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猝不及防的吻
這番變故來得太突然,眾人都來不及反應,驟然變了臉色。
公儀音心跳一滯,目光急掃處,發現那七把短劍射向的方向分別是上首的太子公儀顥、三皇子公儀軒、秦默、秦肅、王泓、謝廷笍和蕭玄錚。
有那膽小的女眷,忍不住驚呼出聲。
安帝沉了臉色,眉心一跳,剛要出口喚殿外羽林衛入殿護駕,卻見那七把雪白的短劍飛到一定距離又倏地被收了回去,帶起的勁風吹得殿內紅燭撲閃,光影明滅,映照出眾人臉上各異的神情。
公儀音這才發現,原來那劍柄處被紅色綢緞牢牢系住,另一頭則綁在了舞姬手腕之上。如此一來劍雖脫手,綢緞卻還與劍柄處連著,只要用力一扯綢緞,短劍便能飛回舞姬手中。
方才只當那紅色綢緞作裝飾用,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妙處。
短劍回手,激昂鼓聲又再度響起,舞姬輕旋迴轉間,幻化出更曼妙的身姿。然而此刻,無人再有心欣賞,所有人的心思都還停留在方才那一瞬間的驚險上。
雖然眼下殿內似恢復風平浪靜,可殿中的氣氛卻與方才截然不同。
公儀音沉了目色,按捺住狂跳的心,不動聲色看了宇文淵一眼,只見他端著酒樽抵唇,眼帘微垂,唇邊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眼風朝旁掃去,一圈看下來,將眾人的神態各收眼底。大家面上,有驚魂未定,有沉吟思忖,有挑眉憤怒。至於那七個被當做靶心之人,面上神情亦是不盡相同。
秦默一臉無懼的模樣,兀自喝著盞中酒釀,眼中未起絲毫波瀾。秦肅亦是不動如鍾,只是周身氣質愈發冷冽。王泓、謝廷笍和蕭玄錚面上神情雖不及他二人鎮定,但也算如常,唯眼中情緒有細微波動。
而原本更該處變不驚的兩位皇子,面上卻殘留著些微無措的驚慌。太子狠狠一哼,仰頭喝光杯酒釀,壓下肚中驚色,神色仍有些慘白。三皇子神情比太子要稍稍鎮定一些,但那雙顫抖著握杯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
公儀音不解地收回目光。
以宇文淵的性子定不會做無用之事,更不會在這一曲劍舞中莫名插入這一段。那麼,他到底意欲何為?
她下意識的和著鼓聲輕叩幾面,眸中一縷幽思。
急促的鼓聲漸漸減緩,最終停了下來,舞姬也隨之收回短劍,俏生生立於殿內。方才急旋起舞間,面紗也不曾掉落,仍只余那一雙雙琳琅美目,輕含笑意看著場中眾人,呼吸不見半分急促。
宇文淵站起來,朝著安帝的方向作了一揖,唇畔含笑,「陛下,獻醜了。」
安帝仍心有餘悸,面上神色並不大好。他沉沉睨一眼宇文淵,話中有話道,「睿王這一曲劍舞,可當真有意思。」
宇文淵輕笑一聲,眉微挑,語聲清懶,「陛下和諸位喜歡就好。」說著,目光似有所悟地在太子和三皇子面上一掃。
感受到他投過來的打量眼神,太子和三皇子想起方才的狼狽,紛紛垮了臉色。
「不知睿王可還有什麼需要拿出來切磋一番的?」安帝看著他,語聲微冷。
「不敢再班門弄斧。」宇文淵話雖說得客氣,眉目間卻有一絲顯而易見的不屑和嗤笑。
安帝一口氣哽在喉中,但知曉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恨恨地咽了下來。一旁端坐的皇后瞟一眼安帝的神情,眼中劃過一抹沉思,輕啟檀口道,「方才睿王這劍舞可真是驚險。那短劍脫手的瞬間,連本宮都嚇了一跳呢。睿王可曾想過,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該如何是好?」這是在問責宇文淵的思慮不周了。
宇文淵眉目一揚,斜斜地看向皇后,眼中有一絲不屑,「不過是一柄未開封的短劍罷了,難不成貴國之人連這等膽識也沒有?」
「你……」皇后被他一嗆,尖利的指甲陡然掐入掌心之中,偏生她還要顧及著儀態,怒火生生憋在心頭,發也發作不得。
「大膽!」皇後顧及場合,有人可就沒這麼思慮周全了,不管不顧大聲嚷了出來。
公儀音聽得耳邊驟然響起的尖叫聲,不由眉頭一蹙。公儀楚要出風頭,也不看清楚時機,這種時候是她們能開口說話的嗎?
皇后在她身後干著急,卻又沒法子提醒,只盼著公儀楚能突然醒悟過來,趕緊閉嘴,不要為了爭這口氣又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來。
可公儀楚顯然並未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何不對。她凌厲地望一眼睿王,尖著嗓子道,「睿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母后無禮!」
公儀音在一旁哭笑不得。
公儀楚的腦子是被驢踢了嗎?父皇都沒發話呢,她在這裡訓斥個什麼勁?
見公儀楚不顧場合吵吵嚷嚷,安帝臉都綠了,狠狠瞪一眼皇后,似乎在責怪他的教女不力,這才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昭華,休得無禮!」
「可是父皇……」公儀楚轉頭朝安帝看去,還欲再說,只是觸及到安帝鐵青的臉色時,莫名一顫,說了一半的話哽在喉中,悻悻轉回了頭。
安帝微舒口氣,望向宇文淵語帶歉意,「小女無狀,還請睿王多多擔待。」
「無礙。」宇文淵佻達一笑,語帶戲謔,「在北魏便聽說南齊兩位帝姬,昭華帝姬性子天真爛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公儀楚聽他這麼一說,臉色似乎好了些。
公儀音在一旁不動聲色瞧著她面色的變幻,不由心內一哂。公儀楚不會把宇文淵這話當成是誇她的了吧?是個人應該都能聽出,宇文淵這分明是在諷刺公儀楚。什麼天真爛漫,明明就是在說她沒有腦子。公儀楚連這點小伎倆都聽不出來?皇後到底教了她些什麼?
安帝臉色更黑了,但宇文淵既然肯順著他的台階下,這事也就這麼過去算了。偏生……有的人還是不識趣,竟抬頭好奇道,「那重華呢?你們怎麼說重華的?」
宇文淵身後的使團傳來一陣竊笑。
公儀音一聽,差點就要無語望天了。所謂豬隊友,大抵不過如此了吧。
宇文淵倒是起了一絲興味,目光在垂首靜默的公儀音身上流連片刻,挑了嘴角道,「重華帝姬……聽說重華帝姬是南齊的福星。十六年前北魏南齊那一戰,正是重華帝姬出生之時。」
公儀音頭微垂,神色從容淡然,彷彿宇文淵在談論的人不是她一般。
是的,父皇之所以如此寵愛於她,聽說一開始正是因為自己誕生之時,邊關恰有捷報傳來。當時北魏南齊爆發戰爭,南齊節節敗退,眼看邊界不保。父皇煩悶,隨懷了孕的母妃一道在殿中觀歌舞解憂,不想母妃突然胎動,於殿內產下自己。剛一落地,邊關便有捷報傳來。
雙喜臨門,父皇自然欣喜不已,不僅親自將自己賜名為音,封號重華,從此後還將自己視作南齊的福星。
這件事,南齊的百姓大多知道。只是沒想到,竟然還傳到北魏去了。
公儀楚一聽,笑意登時僵在唇邊,眸中閃過一絲陰翳。
公儀音的這個故事,是她從小到大最不想聽到的!明明自己才是父皇的第一個女兒,明明自己才是皇后之女,卻因為這個所謂的福星故事,從小到大公儀音佔據了父皇的所有寵愛!
宇文淵看一眼淡漠的公儀音一眼,嗓音猶帶幾分笑意,「這麼說來,重華帝姬也算與我北魏有緣了。」
公儀音腦中警鈴大作。
有緣?孽緣還差不多。宇文淵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她心底驀然升起一絲危機感。想了想,抬頭看向宇文淵,面容端素,唇邊帶著標準的外交笑容,「睿王這話說得不對,許是你聽的故事有差吧。聽說我降生之時,南齊正好打敗了北魏。這麼說來,我同北魏有緣說不上,相剋倒有可能。」她淺淺一笑,盈盈目光直直注視著宇文淵,「睿王,你說呢?」
「哈哈哈。」宇文淵不怒反笑,看向公儀音的眸光愈發流光溢彩起來,落在秦默眼中,不禁生了幾分警覺。
「重華帝姬還是如此舌燦蓮花,我甘拜下風。」
安帝皺了皺眉頭,目光看向公儀音,「重華,你同睿王認識?」
公儀音有些微惱意,這個宇文淵,一而再再而三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到底是何居心?想到這,心底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她清冷的眸光朝宇文淵一射,說出來的話也似在寒潭中浸過一般,「前幾日睿王提前入城時,曾在街上同他見過一面。當時睿王手下的驚馬差點傷了人,幸好我叫府中侍衛及時出手,才避免釀成悲劇。」
一聽這話,人群中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他們本就對趾高氣昂的宇文默不待見,如今一聽他竟然放任手下在鬧市縱馬,愈發起了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
見公儀音短短几句話便讓自己處在下風,宇文淵嘴角噙著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來彬彬有禮朝公儀音作了一揖,「那日是我手下不對,我回去也已罰過他了。重華帝姬雅量,定不會再多做計較。」
公儀音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輕笑一下,不再出聲。
宇文淵眼眸微狹端凝她一眼,復又坐下。
見兩人你來我往間宇文淵並未佔到上風,安帝的心情好了些許,拍拍手道,「北魏的歌舞自然精彩,不過,我南齊的好戲還在後頭,睿王,請好好欣賞吧。」
說著,拍了拍手,目光看向殿外。
掌聲落,一陣笙簫之聲從殿外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雲光殿對面的沁月湖上,不知何時出現幾葉扁舟,扁舟上有數名著彩綉霓裳羽衣的歌女,和著清樂,踏著節拍,緩緩歌唱起來。歌聲婉約輕柔,飄進大殿之中繞樑不絕。歌女唱的只是平常小曲,卻勝在歌喉清麗,如珠落玉盤,又似拂面清風,別有一番清雅的味道在裡頭。
清月從層雲中探出頭,月光如瀑灑在地上,濃光淡影間一派風光霽月的景象。皎潔月光細碎地灑落在舞女衣衫之上,如銀子般和暖明亮。湖面波光粼粼,光影閃爍間如夢如幻。
眾人的目光全被湖心清歌的歌女所吸引,殿內氣氛漸又火熱起來。
坐了一會,公儀音頗覺有些百無聊賴。
她動了動坐麻的雙腿,避開人群朝上首的安帝瞧去。安帝正在喝酒,突然感到一道視線望來,回目一瞧,正是公儀音。
他挑了挑眉,似在無聲地詢問公儀音何事。
公儀音露出個苦笑的神情,然後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想出去走走。
安帝一臉無奈,但看見她滿目可憐兮兮的神情,心腸又軟了,妥協地點點頭,嘴張了張,示意她小心些。
公儀音面上一喜,露出個燦然的笑意,露出珍珠米粒般潔白的牙齒。
她又耐著性子坐了一會,環顧一圈,見無人注意到自己,忙悄悄起身,預備繞到偏殿處再出去。
「你去哪?」她一動,身旁的公儀楚立即知曉了,滿目警惕地看著她。
「去出恭,你要一起?」公儀音瞥她一眼,語聲涼淡。
公儀楚撇了撇嘴沒有搭腔,轉回目光接著看歌舞去了。
公儀音躡手躡腳到了偏殿,本想叫人喚了阿靈阿素過來,但轉念一想,自己就在這附近轉轉,就沒必要叫她們了,遂徑直出了大殿。
今夜月色正好,月圓如玉盤,高懸於夜空之中,散發出皎潔的光芒,如水清華般灑在翹角飛檐的宮殿之上。
夜風微涼,公儀音微微攏了衣襟,隨意走著。
沁月湖上歌舞表演還在繼續,燈火通明,隱有絲竹禮樂聲傳來。公儀音微微吸了口氣,覺得這夜,似乎太過嘈雜了些,抬步往人少的地方去。
夜風拂面,吹散了她心中的燥熱之意,腦中漸漸清明,不由想起方才席上宇文淵的表現來。她細細思索著,試圖站在宇文淵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
席上那麼多人,舞姬手中的劍為何單單向那七人射去?
等等!
她聯想到七人的身份,突然間發現了些許端倪。秦默、謝廷笍、王泓和蕭玄錚分別是秦謝王蕭四大家族中最出色的下一輩子弟。至於為何選秦肅,應該不是看在他秦氏子弟的份上,而是因他年紀輕輕卻頗受安帝器重的緣故!
至於太子和三皇子……公儀音沉思,當時席上除了這兩位皇子,還有一位四皇子公儀謹,就坐在三皇子身側,那劍卻獨獨繞過了他……
莫非……宇文淵在試探每個人的底細?!
公儀音眼神驀地一亮,再細細一分析,越發覺得自己想得有理。宇文淵此次來建鄴,或許就是為了打探情報而來!
他選中的這七個人,恰恰是南齊下一輩中最出色的男子。想來,他定是想藉此機會摸清這幾個人的性格底細,以便知己知彼,日後才能百戰不殆。
至於為何不選四皇子,大概是因為四皇子性怯弱,成日跟在三皇子身後,生母又只是個普通的宮女,日後成不了大器的緣故。
而三皇子雖然生母早逝,但其肖似安帝,能力也有,是太子的強有力競爭對手。
想到這裡,公儀音恍然大悟。難怪那劍出鞘之際,公儀音無意間掃到宇文淵的目光正在七人面上不斷來回,當時她還詫異,現在想來,他是在觀察每個人的反應!通過對每個人應對危急情況的反應進行分析,很容易就能分析出誰才是北魏日後最應提防的強勁對手。
這麼說來,宇文淵應該已經盯上秦默和秦肅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公儀音不由憂心忡忡起來,再聯想到宇文淵對她莫名的「興趣」,心中的憂愁愈發瀰漫,一時覺得思緒茫然紛雜。
突然,前頭傳來一陣樹木窸窣之聲。
她神色一凜,眼神利箭般朝前射去,嘴裡大聲道,「誰?誰在那裡?」
回答她的是一陣忙亂的窸窣之聲,方才在那裡的人似乎跑遠了去。
公儀音驀地警覺起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心中想著事,不知不覺中竟到了一處不熟悉的地方。四周灌木雜草叢生,頗為凋敝,路上的石座路燈的蠟燭已快燃盡,被夜風一吹,明明滅滅間顯得陰影憧憧。遠處似有一座宮殿矗立,偌大的宮殿里卻沒有半點燭火的光亮透出。
公儀音登時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她警惕地四下周一瞧,發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明白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趕緊轉身憑記憶順著來路返回。
好不容易出了灌木叢,耳邊又一陣窸窣聲響起,緊接著,就瞧見另一側的灌木中鑽出個黑乎乎的人影來,那人影低著頭,慌慌張張徑直撞到了公儀音身上。
公儀音小聲尖叫一聲,嚇得慌忙後退了幾步,借著月光看清面前之人,這才微微鬆口氣。
面前的人是個女子,穿著半新不舊的宮婢服裝,看著年紀稍長,低垂著頭,頭髮有些蓬亂。
「你是哪個宮裡的?」公儀音看著她,試探著道。
那宮婢卻不出聲,咬了咬手指,嘴裡哼哼唧唧著什麼。
公儀音心下生疑,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你是哪個宮裡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宮婢驀然抬了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瞪得老大朝公儀音看來,黑夜中發著幽光,嚇了她一跳。公儀音這才看清那宮婢面上頗為狼狽,似乎久未清洗過的模樣,眼神也有些獃滯。
傻……傻子?
公儀音還未回過神來,卻見那宮婢的眼中突然出現一種驚恐萬分的神情,看向公儀音的模樣似乎見到鬼一般,嘴裡還念念有詞,腳底連連後退,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似乎很怕公儀音靠近。 「不關婢子的事,不關婢子的事,婢子……無意中……聽,婢子實在是怕……憑……饒命……」
她的語氣含糊,聲音又忽高忽低,公儀音實在聽不分明,勉強才聽出個大概來,眼前這個宮婢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公儀音放柔了語氣,輕輕伸出手朝她靠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同我說,你在怕誰?」
那宮婢卻尖叫一聲,轉身跑了。
公儀音本欲追上去,卻見她似乎對這裡極為熟悉,七拐八拐間就溶入夜色中不見了蹤影。她只好停下腳步,算算也出來好一段時間,是時候該回去了,不然父皇那裡怕是要擔心了。
想到這,剛準備轉身,卻見方才隱入層雲中的月亮漸漸露出了臉,銀色月光照在大地上,遠處那座宮殿上懸著的牌匾也在月光下變得清晰可見。
那牌匾頗為破敗,覆滿灰塵,上面是三個大字:敬法殿。
敬法殿?印象中似乎對這座宮殿並無印象。
公儀音嘀咕了幾句,越發覺得四周陰森森的實在是可怖,忙急匆匆地順著來時的路回去了。
眼見著再拐個彎就能看到沁月湖了,四周也漸漸有了絲竹管弦之聲,公儀音緊繃的神經這才鬆了下來,微微吐一口氣,擦掉額上因疾行冒出的汗珠。
「原來重華帝姬在此處賞景。」她高懸的心才剛放下,身後卻又傳來一低沉的嗓音,讓她禁不住又是一嚇。
公儀音忍住內心的不快蹙眉轉身。
果然,月光下,一襲銀色錦袍的宇文淵正站在不遠處,唇角含笑地望著她。
見她看過來,宇文淵抬步近,在離公儀音幾尺近的地方頓住,目光灼灼凝視著公儀音,「怎麼?帝姬也喜這湖光月色?」
公儀音驚魂甫定,皺了皺眉不耐開口道,「今晚宮宴是專為睿王而設,睿王不在殿中欣賞歌舞,怎麼獨自一人跑出來了?」
宇文淵勾唇笑笑,看向公儀音的那雙狹長鳳眼中眼波愈發流轉,「殿中氣氛太過火熱,我出來透透氣。」他頓了頓,目光在公儀音姣好的面容上游移,「再者,我是特意出來尋帝姬的。」
他這話說得曖昧,公儀音遠山般青黛的秀眉一挑,並不領情,冷凝著面貌道,「睿王這話是何意?」
月光下,她桃腮芷白,輕籠含黛,姿色天然,看得宇文淵心中微動。
「方才在殿中,見帝姬似乎對毓清仍有所芥蒂,殿中人多,不便與帝姬交談。恰好方才見帝姬出殿未歸,便想著出來尋到帝姬,再次向你道個歉。」
毓清?這是宇文淵的字?自己似乎沒有同他熟到這種地步吧,他這樣大咧咧地報出自己的字是何意?
公儀音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睿王言重了,過去的事已過去,我自不會再多做糾結。」
「如此甚好。」宇文淵點點頭,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若不是公儀音早已熟知了他的本性,差點就要被這樣溫文爾雅的表象所蒙蔽了。
對於公儀音明顯戒備的神色,宇文淵倒也不惱,目光從公儀音面上移到波光粼粼的湖面,語聲悠然,「這南齊的景緻,果然比北魏要來得精巧些。」
公儀音腦中驀然生出些警覺,怎麼?羨慕南齊繁華,進而想要揮軍南下佔領南齊土地?她不動聲色地垂了眼帘,「聽說北魏長河落日,大漠孤煙,應該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吧。」
宇文淵轉頭望來,眸中一星亮色,眉一挑,「哦?帝姬當真這般覺得?」
公儀音微微一笑,岔開話題,「睿王南齊話說得不錯。」
宇文淵略一頷首,「父皇傾慕南齊文化,我自然也有所涉獵。」言語間,竟真對南齊泱泱文化傾慕非常一般。
可公儀音知道,他這話不過是為了同自己拉近距離罷了。
要知道,北魏如今分兩派,主張漢化派和拒絕漢化派。北魏炎帝雖傾慕南齊漢文化,奈何朝中扶風貴族勢力龐大,推行漢化的政策一直阻滯不前。而以宇文淵及其母妃本家霍家為首的一派,正是守舊派的領軍人物。
如今這種傾慕南齊文化的話從他口中吐出,不免有些諷刺。
公儀音微微勾了勾唇,輕垂眼帘,掩下眼中的不屑。
「帝姬可會騎馬?」沉默片刻,宇文淵又問起一事。
公儀音搖頭。南齊馬匹稀缺緊張,便是車攆都是由牛牽拉,她自然沒有機會去學騎馬。
宇文淵面露可惜之色,舉目看向遙遠的天際,「以帝姬的性子,定然會喜歡騎馬這項運動的。此次我們使團中正巧有幾匹還不錯的馬,我在建鄴還要待一段時間,帝姬若不嫌棄的話,有空我可以教教你。」
公儀音心中冷笑。「以帝姬的性子」,她與宇文淵不過見過兩面,他便摸清楚她的性子了?真是可笑。
「睿王有心了。」公儀音懶懶道,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我生性怕累怕苦,我看啊……騎馬並不適合我,舒舒服服坐車出行才得我心。」
宇文淵輕笑兩聲,言語間竟對公儀音頗為縱容,「這倒是。帝姬金枝玉葉,自然無需受這等苦,是毓清思慮不周了。」
不過,他顯然還未死心,略一思索又道,「久聞建鄴風土人情十分秀美,毓清初來乍到,不知能否請郡主賞光,有空陪毓清同游建鄴一番?」
公儀音在心中翻了個白眼,語氣清冷道,「北魏使團的招待工作,鴻臚寺自會安排妥當,睿王無需擔憂。」見宇文淵還想說什麼的模樣,公儀音目色一沉,張口繼續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雲光殿了。」
見公儀音軟硬不吃,宇文淵眸光一閃,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帝姬請吧,改日有空再敘。」
公儀音點頭,匆匆抬步欲走。
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些,行到宇文淵右後方時,她腳下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朝前撲去。
宇文淵聽得動靜轉身,面露驚色,忙伸出手欲扶公儀音。
公儀音咬了咬下唇,本能地想避開他的觸碰,奈何身不由己,只能眼睜睜開著宇文淵的大手就要攬上她的腰肢。
這時,耳畔一陣風聲傳來,緊接著,她覺得自己左手被人一拉,一陣天旋地轉后,身子已落入一人柔軟的懷中。
聞到鼻端幽幽寒竹香,公儀音緊繃的神經驀然放鬆下來。
是秦默!
雖然來不及思索秦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公儀音還是覺得無比慶幸。她實在是不想同宇文淵扯上什麼瓜葛,這要是被他救下,下次他又該拿這事翻來覆去說了。
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宇文淵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眉間一縷陰翳浮現,看向秦默的眸中帶了幽幽深色,「秦九郎。」
秦默微微鬆開攬住公儀音纖腰的手,卻仍將她護在身後,隔絕了宇文淵打量的視線。他沖著宇文淵點點頭,語聲清淡,月光下容顏如水清華,「睿王。」
宇文淵的目光在秦默身上微微一頓,「秦九郎怎麼出來了?」
「出來透透氣。」秦默唇微勾,「倒是睿王出來久了,主上已在問起。」
對他這明顯的逐客令,宇文淵微微沉了臉色,睨一眼秦默,頷首道,「既如此,我便先進殿了,多謝秦九郎告知。」說著,拂袖匆匆離去。
公儀音長舒一口氣,突然意識到現在就只剩自己和秦默兩人了,身形又是一凜。
完了完了完了,她該怎麼開口?
她低著頭,無措地在身前絞著雙手,腦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說法,卻又被自己一一否認。
秦默轉過身,定定打量了她一瞬,一眼便瞧出她在糾結什麼。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沉鬱的心情倒好了幾分。
「我該喚你無憂,還是殿下?」他清冷開口。
公儀音面上神情一僵,咬了咬唇猶豫半晌才抬了頭看向秦默,面上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九郎,我……我不是有意瞞你的。」
秦默唇瓣勾起一縷單薄如霧的笑意,目光涼淡,沉默不語。
「九……九郎……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公儀音杏目圓睜,眸中盈盈水光,一縷鴉青色的碎發從她鬢邊垂落,雲鬢微亂,不知是不是方才跌倒時碰散所致。如水的月光映著她清麗的芙蓉面,彷彿春風雨露,虹彩流光。
秦默心中那種異樣的情緒又開始滋生瘋長。
他壓下心底的燥意,別開目光清冷道,「早就發現了。」
見他神情冷淡,公儀音似有些委屈,皺了皺小巧的鼻尖道,「早到什麼時候?」
「你剛進延尉寺的時候我便察覺了。」
「為何?」公儀音聞之詫異萬分。她本以為自己是不久前才暴露的,沒想到卻是一進延尉寺便被察覺?
「你入延尉寺的前幾日,我們的車攆曾在街上擦身而過,我看見了你,也認出了車轅上的帝姬府標識。」其實當時他並未看到車轅上的標識,只是覺得車中女子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遂派人查了查,沒想到竟是重華帝姬。
更讓他驚奇的事,幾日後重華帝姬竟然親自扮男裝到了延尉寺,說是想留在府衙中當差。
他當下便生了疑,只是為了查清楚重華帝姬究竟意欲何為,方才將她留了下來。沒想到……日後會發生那麼多的事。
「那……那你為何還將我留下?」公儀音語聲吶吶。
秦默瞥她一眼,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臉上線條有些緊繃,「我想看看,金枝玉葉的重華帝姬,究竟想入延尉寺做什麼?」
「我……」公儀音語聲一滯,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慌忙別過眼,深吸幾口氣壓下心底的躁動。
她不能實話實說。秦默沒有前世的記憶,自然不能理解自己定要重新追到他的決心,她現在也不可能同他講這些。
「我……我前段時間迷上了破案,聽說秦氏九郎斷案如神,想跟在你身邊見識見識。」她心一橫,把之前糊弄阿靈和阿素的理由搬了出來。
「就這樣?」秦默劍眉一挑,似有些不信。
「就……這樣……」公儀音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心虛地避開秦默打量的目光。
秦默嘴一張,剛要繼續追問,卻見公儀音面上神情突然一變,緊張地攥住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糟了,昭華出來了。」
秦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見一襲盛裝的昭華帝姬從雲光殿中出來,身後跟著幾名宮婢。她目光四下一掃,眉頭緊蹙,似乎在找什麼人。
公儀音心下思忖,莫不是昭華久不見她回去,出來抓她把柄來了?
想到這,她攥住秦默衣袖的手愈發緊了緊,抬手指了指身後一片竹林,可憐兮兮地抬眼覷著秦默,「秦九郎,能否借一步說話?」
秦默幽深的目光在她牽著自己的雪白小手上一頓,沒有說話,腳步卻徑自朝那竹林走去。
公儀音忙小跑幾步跟上,避開了身後昭華四處掃視的目光。
秦默在竹林中站定。
不遠處的沁月湖上隱隱有清麗的歌聲傳來,除此之外,四下一片寂靜,靜到似乎能聽到面前公儀音急促的喘息聲。
那細微喘息落在秦默耳中,卻似在他心裡燃起一把燎原的火,心底愈發燥熱不安起來。
他運氣壓下心中綺念,看一眼衣袖處,冷淡道,「手。」他二人今日都穿的是天青色裳服,夜風拂起二人的廣袖,在風中纏繞翩躚。
公儀音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自己的手還緊緊攥著秦默的衣袖,忙縮了回來。腦中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瞧見她臉上靈動的神色,耳畔是她嬌俏的笑聲,秦默不由呼吸一緊,心底那團火似乎燃得更烈了。
「你笑什麼?」他沉了嗓音,不想讓公儀音聽出異樣來。
「九郎還記不記得,你我剛見面時也有過這樣的場景。」她說的是劉卓被押到延尉寺的那一日,秦默自然記得。
公儀音本來還因秦默冷淡的態度而心中忐忑,只是方才見秦默二話不說就跟著她來了,心思一轉,用起了美人計。
她揚起小臉沖著秦默笑得嬌俏,眼眸中落漫天星光,語氣軟糯可人,聽得人心中一軟,「秦九郎,我真不是有意瞞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別放在心上了。」說話間,輕輕晃動著秦默的衣袖。往日她便是這樣對父皇撒嬌的,百試百靈。
不想秦默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前傾,逼得她不斷後退,「殿下當真以為你方才那個原因我會相信?殿下還是實話實說吧,你屈尊降貴到延尉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公儀音被秦默逼得連連後退,後背已抵上了一株粗壯的翠竹。她被迫抬起頭與秦默對視著,卻從秦默眼中看到了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不由一怔,他在生氣?是在氣自己的隱瞞?
秦默急促的呼吸打在公儀音頸上,他精緻的面容盡在咫尺,幽幽寒竹香在周身似有若無的縈繞。
公儀音腦中一片空白,看著秦默這般咄咄逼人的模樣,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來。若不是為了他,她至於捨棄舒適的帝姬生活日日東奔西走嗎?現在他卻這般質問自己,好像自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一般。
想到這裡,公儀音心中萬分著惱,一隻手揮著拳頭朝秦默胸膛錘去,帶著哭腔嘶喊道,「是你是你是因為你!秦默,這下你滿意了吧,你……唔……」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有陰影驟然罩下,唇上一熱,卻是秦默柔軟的唇覆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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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大家知道壁咚床咚,有見過竹咚嗎?這章寫得我都心潮澎湃起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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