情,一邊在心裡頭盤算這錢金到底是因為何事得罪了公儀音。


  「阿默,你看這事該如何解決?」公儀音看那瑟瑟發抖的岑軼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秦默道。


  威也威懾過了,這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秦默去處理吧。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示意她放心,轉了目光看向岑軼。


  「岑縣令,照你看,這錢金犯了這麼多事,該當何罪啊?」秦默語聲平靜,不急不緩,如同沒有半分漣漪的湖面。


  岑軼摸不透他心中所想,腦子轉了轉,試探著道,「回駙馬的話,錢金罪大惡極,該判死罪,該判死罪。」


  秦默嘲諷地一勾唇,涼淡如寒冰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原來岑縣令不光治下不嚴,就連給犯人定罪,也是隨性而為。若這樣的話,還要王法做什麼?整個平陽縣是不是就按你的喜好來治理了?!」


  他的語聲陡然沉厲下去,如最鋒利的冰刀一般割在岑軼的肌膚之上。


  岑軼一見情形不對,忙改口道,「下官一時糊塗,說錯了。錢金雖罪大惡極,但罪不至死,下官即刻命人將其收監在案,聽候審判!」


  說完,又小心翼翼地撩眼看著秦默和公儀音的反應。


  見秦默雖然面色依舊陰沉,方才的怒意卻消退了下去,不由暗暗舒一口氣。


  看來,自己賭對了。


  雖不知錢金到底因何惹惱了殿下和駙馬,但看二人這神情,似乎也並不想「公報私仇」,倒只想將錢金秉公處理的樣子。


  這麼一想,心裡到底有了幾分底,也沒方才那麼虛了。


  微舒一口氣,面上堆起諂媚的笑意,「下官一定仔細調查清楚錢金的罪行,嚴懲不貸。」


  公儀音知道他們如今也不能在平遙鎮耽擱太久,如果連同這岑軼一起辦了,牽扯出的問題太多,他們如今也沒有這麼多精力去處理。


  再者,岑軼雖然在錢金的問題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但也並未同流合污。秦默又派人調查過了,岑軼治理平陽縣倒也有幾分功績。種種因素分析下來,便決定暫且不動岑軼,姑且看他日後表現再說。


  公儀音看著依舊跪在地下的岑軼,語氣緩和了些,「岑縣令先起來說話。」


  岑軼抹一把汗,扶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


  「今日若不是我和駙馬恰好經過平遙鎮,這錢金還會這般無法無天多久?!」公儀音緊緊盯著岑軼,「岑縣令是個明白人,若是在這種問題上失了分寸,終究會自食苦果不是?想來這點……應該不用我多說吧。」


  「下官明白!下官日後定然謹遵殿下的教誨!」岑軼忙垂首恭敬道。


  公儀音恩威並施了一頓,見岑軼知曉了這其中的分寸,遂又不多說,有些懶怠地以手掩面打了個呵欠。


  秦默會意,看向莫子笙道,「子笙,你同岑縣令一道去錢家拿人吧。」


  岑軼此行,自然帶了縣衙的衙役一道,知道秦默派莫子笙是去監督自己的,也不敢多說什麼,忙不迭應了,剛要告辭,公儀音卻又睨他一眼,「今日之事,岑縣令可不要泄露了出去。」


  岑軼知道她是說她身份之事,趕緊機靈道,「殿下放心吧,下官今日並未見過殿下。」


  「嗯。」公儀音淡淡應一聲,揮揮手道,「去吧。」


  岑軼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隨著莫子笙出了門。


  待人走遠了,公儀音挺直的身子一下軟了下來,軟綿綿歪在秦默肩頭,食指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問道,「阿默,你說這個岑軼不會再玩出什麼花樣來吧?」


  秦默撫了撫她的臉頰,溫聲道,「放心吧,岑軼膽子不大,方才我們那一恐嚇,哪裡還敢生出什麼別的心思。如今錢金進了牢里,雖不至死,但估計不死也得脫層皮,錢家元氣大傷,就算錢金出獄了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了。」


  「這樣倒好。」


  錢金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公儀音也沒想著隨隨便便就了結了一條人命,這樣的結果倒是最好的。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在秦默身上膩歪了一會,公儀音直起身子問道。


  「阿音是想在這裡再住一晚呢?還是即刻出發?」秦默徵詢地望向公儀音。


  「下一個落腳處有多遠?」公儀音想了想,問道。


  「天黑之前可以趕到。」


  公儀音看一眼廳外的日頭,見日頭漸升,尚未到午時,心中拿定了主意,沉吟著道,「那便出發吧,已經耽擱一天了,還是早些趕到天水郡的好。阿默覺得如何?」


  「依你的。」秦默淡笑著應了,同公儀音一道起了身。


  「我先去吩咐他們將行李物什準備好,阿音先回房?」秦默看著公儀音,神情是對上公儀音時那一貫的溫潤。


  「我去看看唐影萱吧。」公儀音想了想道。


  雖然知道自己的方子不會那麼快見效,但如今自己要走了,就再去看看唐影萱吧,也順便告訴她錢金的下場,好叫她安心。


  心病去除了,這身體上的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秦默應了,在前院同公儀音分開,一人去了侍衛住的院子,一人則朝後院的東配院走去。


  唐影萱住的院子大門敞著,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公儀音朝前走了一步,正好見一旁的小廚房裡走出個人來,定睛一瞧,原來是唐夫人,手裡端著一個青花瓷碗,估摸著是給唐影萱喝的葯。


  唐夫人也看到了公儀音,忙不迭迎了上來,因手中端著葯碗不好行禮,只得滿目歉意地跟公儀音告了個罪。


  公儀音示意她不必多禮,看著她手中碗里黑乎乎的汁水道,「這是給阿萱熬的葯?」


  唐夫人笑著點點頭。


  「阿萱身子如何了?可覺得好些了?」


  「女郎真真是華佗在世啊。」說起這個,唐夫人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意,「昨兒才按女郎的新方子吃了兩道葯,晚上阿萱便說覺得胸悶的癥狀減輕了不少,今早一起來,臉上也有了絲絲血色。」


  公儀音聞言亦是欣喜,「我進去看看她可好?」


  「當然可以。女郎快裡面請。」唐夫人忙不迭掀樂帘子請公儀音進了房間。


  繞過垂下的細密草簾,公儀音進了唐影萱休息的內室,她此時正躺在榻上歇著,但眼睛未閉,一副醒著的樣子。


  聽到動靜,唐影萱轉了目光朝入口處看來,見是公儀音,眼神驀地一亮,忙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口裡怯生生地道一聲,「女郎。」但如唐夫人所說,臉上有了血色,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公儀音快步上前,拿過榻上的引枕放到唐影萱身後給她靠著,一邊順勢在榻旁坐了下來,關切道,「可覺得好些了?」


  唐影萱輕輕淺淺一笑,眼中波光微盪,帶著清新水靈的少女氣息,看起來比昨日那蒼白的容色又多了幾分清麗。


  「多謝女郎,小女覺得好了許多了。若不是女郎昨日開的那方子,還有昨日說的那番話,小女怕是沉痾難愈了。」唐影萱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似一朵嬌嫩綻放的花兒。


  「你不用謝我,也是你自己開看了這病才會好的。」公儀音寬慰了幾句,又道,「我今日來,一則是看看你的身子如何了,二則,是想來告訴你,你往後都不用擔心錢金了。」


  聽到錢金這個名字,唐影萱握住被褥一角的手還是忍不住緊了緊。


  公儀音朝她溫柔地笑笑,接著道,「方才平陽縣縣令已經帶人來了平遙鎮,將錢金壓往大牢去了。」


  「當真?」唐影萱瞳孔一縮,水潤的眸子忽地迸出一星光亮來,音量也比方才提高了些,面色有些酡紅,看得出來十分激動。


  公儀音含笑點了點頭,「真的,所以你日後再也不必擔心他會找你和你父親的麻煩了。」


  唐影萱聞言,眼中泛上了淚花,激動地一把握住公儀音的手道,「謝謝你!太謝謝你了!」不過很快便發現自己握住公儀音手的動作有些不妥,慌忙鬆開,朝公儀音歉意地一笑,有些語無倫次道,「對……對不起……我……我只是太激動了……」


  「沒關係的。」公儀音淡淡應了,回頭看向唐夫人道,「唐夫人給你熬了葯,你不如先把葯喝了吧,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嗯。」唐影萱重重應一聲,面上一掃最初的那種涼淡而蒼白的神色,顯出幾分神機勃勃來。


  果然心病還得心藥醫啊。


  公儀音慨嘆一聲,又給唐影萱把了此脈,見短短一日她的脈象就比昨日平穩了些許,愈發定下心來。隨意聊了幾句,因下午就要上路了,便告辭離去。


  秦默吩咐下去,行李什麼的很快便準備妥當了。


  唐謙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趕了回來。來的路上,他已經聽去請他的人說了平陽縣縣令和錢金之事,心裡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自是如釋重負,對公儀音和秦默亦是感激涕零。


  「女郎和郎君這麼快就要走了?」他匆匆趕到公儀音和秦默的院子里,正巧趕上公儀音和秦默從房中出來,忙迎上去焦急道。


  「是啊,我們還急著趕路呢,這兩天真是叨擾唐掌柜了。」公儀音微笑著道。


  「女郎實在是言重了,能招待女郎和郎君是小人的榮幸,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二位多多包涵。」唐謙連連作揖,又道,「還請女郎和郎君在此稍等片刻,我已經派了阿貴去將那紅顏醉取來了。」


  見唐謙還記得此事,公儀音面上的笑意深了些,心裡雖然對那紅顏醉好奇得緊,嘴裡只道,「唐掌柜真是太客氣了。」


  唐謙忙道不敢,忽而又一把跪倒在地。


  公儀音愣了一會,忙示意阿靈和阿素去扶他。


  唐謙卻執意不肯起,恭恭敬敬地朝公儀音和秦默行了個大禮道,「女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定做牛做馬報答女郎和郎君的恩情。」


  公儀音無奈,只得受了他這禮,又命阿靈阿素將他扶起。


  說話間,阿貴懷中抱了兩罈子酒過來了,朝幾人憨厚地一笑,看向唐謙道,「掌柜的,您要的酒來了。」


  唐謙忙上前接過,畢恭畢敬遞給秦默道,「郎君,請您收下。」


  秦默知道公儀音對這酒有幾分興趣,也不推辭,微笑著謝過,將酒接了過來。


  阿靈和阿素識趣地上前,從秦默手中接過那兩罈子酒,一人一壇捧著。


  「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上路了。」秦默看一眼公儀音,「阿音,你去房中看看我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


  公儀音不疑有他,應一聲帶著阿靈阿素進了房間。


  秦默卻上前兩步,走到唐謙身側,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問道,「唐掌柜,我有一事想請教一下。」


  「郎君請講。」唐謙忙應一聲。


  「那日聽你說,那紅顏醉還有一個隱秘的好處,只是話說到一半被人打斷了,後來便沒再提起這事。唐掌柜能否告知,這紅顏醉的隱秘之處在什麼地方?」秦默微微凝了目光注視著唐謙。


  唐謙聽了秦默這話,愣了一愣,面上顯出几絲難為情的神色。他想了想,湊上前去在秦默耳邊說了幾句話。


  秦默聽罷,眉目一怔,原本清泠如雪的面上浮上一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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