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茶館奇遇
不遠處帶著女婢朝這邊款款而來的人,正是葉衣衣。
公儀音心神一動,或許……葉衣衣知道什麼也說不定?想到這,她帶上一抹笑意迎了上去,「表姊。」
葉衣衣見她出現在這裡,不由有些奇怪,笑著回了禮道,「重華怎麼在這裡?」
公儀音看一眼身側的雪綰,「我來看看皇姑母。表姊也是么?」
葉衣衣應了一聲,也瞟了雪綰一眼,神色明凈清冷。
雪綰帶著淺淺笑意著道,「宗姬,長帝姬殿下剛剛見完重華帝姬有些累了,這會,怕是睡下了,要不……您過會再來?」她雖然帶著徵詢的口吻,但神色卻並無多少恭謹之色,想來平日里仗著是長帝姬心腹之人,對葉衣衣並不怎麼敬重。
葉衣衣的神色依舊淡淡的,似乎並未把雪綰的不敬放在心上,淡淡瞥一眼身側的輕竹和輕柳,語聲平和寧靜,「既然如此,我們回去吧。」說罷,朝公儀音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欲走。
「表姊,等一下!」公儀音出聲喚道。
葉衣衣停下腳步,轉身望來。
公儀音看一眼雪綰,「雪綰姑姑就送到這裡吧,我同表姊再在府中走走。」
雪綰略帶深意地看了她二人一眼,福身應下,然後轉身離去。
公儀音朝葉衣衣淡淡一笑,跟上了她的步伐。兩人並肩而行,卻都沒有說話。淡淡的風吹來,送來清雅的木槿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走了一會,葉衣衣開口道,「怎麼樣?北魏使者遇害的案子破了么?」
公儀音搖搖頭,「暫時還沒有,還差一些證據。」
「重華,你一個嬌嬌女郎,怎麼會喜歡查案的?」葉衣衣微微側了頭看向她,眼中閃爍著流動的波光。
公儀音靦腆一笑,「前段時間待在府中無事,便讓人找了些書籍來看,其中有一本是前朝人所著的斷案集錦,叫做《疑獄集》,我看了之後覺得頗有意思,便萌生了一些興趣。後來表姊也知道了,我偷偷去了延尉寺一段時間。本以為實際接觸之後興趣會減退,沒想到卻越發感受到了這其中的魅力。所以這次北魏使者中毒的案子,我便求著父皇讓我也參與了。」
葉衣衣淺淺一笑,眼中露出一絲興味,語帶慨然道,「重華,有時候真羨慕你。」
公儀音神色一怔,不明白葉衣衣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是因為父皇對自己的寵愛么?
見公儀音目露不解之色,葉衣衣淡淡解釋道,「你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活力,跟你相處,總覺得人都心情也愉悅不少。我想,這或許是你獨有的魅力吧。」陽光落滿葉衣衣的眼角眉梢,明明是清朗的天氣,她的身上,卻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哀涼。
公儀音微愣,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做這些事,大抵是仗著父皇對自己的寵愛吧。可葉衣衣的出身,卻已經決定了她沒辦法像公儀音這般隨心所欲。但是正因如此,她的身上才有這般淡然如水的澄澈氣質。
想到這,公儀音又釋然,露齒一笑道,「表姊說笑了,我這哪是活力,分明是好動才是。我倒是覺得表姊身上這種沉然如水的氣質才值得我學習呢。」
葉衣衣眸中滑過一抹沉色。
她方才分明見到公儀音眼中有一瞬間的悵然,想來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才是。可她卻並未提起,反而極為體貼地換成了別的話題,這種氣韻和涵養,讓他精緻的容顏愈發變得耀眼起來。
對於這個皇表姊,葉衣衣從前接觸得其實並不多,還是她有一次在延尉寺見到扮男裝的公儀音,兩人才漸漸熟識起來。本以為公儀音是主上捧在手心長大的,性子應該也同容蓁蓁一樣驕縱得很,不想她身上卻完全沒有這些不好的品性,這讓葉衣衣不由起了結交之心。
一個人在困境中保持謙卑並不難,難得是,當你本身就比別人擁有更多時,還能保持這種謙遜虛心的品格。
思及此,她露出一抹真誠的笑意,墨色的眸中有熠熠光芒閃爍,「好啦,我們就不要在此互相吹捧了,你看她們幾個,都在偷笑呢。」說著,睨一眼輕竹輕柳阿靈阿素她們。
公儀音瞪阿靈阿素一眼,假意道,「主子們說話呢,居然偷笑起來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你們。」
阿靈露齒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是,婢子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會犯了。」嘴裡說著認錯的話,眼中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公儀音無奈地搖搖頭,朝葉衣衣淺笑一下。葉衣衣擺擺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說著,目光也瞥了一眼面上帶著幾分笑意的輕竹和輕柳。
兩人邊說話邊在府中走著。
長帝姬府中景緻精緻非常,到處亭台樓榭,雕樑畫棟。當然,出現得最多的,還是那隨風搖曳的純白木槿。雖有沒有長帝姬所居高台下所種的那麼一大片,卻亦是隨處可見。花園中,小道旁,池塘邊……似天邊最縹緲的雲朵,讓人的眼前有一瞬間的朦朧。
公儀音心中存著疑惑,狀似不經意朝旁一瞟,隨口道,「府中種的木槿花可真是多。」
葉衣也隨著公儀音的目光朝旁看去,目光落在雲海般雲蒸霞蔚的木槿花海上,有一瞬間的怔忡。「是啊。」她淡淡道。
「你上次見我採摘了一朵便大驚失色,是不是因為……這話是皇姑父身前最喜歡的花?」公儀音凝視著她面上神情開口道。
葉衣衣微愣,怔忡地轉了頭看向公儀音,似乎沒想到公儀音會知道這其中內情。
對上公儀音澄澈通透的眸子,葉衣衣忽然就歇了再繼續隱瞞下的心思,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向遠方眺望過去,怔怔地望著園中樹木上隨風起伏的枝葉。
「是。」她淡淡應了,「母親對駙馬的感情,你也知道了。她視這府中木槿為對駙馬相思的寄託物,除了派專人飼養之外,旁人一概觸碰不得。上次因為一個女婢不小心沒站穩,掉進了花海之中壓到了一小片木槿花。母親知道后,勃然大怒,竟將那女婢杖斃而亡。」
說到這裡,她平靜的面容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公儀音亦是嘩然。
到這種程度的話,已經算得上是病態了吧?
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母妃的事,「表姊可曾見過我母妃?」
葉衣衣挑眉望來,似有些驚奇,「顧貴嬪?我記得小時候入宮時,曾見過她一兩面,印象中是個很溫柔可親的女子。只可惜……」
「那表姊可知,皇姑母同我母妃的關係如何?」公儀音又問。
葉衣衣愈發不解,顯然不知公儀音為何突然這麼問,只是想了想還是答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當時顧貴嬪伸手主上寵愛,母妃與她的關係應該也不至於太僵。」
公儀音眉眼一吹,心想。這可不一定。也許正是因為母妃的受寵,才成為了長帝姬的眼中刺。只是看葉衣衣的神情,對這個中內情似乎也不甚了解,遂歇了繼續問下去的心思。
只是難得同葉衣衣有機會聊一次,又不想這麼就此別過,便提議道,「表姊現在可有空?」
「沒什麼事。怎麼了?」
「我還從未與表姊一同逛過街,正好今日天氣不錯,表姐若無事的話,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公儀音看向她笑眯眯道。
葉衣衣似有些許為難,咬了咬下唇還是將自己心中的顧慮說了出來,「母親剛剛流產身子還未好,我若此時出府,會不會有些不太好。」
公儀音眼眸一眨,給她支招道,「你若是怕皇姑母那邊不好交代的話,我倒有個主意。」
見她眼中一抹靈動的狡黠,葉衣衣有些失笑,配合著問道,「是什麼好法子?」
「若是皇姑母或其他人問起,你就說同我一道去我府上去藥材給皇姑母補身子去了。正好我方才也同皇姑母提了此事。打著這個名頭,相信就不會再有人背後說閑話了。」公儀音笑著道。
葉衣衣不禁失笑,看著公儀音調皮的神情,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你都替我想好了,我若是再不去不就白費你一番苦心了?」
公儀音笑,「那表姊可要回房準備一下?」
「不用了,就這麼出去吧,反正逛個街而已。」葉衣衣倒是爽直。
公儀音便也不扭捏,和她相視一笑,「走吧。」
兩人相攜出了長帝姬府,因二人並無明確的目的地,只是想隨意逛逛而已,所以公儀音提議兩人不如走路,葉衣衣也很爽快地應了下來。
建鄴城的大街依舊那般繁華熱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兩側道路小販爭相吆喝,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葉衣衣看著處在人煙鼎沸的大街上,只覺方才心裡的鬱卒之氣散去不少。
她深深一口氣,定下心認真逛起街來。
兩人都穿的是普通的服飾,雖然也算名貴,但尋常人並不能看出她們倆的身份,只當是哪家長得好看的貴女,一時間行人紛紛側目。
公儀音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倒也不放在心上,拉著葉衣衣這裡看看那裡看看。
如果說一開始,她接近也葉衣衣是帶了些目的性,但現在,她已經深深喜歡上了葉衣衣雅淡沉然的性子,她就像是一株幽香的曇花,靜靜盛開在黑夜之中,散發出自己獨特的光華,讓人越接近便越心悅。
兩人都是女子,葉衣衣此時又放寬了心思,情緒也漸漸高漲一來。不過半個多時辰的功夫,身後的阿靈阿素輕竹輕柳手上已經拿了不少東西了。兩人也一路從崇仁坊逛到了勝業坊。
走了這麼久,公儀音覺得有些累了,便做主找了間茶樓坐了下來。
這茶樓開在臨街的位置,鋪面不大,但勝在整潔,大堂里人也不算多。公儀音喜愛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景緻,徵得葉衣衣同意后,兩人直接在大堂角落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能毫無遮擋地看到大街上的人流,卻又因為在角落,並不怎麼引人注目。
兩人叫了壺碧螺春,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細細品嘗起來。
「重華,睿王那事,主上怎麼說?」
公儀音啜了一小口杯中之茶,砸了咂嘴,茶葉有些酸澀,與宮中貢品到底沒得比,只是勉強還能入口。她放下茶盞,看向葉衣衣回道,「我沒有問父皇。」
「沒有問?」葉衣衣不免有些驚奇。畢竟此事事關到她的終身大事,重華怎麼還能這般雲淡風輕?
公儀音「嗯」了一聲,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此事父皇自有定奪,我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不過……根據我的分析,拒絕睿王,似乎比接受他的請求對南齊更為有利。」
「這話怎麼說?」葉衣衣不解地挑眉。難道十年休戰的保證,對南齊來說還不算有利嗎?
公儀音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見大堂中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人,都在自顧自地喝著茶,沒有注意到這邊,且又同他們坐得有些距離,便放了心,壓低聲音道,「當今北魏朝中的局勢,相信表姊亦有所了解。」
「重華是說,北魏分成主張漢化和反對漢化兩派的事?」
公儀音點點頭,「睿王和其母妃霍貴妃一族,是反對漢化的代表。他們的身後,代表著許多守舊貴族的利益。睿王想求娶我,無非是看重我身後南齊的勢力,可是他似乎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若他當真娶了我回北魏,那些守舊貴族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他最終還是會背棄守舊派的利益?要知道,如今北魏主上的心思,似乎更傾向推行漢化一些,這些貴族會產生這個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說到這裡,公儀音微微蹙了眉頭。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盯著她看一般,可是目光四下一掃,卻又並未發現任何端倪。只當自己想太多,聲音愈發低了些,「南齊若與宇文淵當真聯姻,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宇文淵若失去了守舊派的支持,最後沒有坐上那個位子的話,南齊也的不到什麼好處。再者,所謂休戰十年,我看應該只是宇文淵一人之言。」
公儀音微訝,「你是說,他並未徵得北魏炎帝的同意?」
「我猜……北魏使團出發前,炎帝一定給了宇文淵便宜行事的權利。但是十年休戰的保證,要我是炎帝,我也不會同意。到時我已經隨著宇文淵回了北魏,北魏炎帝卻說自己並未同意,那不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所以,我覺得父皇答應的可能性並不大。」
說完,她又狡黠地一笑,「再說了,我若遠嫁到北魏去,日後這宮裡,可就沒人陪她喝酒了。」
葉衣衣本來神色肅穆地聽著公儀音的分析,忽而聽到最後一句話,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眉眼間覆滿金色光芒,讓她素來清冷的面容顯現處一種平日里沒有的張揚的活力。
公儀音獃獃看了一瞬,由衷感慨道,「表姊,你真應當多笑笑,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話音未落,方才那種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又出來了。她狐疑地皺了眉頭,又到處看了一遍。左側兩人身著布衣,雖然對著他們這邊,但兩人正在眉飛色舞的交談著,似乎並未注意到公儀音他們。
中間坐了兩位老者,鬚髮潔白,想來也不會有這個閑情盯著公儀音看。
剩下一人,坐在離公儀音她們最遠的角落,背對著她們,一襲銀紫色寬袖大炮,墨發高束,腰間垂下玉佩香囊,看上去只是一副普通士族郎君的打扮。
可公儀音卻覺得,方才那盯著她看的眼神,似乎就是那人發出的。
只是,看背影,自己並不認識這郎君,他隔得那麼遠應該也聽不見自己和葉衣衣談話才是,那為何自己會有那種被人盯梢的感覺。
見公儀音久久未出聲,葉衣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奇道,「怎麼了?」
公儀音搖搖頭,面露狐疑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那人方才似乎盯著我看了好幾眼,可我並不認識他。」
「還有這種事?」葉衣衣也遙相打量了那人幾眼,狐疑地收回目光,「似乎沒什可疑之處,難道是見重華你長得漂亮,所以多看了幾眼。」
難得聽到葉衣衣開自己的玩笑,公儀音一怔,面上浮現一絲緋紅,看向她嗔道,「表姊,你怎麼也打趣起我來了?」
葉衣衣清脆一笑,面上顯出流光溢彩的美來,「我說得可是實情,你也不用害羞。」
兩人嬉笑了幾句,公儀音卻依舊有些放不下方才那名男子,心中總有一絲怪異的感覺在盤亘,鬼使神差般,又抬頭朝那人看去。
不想那人也正好轉了目光看來,正好撞上公儀音狐疑審視的目光。
猝不及防與那人對視上,公儀音整個人怔在原地。
那人只微微轉了眼,又隔得遠,公儀音只能看清他半面精緻的面容,鼻樑高挺,劍眉如鬢,眉宇下一雙鳳眼,帶了幾分靈動與狡黠,瞳孔墨黑得似乎有些望不見底,唇角完成一縷新月般的弧度。這樣深濃的眸色,公儀音還只在秦默一人身上見過。
只是,兩人的氣質卻完全不同。
那樣的點漆墨瞳長在秦默身上,只會讓人覺得他更加清冷如玉,眸子中的沉色似乎是籠了朦朧細雨的江南,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卻又很難看出什麼更深層次的東西,彷彿與人之間,永遠都是那樣若即若離的距離。
可與公儀音遙相而望的這名男子,身上更多了一絲少年的蓬勃朝氣,卻又帶了幾分成熟男子的神秘,這種冰與火的交融,卻在他身上融合得毫無違和的感覺。
因此,望著這雙眼眸,你很難界定他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還是一位運籌帷幄的男子。
不知為何,公儀音隱隱覺得這人身上,有一絲隱秘卻熟悉的氣質,雖然很淡,但還是讓公儀音生了几絲疑惑。
因為,不管前世今生,她很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名男子。
那男子與公儀音對視了一瞬,忽而勾了唇,唇邊笑容放大,露出一抹佻達的邪魅來。甚至,在公儀音怔忡的時候,還朝公儀音眨了眨眼。
公儀音面色一沉,心中的不安感更甚,想了想,決定過去試探試探他的身份,不想眼前突然刮過一道五顏六色的旋風,定睛一瞧,原來是恰好從門外路過的謝廷筠見到了她們,便興緻沖沖地沖了進來。
被謝廷筠這麼一打岔,公儀音有一瞬的分神,再抬眼看向那名男子時,卻發現他的身影驀然消失不見!方才他坐過的席位上,只餘一杯還散發著裊裊熱氣的熱茶,還有熱茶旁的一掉五銖錢。
除此之外,不留任何痕迹,彷彿方才的所見,都只是公儀音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