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他竟真要造反!
他的唇角微翹,帶著淡淡譏諷。點漆般的眸中透出灼灼亮色,有著浮光掠影的清淡,透露出一絲睥睨天下的傲然。他看向遠方的悠然目光,面容上鍍著的淡淡微光,白的肌,黑的發,無一不是動人心魄的風姿綽約。
此時的秦默,已退去人前那副溫潤如玉的面具,更多的是沉然而闊朗的氣度,彷彿……彷彿有著俯瞰眾生的王者之氣。如果說人前的他是溫柔的春風拂面,那麼此時的他,便是寂寥雪原上的大音希聲。
公儀音一時看愣了去,目光一眨不眨定在秦默的面容上。分明還是那樣熟悉的容貌,可身上的氣度,卻一天比一天令人折服。
呆了片刻,她回了神,勾唇一笑看著秦默道,「說的倒是,是我杞人憂天了。就算他們真打這個主意,父皇那裡也不會順著他們的意來的。畢竟,你我二人的聯姻可是皇族和士族史上足以載入史冊的事件,怎麼會因為王韻之死而有所改變呢?」公儀音眨了眨眼,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儘管這麼說,心中半分也輕鬆不起來。
王韻的死,始終還是成了壓在她心底的一塊大石頭。她冥冥之中覺得,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這所有的一切都串到了一起,可她就是找不到這根線的線頭在何處。
看出公儀音的心焦,秦默溫聲安慰道,「現在心急也沒用,我們先進去將情況問清楚,再做進一步打算。」
公儀音應一聲,定下心來隨著秦默進了大殿。
殿內流動著一種浮躁的氣氛,儘管安帝和皇后在上首坐著,底下的眾人還是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人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秦默方才已經派了人去延尉寺將荊彥等人請過來了,是以也不必要人人都親自詢問,只預備挑選重要的人物問話,其他人則由荊彥帶延尉寺其他人一一詢問。
見秦默和公儀音進來,安帝看向他們開口道,「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
秦默點點頭,「微臣會挑一些重要的人親自詢問,陛下可要旁觀?」
「也好。」安帝沉吟片刻,點頭道。
「父皇,我也去!」公儀音看著安帝開口,目露堅毅的神色。
公儀音現在已和秦默有了婚約,又曾經參與過幾件案子的偵查,由她從旁協助倒也說得過去,所以安帝並未反對,點頭應下。
秦默見此,彬彬有禮道,「如此,還請陛下移步偏殿。」
安帝看向皇后,囑咐道,「皇后,此處的秩序就拜託你維持了。」
「陛下請放心。」皇後面上神情是一貫的雍容端莊,她看向安帝淺淺笑著,一副溫婉的模樣,可公儀音分明看到她那笑意,只淺淺流於表面。
公儀音心中微嘆,帝后如此貌合神離,也難怪父皇一個接一個地往後宮納妃。只是……她涼淡的眼眸往皇後面上微微一瞥,若當年母妃之死當真同皇后脫不了干係,自己就算窮盡心力也要將皇后從這高高的后位上拉下來,畢竟,血債必當血償才是!
似是感受到公儀音的注視,皇后微微瞥了目光往她處看來,目光觸及到公儀音冰涼的眸子,不免微微心驚,竟下意識避開了公儀音審視的眸光。
那雙眸子太過透亮,彷彿能透過迷霧看到人內心深處最隱蔽的秘密,總讓皇後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從前那個天真爛漫毫無城府的重華竟然成長成了這般讓人心悸的存在。而反觀阿楚……她的目光在身側不耐煩地把玩著衣襟的公儀楚身上一頓,眼中湧上濃重的不甘。
不過……她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狀,眼底是一抹深重的異色。就算公儀音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屆女流之輩。若巢穴已覆,又焉有完卵呢?她流轉不定的目光在起身往內殿走去的安帝背影上一頓,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
公儀音餘光瞟到皇后嘴角詭異的笑容,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突突的不安感。
她微微吸口氣定下心,跟在安帝和秦默後面進了內殿。
第一個要問的,自然是王氏之人了。
王韻的母親受刺激過度,現下沒法開口,安帝已讓皇后安排人帶著她下去先行休息了,此時站在內殿的,是王氏宗主、王覽和王泓三人。
三人面色鐵青,眉目低垂,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便是安帝等人進來,也沒有一人抬起目光看一眼,面上一片死灰。
安帝體恤他們此時的心情,也不多加責怪,走到上首坐下,開口示意道,「三位也坐吧。」說著,示意一旁的內侍引著三人入座。
三人低沉著嗓音謝過恩坐了下來。
秦默和公儀音各佔一席,跟在在三人對面坐了下來。
「事情緊急,秦某就直接開門見山了。」秦默看著三人,簡單直白地開了場。
「秦寺卿請問。」王氏宗主沉聲開口。
「你們是何時發現王家女郎不見的?」
王氏宗主看向王泓,王泓點頭道,「是在陛下賜婚之後。」他的聲音沉鬱,帶了一絲顯而易見的不悅之色,「因秦家和王家有婚約一事早已人盡皆知,陛下突然賜婚秦九郎和重華帝姬,眾人多有不解,紛紛上前詢問。男女席位不在一處,我和父親祖父被眾多人圍著,沒能時刻注意到阿韻。等到打探的人群好不容易散去,我再去找阿韻時,發現她已經不在櫳梅園了。」
王泓的話說得十分直白,隱隱還帶著對秦默的責怪之意。
可秦默豈是好惹的主,冷冷一挑眉,「若當日王八郎不存著僥倖之心,或許……祖父和王公一個隨意的口頭約定就不會傳得沸沸揚揚了。」這是在責怪王泓不該為了逼婚而放出虛假的流言,最後反而讓王韻落得個尷尬的地位。
王泓臉一白,眸色一抖,似乎被秦默戳中了錯處,嘴唇囁嚅了一番,沒有再多說。
王氏宗主眸色沉沉地看他一眼,「過去的事已沒有糾結的必要了,此事你我二家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眼下,我只想知道,殺害阿韻的兇手,到底是誰!」
「自然。」王氏宗主是長輩,秦默並不和他多加爭論,換上恭謹的口吻點頭應一聲,又接著問道,「後來幾位可有派人找過王韻?」
王覽沉默,眉眼間一片頹色,王氏宗主自然不可能管得這麼細,所以還是王泓開了口,「我……我當時只當阿韻聽到陛下給你和殿下賜婚的消息心情不快,為了躲避園中異樣的目光,一個人尋了個清靜之處去了,所以……所以並未派人查找,若是當時……若是當時我……」他說到最後,語帶哽咽,目有自責之色。
這麼說,當時王韻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了。公儀音暗想。
「王家女郎在建鄴可有什麼仇家?」秦默接著又問。
「阿韻性子溫婉,待人一向親和,怎麼會有仇家?再說了,她才剛回建鄴,哪裡會惹上什麼人?」這次接話的是王覽,語聲沙啞而壓抑。說到這裡,他突然語氣一頓,意有所指地抬頭看公儀音一眼。
公儀音見狀,眉眼一沉。
王覽這是什麼意思?懷疑自己?
他話中的意思太過明顯,安帝聽罷,亦沉了臉色,微眯了眸子打量著王覽道,「王愛卿這是何意?莫不是懷疑重華么?」
公儀音哪能平白無故受這氣?也語聲清冷介面道,「恐怕要讓王常侍失望了,據太醫推測,王家女郎的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前,那段時間,我正在甘泉殿同父皇一起。」
王覽任集書省的散騎常侍一職,掌規諫、評議、駁正違失等,算不得多大的官職。言語間既然對自己不客氣,公儀音也不用給王家顏面了。
見氣氛有些詭異,王氏宗主忙打圓場,「殿下誤會了,犬子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阿韻剛從琅琊郡回京,並未同什麼人結仇。」
公儀音「嗯」了一聲,也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僵,點點頭沒有多說。
秦默意味深長地瞟了王覽一眼,又問了幾句旁的話,見再問不出其他什麼線索,遂作罷,向安帝請示后,先讓王家的人回去了,若有情況再派人去通知他們。
王氏幾人走後,秦默又喚了些重要的人進來詢問,卻仍是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先看著所有的人都盤問完畢了,公儀音不由有些心焦起來。
「怎麼會沒有一個人看見任何可疑的事?」公儀音坐在席上,頗有些泄氣。
看見公儀音如此上心的模樣,安帝勸道,「重華,你也別憂慮過度了,這不是有秦愛卿嗎?有他在,事情一定會迎刃而解的。」
聽得安帝這麼說,公儀音無奈地撇了撇嘴,感情父皇當真把秦默當成無所不能之人了?父皇會不會未免心太大了些?
安帝沒有看出公儀音面上的尷尬之色,仍在兀自說著,「依朕看啊,你這段時間得好好收收心,開始準備出嫁之事了。」
「父皇……」聽得安帝在秦默面前這般直白,公儀音忍不住微紅了臉,看向安帝語帶嗔意。
安帝笑著看向秦默,「你問問秦愛卿,他是願意你好好準備成親的事宜,還是願意讓你成天泡在案子當中?」
「微臣自然是想儘快娶到殿下為妻的。」秦默一本正經道。
「好啦,我知道了!」見秦默也來參合一腳,公儀音沒好氣地看兩人一眼,「婚要成,案子也要查。不然……萬一王家又使出什麼幺蛾子來怎麼辦?」
「嗯,此時就全權交給秦愛卿你了。」許是公儀音很快就要嫁給秦默了,安帝潛意識裡已經將他當成了自己人,因而言談間對他放心了許多,竟大大咧咧做起了甩手掌柜。
公儀音心中微有隱憂,卻又不知從何提醒起,只得暫且按捺下不提。
安帝又叮囑了幾句,便意興闌珊地回宮了。
看著他慵懶而去的背影,公儀音的眉頭始終皺成了一個結,久久沒有散開。
「好了,不要擔心了,這不是有我在嗎?你啊……還是跟主上說的那樣,安安心心做新娘吧。」殿中沒了旁人,秦默說話間便隨意起來,順手用手撫了撫公儀音緊皺的眉頭。
「知道了。」公儀音嘟嘟嘴,「我什麼都不要做,嫁衣啊嫁妝啊所有的東西都是早已準備好的,總不能天天待在家裡啥事兒也不幹吧。」言談間已卸去人前的清冷而肅然,只剩下滿滿的嬌憨和可愛,看得秦默的眼神愈發軟了起來,很快妥協道,「好吧,你喜歡做什麼便做什麼罷。不過眼下王韻這案子似乎走進了死胡同,我覺得,我們應該換個角度想想。」
「如何換個角度?」公儀音不解,圓潤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
「如果……王韻之死只是個意外呢?」秦默不愧是素有「斷案如神」美名之人,很快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意外?」公儀音眉頭微蹙似有不解,「你是說……王韻之死不是他殺?」可是這個可能,剛剛他不是已經否認過了么?
「不。」秦默搖頭,目光越過她的肩頭看向窗外白雪皚皚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我是說……若王韻今日本不會死的呢?」
一聽秦默這話,公儀音登時明白過來,不由心下一驚,詫異地抬眼看向他道,「你是說……王韻是捲入了什麼事件當中,被殺人滅口的?」
秦默點頭,眸光如耀眼星子般熠熠生輝,「你想想看,是否有這個可能?王韻在京中並未樹敵,暫且可以排除仇殺一說。而殺人手法如此乾脆利落而又不留一絲痕迹,一看便不是一般人所為。我甚至在想,王韻的死,是不是跟我追查的那個幕後之人有關。」
「什麼?!」公儀音赫然一驚,「難道說……王韻是因為不小心撞見了那幕後之人的秘密,所以才被……?」
話一出口,她便隱隱覺得腦海中散落的那些片段都被拼湊了起來。
秦默之前說,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唯一的可能,便十有*是真相。
這麼說,王韻的死竟然還有這麼大的牽扯?!
想到這裡,公儀音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起來。一想到這人能如此輕易地出入皇宮而不被人察覺,公儀音就愈發覺得安帝的安危堪憂。
「阿默,他……他到底想做什麼?父皇會不會有危險?」
秦默瞟一眼殿中四角垂首而立狀似恭謹的女婢內侍,眉眼間閃過一絲警惕之色,往公儀音身旁走了兩步,然後壓低了聲音道,「現在宮中怕是不太安全,小心隔牆有耳,我們先出宮,向晚樓再詳談。另外,你去顧府之前,我也有些事想同你說,到時一併再講吧。」
「好。」經過方才的推測,公儀音也忍不住生寒起來,點點頭應了,「那我先去父皇殿中告辭,你先出宮吧,明日向晚樓見。」
自甘泉殿出來,大雪已覆蓋了整個皇宮,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白。初雪未停,洋洋洒洒飄落在身上,很快也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遠遠望去,彷彿融入到了這片不含一絲雜質的白中。
一陣刺骨的寒意自腳底升起。
公儀音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望著遠處雕樑畫棟粉妝玉砌的宮殿樓閣,眼眸像被這樣單調的色澤刺痛了一般,微微狹了狹一對雪眸。
她想,她總歸還是不喜歡皇宮這個地方的。
*
第二日,向晚樓。
為了不引人注目,公儀音扮了男裝,只帶了寧斐隨行護衛,悄無聲息地上了去往向晚樓的牛車。牛車駛到向晚樓前停了下來,公儀音下了車,示意寧斐將車停到一旁的小巷中去,自己朝樓中走去。
見她進來,正在櫃檯后算賬的掌柜的眼睛一亮,忙笑著迎了上來。
「這位郎君,您找誰?」掌柜壓低了聲音道。
公儀音看他一眼,「九郎可在?」
掌柜點了點頭,「在的,您樓上請。」說著,引公儀音上了三樓,在碧落閣前停了下來。
他伸手敲了三聲門,裡頭很快傳來了秦默清冷的聲音,「進來。」
掌柜伸手將門推開,對著公儀音行了個禮請了她進去。待公儀音走進之後,又順手將門帶上退了下去。
秦默正在房中的梨木小几前坐著,一手攏著寬大的袖口,另一手則提著碧瓷茶壺往青釉色的茶盞中緩緩注著水,一室茶香四溢。
聽到公儀音進來的動靜,秦默微微抬了頭,朝公儀音一笑,「阿音,坐。」
說著,拿過她面前的茶杯也替他斟了杯茶。
「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進展?」公儀音在他面前坐下,端起茶盞小小啜了一口,爾後捧在手裡目光灼灼地看著秦默。
秦默拿著茶壺的手一頓,很快將茶壺放下,抬頭淺笑著看著公儀音,「阿音是指……王韻一案?」
公儀音點點頭,看著秦默的目光中一臉殷切。
秦默被她這麼殷勤地看著,頗有幾分忍俊不禁,也拿起茶盞啜一小口,語聲散淡而柔和,「阿音太心急了,哪有這麼快的。」
聽得秦默這麼說,公儀音微微泄了氣,坐在席上雙手托腮看著秦默道,「王韻這案子一日不破,我是一日不得心安。」
秦默淡淡地凝視著她,唇角微翹,「你呀,真是白費你母妃的心思了。」
公儀音一怔,眨了眨眼看向秦默不解道,「這同我母妃有何干係?」
「無憂不是你母妃給你起的小字么?自然是喜歡你一生順遂無憂才是,可我看你啊,明明不該自己操心的事情,還日日想那麼多,也不怕小小年紀愁白了頭?」秦默看著公儀音,難得的含笑打趣。
公儀音睨他一眼,「我若少年白頭又如何?難道你還不要我了?」
秦默輕笑,微微斂眸,「現在人人皆知你是我的人了,你就算是想反悔也沒有餘地了。」
公儀音撇了撇嘴,語聲懶憊,「你別轉移重心,明明是我在說你始亂終棄,你怎的還賴到我頭上來了?」她懶洋洋地趴在几上,聲音嬌憨中帶著幾分暖糯,聽得秦默心中一片柔和。
他伸出手沖公儀音招了招,隨意一笑,「過來我這邊坐。」
「懶得動。」公儀音這幾天心神俱疲,依舊懶洋洋地趴在長几上。
秦默也不惱,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浮上一絲流光,起身站起來走到公儀音身側,也沒多說,將公儀音打橫抱在了懷中。
「你做什麼?」公儀音睨他一眼,眼眸流轉間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秦默淺笑流光,抱著公儀音到了自己那側坐下,任由她握在自己的懷中,輕撫著她鬢邊垂下的碎發道,「三件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公儀音微微直了身子,雙手攀住秦默腰間的衣袂,眉眼一揚,「哪三件事?」
「第一,天心教幕後之人。第二,顧家之事。第三……」說到這裡,秦默微微一頓,沖公儀音粲然一笑,「婚後生活。」
公儀音被秦默藏著笑意的「婚後生活」四字弄得臉一紅,垂首埋在他懷中道,「先聽那幕後之人的消息吧。」
秦默微微正色,抿了抿唇道,「我的人暗中查到,這幕後之人很有可能跟皇宮裡的人有所牽扯,並且,應該就在那參加賞梅宴的人當中。」
「跟皇宮的人有牽扯?是說在他宮中有內應?」公儀音驚道。
秦默點頭,「這樣的話,也能解釋得通王韻被殺的原因了。她十有*是不小心偷聽到了那幕後之人跟宮中內應的談話,被發現后才被人殺人滅口。」
宮中居然還有內應?
公儀音皺了眉頭一想,忽然想起一人,遲疑著抬眼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說……這宮裡的內應,有沒有可能是……」她壓低了聲音,在秦默耳邊吐出了兩個字。
秦默聞言亦是微驚,素來澄澈平和的幽深眼眸泛起了一絲漣漪,「為何是她?」
公儀音便將除夕宴自己的所見所聞說與了秦默聽。
「竟然還有這事?」秦默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來,當日顧貴嬪之死,果然有蹊蹺。只是時隔久遠,就蘇算是我的人去查也很難找到當時的知情人了。不過……」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眸中閃現一絲光亮,「有一人,或許可以一試。」
「誰?」公儀音快速介面。
「顧琛。」
「顧……琛?」公儀音語聲一滯,同秦默四目相對,「你也懷疑母妃去世前曾向顧琛泄露過什麼?」
「難說……但既然你母妃生前一直在同顧琛通信,就算不是有意,也有可能無意中找到什麼線索。更何況,他手中還有你母妃寫給你的信。」
「說到這個……」公儀音微微沉了眉眼,前世自己是不知道這樣一封信的存在的,那這一世,顧家為何要選擇將這封信交給自己,信中的內容究竟寫了什麼?她沒法同秦默說清前世之事,只能換了個角度問道,「阿默,你說母妃的信,為何非得交代顧家在我成婚前給我?」
「我想,這或許只是一個託辭。」
公儀音眉頭一擰,「你是說,這並不是母妃的本意?」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是與不是,你過幾日去顧家上門拜訪后便知道了。」說到這裡,他從袖中掏出薄薄幾張紙出來,「這些是顧家的基本情況,你先看看,也好對顧家有個大概的印象。」
公儀音從秦默懷中坐起,接過他手中的宣紙認真看了起來。
顧家是個很有意思的家族,從前雖為五大僑姓士族之首,但人丁卻是最為單薄的。原因無他,只因顧家有一條從祖上流傳下來的規矩,男子不得納妾,女子不得為妾。除非男子三十無後,在正妻的允許下方可納妾,以做傳宗接代之用。
也正因為如此,顧家對後代的培養十分用心,這樣是為什麼他們族人稀少卻仍能這麼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顧家現在的宗主顧景淳是當世大儒,雖不曾入朝為官,但門下弟子眾多,在南齊也算是響噹噹的風雲人物,只是多年前顧貴嬪逝去之後,他便漸漸隱退,如今已處於半隱世的狀態。
顧景淳正妻祝氏,育一子一女,嫡子顧琛,如今顧家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他在打理。嫡女便是當年執意入宮的顧貴嬪顧相宜了。顧琛如今也育有兩子,長子顧晞朝,年十九,並未入仕途,如今跟著顧景淳學習,為了獲得更好的學習體驗,時常外出遊學,是以經常不在建鄴。次子顧晞遇,不過八歲,但亦是冰雪聰明,深得顧家人的喜愛。
其他旁支都不在建鄴,所以算起來,偌大的顧府,公儀音需要熟悉的,也不過是這幾人了。
她粗粗將幾頁宣紙上的內容看完,對各人的性格喜好都有了大概的了解,這才將宣紙放回几上,看向秦默語帶嘆意道,「看上去倒像是很簡單的一家子。」
秦默點頭應一聲,淺笑道,「話雖這麼說,顧家能在當年與主上決裂的情況下還能屹立不倒至今,自然有其過人之處。雖是你的外祖家,阿音也不可太過輕信了去。」
「我明白。」公儀音鄭重應了,薄唇微抿間眼中露出一抹堅毅之色。
「如果宮中內應當真是你想的那人,你預備如何?」秦默說回了方才的話題。
「先找證據,然後毫不留情地剷除。如果可以,我不介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公儀音冷凝了眉眼,面上一縷沉翳之色,隱隱露出幾分上位者的霸氣來。
「她在宮中根基已深,就算最後當真查到是她,阿音,你答應我,切不可輕舉妄動!」秦默怕她一時衝動孤身應敵,特意叮囑。
「放心吧阿默,我不是那等被仇恨蒙蔽雙眼之人。一切報仇的前提都是自己要活得好好的。」說到這裡,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潛意識把宮中內應和毒殺母妃的人想成了同一人!
原本只是沒理清關係的胡亂猜測,此時腦中卻突然來了一道靈光。如果……如果這兩件事本就有關聯呢?
天心教在冀州蟄伏有兩三年之久,若是這幕後之人的準備時間遠比兩三年還要長呢?比如……早在十多年前就開始了。
她身子一抖,禁不住將自己的猜測說與了秦默聽。
聞言,秦默素來淡然的面容也浮上一絲沉鬱之色。公儀音的推測,他也隱隱想過,只是一時囿於固定思維,想著天心教不過興起兩三年之久,是以並未往深處想。此時突然聽公儀音這般提起,一瞬間覺得,這一連串的事情像是被一條無形的藤蔓串聯在了一起。
假如,這幕後之人十多年前就在籌劃,就不難理解為何宮中內應那人身份如此之高,卻依舊願意為此鋌而走險。或許,他們原本就是舊識罷了!或許早在宮中那人進宮之前!
而顧貴嬪和王韻之死,只是這根藤上結出的分支。她們,要麼是礙了這兩人的路,要麼,是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東西。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顧貴嬪之死,廖青風死時的那份名單,天心教興起,私鑄錢幣,王韻之死,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塊塊碎片,漸漸拼湊在一起,在公儀音面前拼湊出一塊完整的拼圖出來。
她腦中似被一道閃電擊中,身子倏地一顫。
這幕後之人,果然意圖顛覆南齊的統治!廖青風當時的那份名單,寫的或許就是朝中可以拉攏的官員名單。而私鑄錢幣,亦是為了起兵造反準備足夠的財力,再加上宮裡頭的那名內應……有了這天時地利人和,到時揚臂一呼,宮裡宮外裡應外合,還不殺父皇一個措手不及?!
明明室內燃著溫暖的爐火,可公儀音卻覺得渾身似千年不化的寒潭中撈出來一般,渾身冷得厲害,一陣刺骨的涼意自腳底升起。
原來這盤棋,竟在她出生之前就開始下了!
而放眼整個朝野,整個建鄴,對父皇,對公儀氏有如此刻骨恨意的,只有一人,當年高氏被滅祖時逃出的那對高家姐弟。高楹(常楹)已死,剩下的高瓊卻一直沒找到。當時他們推測高瓊極有可能藏在了建鄴預備伺機而動,卻沒想到,他隱藏得這麼深,籌謀得這麼久!
公儀音和秦默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
「我要去告訴父皇!」公儀音心內一慌,急急忙忙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秦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公儀音不解地回目看向秦默,「為何不讓我去?」
「不是不讓你去,而是……如今時機不對!」秦默手上一用力,拉著公儀音又坐了下來。
「阿音,你先靜下心來聽我一言。」秦默握住公儀音冰涼的雙手,語聲沉涼而舒緩,讓公儀音急速跳動的心,也跟著他的語氣而慢了下來。
「你說。」公儀音長舒一口氣,直直看向秦默,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
「如果高瓊真的意在造反,他這十多年的蟄伏都是在為造反做著準備。那份名單,是朝中的人脈。卧龍山中私鑄的錢幣,是造反用的錢財。這兩樣都已經具備了,你覺得,他還差什麼?」
公儀音悚然一驚,握緊了雙拳看向秦默,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是兵權!」她驚呼出聲。
「正是!」秦默沉了眉眼,「所以,據我推測,這個高瓊,極有可能隱藏在軍中!若此時貿然告知主上,你以為,你主上的性格,會如何處置宮中那人?!」
公儀音總算明白了秦默的意思。
如果現在去告訴父皇,父皇一定會勃然大怒,肯定會先從宮中那人下手。如此一來,隱藏在暗處的高瓊便知道他們已經暴露了。若是此時貿然起兵造反,敵在明我在暗,父皇不一定抵擋得住。
而高瓊眼下之所以還未舉事,定是還有些準備工作不曾做好。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利用這段時間,找出高瓊的真身,殺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所以唯有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想通這個道理,公儀音握緊的雙拳鬆了松,心中仍有些不甘,「可……就這樣將父皇蒙在鼓裡嗎?」
「不……主上必須也要有緊迫感,我會找機會告知主上高瓊的存在,可宮中那內應之事,現在只能暫且對她保密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雖然主意已定,但公儀音總有些心有不安,眼皮不住狂跳。她抬眼看到秦默擔憂的神色,不願他太過擔心,調整了情緒扯出一抹笑意道,「阿默方才說的第三件事,是什麼意思?」
「阿音是指……婚後生活?」
公儀音微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麼。我這幾日在同祖父斡旋,祖父已經快要鬆動了。我雖然婚後會住到帝姬府,但秦府中已經會保留有我的院落,至於我在秦府的地位,應該也能維持不變。」
「如何做到的?」公儀音十分詫異。秦氏在賞梅宴上請求賜婚一事,無疑當眾打了秦氏宗主的臉,他怎麼會這般容易妥協?
秦默淡淡勾唇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別看秦氏現在風光無倆,其實已經後繼乏力了。祖父他,把振興秦氏的所有希望都壓在了我身上。若此時同我決裂,秦氏能否保持現在的風光地位就是個未知數了。相比於個人顏面而言,祖父顯然更關注整個秦氏的利益。」他言談間是滿滿的自信而傲氣。
說到這裡,眼中劃過一抹嘲諷,「說起來,祖父當真是個好宗主。只可惜,若我當了秦氏宗主,或許不能如祖父的意罷了。」
一室溫暖,秦默的眼眸卻涼淡如雪,不帶一絲溫度。
*
與秦默密談完,為了避嫌,公儀音先行出了碧落閣。
方才一席話下來,公儀音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時間有些魂不守舍,走到門口時竟然同店裡匆匆往外走的一人撞到,那人胳膊肘被公儀音碰了一下,手一松,懷中抱著的東西咕嚕咕嚕滾落了一地。
公儀音皺了眉頭朝那人看去,卻見是一位做僕從模樣打扮的人。她眸色一沉,正要搜索這僕從的主人,耳邊卻響起一聲清亮而略帶稚嫩的嗓音。
「喂,你這人走路怎的不看前面?!你把我最後一份酥餅碰掉了,你賠我!」
話音落,一隻小手扯上了公儀音的衣袖。公儀音順著那手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漂亮而精緻的小臉,還帶著些略微稚嫩的嬰兒肥,正瞪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生氣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