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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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在幹什麼?」柏律推門進來,一抬眸看到柏禮坐在床邊,神情安然,一隻手還輕輕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只消一眼,他就已經感覺到,哥哥對這個孩子很重視、很愛,或許絲毫不亞於對自己的感情。
柏律有點僵硬地站在門邊,總覺闖入某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私密氛圍,尷尬又難堪。
柏禮站起來,「剛剛有些頭暈,坐一會就好了。」他走過去,握住弟弟的手,「還在生我的氣嗎?」
柏律搖頭,但並不說話。
柏禮輕輕嘆了聲,牽著人往客廳走。
沙發前的茶几上已經擺著一盤切好的水果。
「哥,還有半小時我就得走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可以嗎?」
柏禮點頭,「當然可以。」然後就真的端正地坐在那裡讓他看。
他笑了,「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這句話讓柏禮猶豫了片刻。
他有點傷心,「我不放肆,也不做別的,只是抱一下。」
「怎麼會怕你做別的,你可是我最疼的弟弟……」柏禮小聲解釋,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朝柏律伸出雙臂。
柏律一把抱住他,臉埋在哥哥脖頸里。
「以後都住在這嗎?」他問。
「這是謝家幫我找的地方,我不想欠他們人情讓你受阻,之後會離開。」
「不要把折騰來折騰去,這裡挺好的,重新搬家多累。」
柏禮掙開一點,看著他,「你不是要跟謝家徹底斷絕關係嗎?我總不能一直拖你後腿吧。」
柏律先是愣一下,而後輕聲回道:「我不會離開謝家。」握了握哥哥的手,安撫道,「你放心享受吧,這些是你應得的。」
他怕哥哥擔心自己又胡思亂想,只好違心地補了一句解釋的話,「謝家挺好,我不想走了。」
但柏禮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耐心地問:「那之前為什麼要用假死來擺脫?」
柏律沉默了一下,本來不想說這個問題的,但哥哥偏問。
如果是平常,他可能不會說出來,但今天……他慘笑了一下,低聲說:「因為你啊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小律,我不想成為你的軟肋,」柏禮輕輕握住他的手,「沒必要一直護在我身邊,我自己能行,八年不都過來了嗎,你……」
柏律卻用指尖捂住哥哥的嘴。
柏禮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哥,我們去一個很遠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嗎?」柏律重新抱住自己哥哥,把下巴擱在對方肩上,「就我和你,我們倆過一輩子。」
柏禮輕輕嘆氣,「我有孩子了。」
「沒關係,我跟你一起養大,我也會愛它。」
「我不能當你戀人。」他意識到必須把這些聽起來有些殘忍的話說出來,不然柏律不會輕易死心總想有一天能帶著他遠走高飛。
「如果你是我弟弟,那麼,我喜歡你;但如果你根本不想做我弟弟,抱歉,我並不會喜歡你。」
這差不多是柏禮說過的話裡面最狠心的,他自己聽著都難受。
可到底是心軟的人,才說一句重話,下一句又溫柔起來,「你看,沒有我的七八年,你是不是也過得很好?」
柏律的眼眶紅了,「這八年裡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就是想著你,想著一定要報仇,才堅持到今天,不然我也不會有現在……」
柏禮心疼,傾身把人攬在自己懷裡。
「我們就像以前那樣不好嗎?」柏律的眼淚流了下來,低微地乞求著,「只是想,就我們倆一起,相互依靠,不用依仗外人,就這麼簡單地過一輩子,我不是要逼你喜歡我的……」
他看著哥哥,那神情就像被遺棄的小孩。那一刻,柏禮反倒一點都不怕了,之前還擔心看起來狀態不怎麼穩定的小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做出什麼衝動的事,現在看來,這個弟弟還是讓他滿滿的疼惜。
他輕輕撫著柏律的後腦勺,就像以前無數次的安慰那樣,十分耐心地哄著。
「何必一定要帶上拖自己後腿的人?你不像我,逆來順受,我怎麼都做不到像你這樣果敢,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過日子。」
柏律不甘心,「我也想過平淡日子的,可我跟你一起就不行嗎?!」
「你沒懂我的意思。」
「我懂!」
「小律,聽我一次勸,」柏禮靜靜注視他,「別再想『帶我走』這件事,別給自己這種心理暗示。其實你現在過得比以前好多了,父親死後早年我們有多苦你都不記得了嗎?我在你最脆弱的時候陪著你,所以你特別依賴我。」
柏律不依不饒:「可我還是喜歡你。」
柏禮感到對方已經固執地陷在這個死循環裡面出不來了。
「哥,我現在該怎麼辦,連你都不要我了……」
「你是我唯一的親弟弟,我怎麼會不要你,我希望你開心幸福,但我絕不能做你的戀人,以後你不僅不會開心,還會後悔。」
就算願意私奔又怎樣,能躲得過謝家、柏家么?就算能躲過,也是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他的弟弟把唯一的親情當□□情來倚重,這種熱情能維持多久?以後遇上了讓弟弟心動的人,是不是就會後悔?愛情到底是閑情,在終日惶惶不安的心境下,什麼都會磨光。
柏禮沉默一會兒,問道:「你真的討厭謝雋廷嗎?」
柏律點頭。
「就算不能跟我在一起,你也還是想離開他?」
「對。」
「我覺得,謝雋廷倒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也似乎對你有感情,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厭惡謝家,我還一直以為是我的原因。」
聽著哥哥一口一句「我覺得」、「謝雋廷」,柏律的臉色微微一黯,心裡突突地抽疼起來。
「哥,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麼?而且是不太好的事……」
柏禮一愣,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而且柏律把情緒壓抑地太好,面上根本瞧不出什麼,直到柏律問出下一句,「你肚子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怎麼可能!」柏禮飛快地打斷,「我肚子里的孩子當然不是他的。」
見哥哥回答得這麼快這麼斬釘截鐵,柏律反而覺得有點異樣,抓住哥哥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問:「剛剛那些話,是不是他要求你來跟我說的?!」
「我是今天才見到你,根本不知道你會過來,他怎麼要求我?」柏禮有些慌亂,生怕弟弟誤會,「小律,我不是這種人,謝雋廷也不是,你怎麼會這麼亂想……」
說完這句話,柏禮就似乎猛地懂了什麼,抬眼疑惑地看向柏律,但柏律還是凝著眉頭。
他不懂了,女人雖討厭謝家,但也不至於要刻意抹黑,更何況那時候她已經被關到局子里,何苦專程欺騙自己一把。
想不通。
柏禮把小律的手從自己肩上抓下來,緊緊按在掌心裡。
「我跟他什麼都沒發生過,我發誓!」
「謝家的確幫了我很多,我覺得自己欠了他們人情,但我絕對沒有做他們的說客,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這幾個月我都沒怎麼見過謝雋廷,不可能跟他發生什麼,謝家的人一直幫我,周凌經常接送我去醫院,那陣子我身子實在不大好,自己一個人不行。」
一連串的解釋過後,柏禮感覺到,自己現在緊緊握住的那雙手,終於慢慢地不再顫抖。
他主動抱住柏律,一下下地拍著對方的背,「對不起,我讓你誤會擔心了。」
「哥,我不要你專門安慰,」柏律緊緊握著拳,「你只要跟我說實話,他若真的敢碰你,我就殺了他……」
「沒有!」。
柏律一直看著他,那眼神里有一種焦灼的渴望,可柏禮並不需要他保護也不需要他給自己伸張正義。
「謝雋廷喜歡的是你,不是我,我跟他連見面都很少。」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你不信他,難道還不信我么?」
「為什麼對這件事如此猜疑?誰跟你說的?」
柏律勉力平復著那股暴躁,哥哥這種好言相勸的樣子讓他感到十分歉疚,甚至有種羞愧,煞了煞性,焦急的神色終於和緩一些。
他緊緊抓著哥哥的手,用力哽了又哽。
「對不起,我那時候又不在你身邊……」
「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你別難過。」
柏律點點頭,但眼眶卻慢慢紅了,「沒想到我最後,還是要心甘情願留在謝家。」
柏禮深深一嘆,正想勸幾句。
但柏律卻捧起哥哥的臉,還竭力扯出一個寬慰對方的笑,「放心,我會好好跟他在一起。」
他低落到極點已經顯得面無表情,柏禮憂心地站起來,「沒事吧?」
柏律卻低下了頭,看了眼腕上的環,居然只剩下兩小時——不知不覺就耗了這麼久!
「哥,我現在不能留了,得回去。」
柏禮立刻過去給他開門。
他又把哥哥抱了一下,柏禮回應了這個擁抱,還說,「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
他在哥哥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鬆開手走了。
走到門口,卻驚訝地發現謝雋廷的車子並沒有停在那兒,柏律這下才算是真正回過神。
他立刻折回去,還好柏禮也是站在門口目送他,門都沒關。
「哥,借一下手機,我沒帶。」
柏禮立刻把手機拿給他。
他這才發現哥哥的手機里連謝雋廷的號碼都沒有,只好打給周凌,讓周凌轉接。
焦躁的等待中,柏禮安撫弟弟:「別著急,謝雋廷肯定不會怪你……」
他只以為是謝雋廷給兄弟倆的見面設了時間限制,畢竟那人可以是一早就表現了你們兄弟倆不能太過親密的意思。
柏律沒來得及解釋,手機再次響起。
一接起來他就知道主動認錯,「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我跟你認錯,你別生氣,時間快到了,能不能來接我?」
「律少爺,是我。」
柏律怔了怔,反應過來,「謝雋廷怎麼說?」
「少爺讓你自己打車回去,他現在沒空。」
柏律用力抓緊了手機,但並不敢生氣,只能問:「我該怎麼報地址?」
司機不熟悉路線,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卻折騰了近三個小時,手環早就發出滴滴的警報,柏律跑到斷氣也免不了的已經遲到事實,遲到違反規則,刑期又延長,如果這期間還惹出了什麼禍事,拘留觀察期還會再加長。
一進去他看到謝雋廷跟獄警從裡面走出來。
他驚訝地瞪著他。
謝雋廷倒毫無意外,看到柏律掠過一眼,但沒有出聲叫他或怎樣,而是繼續跟獄警交代些什麼。
今天柏律在謝家的態度不好,後果就是遲到被延長刑期——很明顯,謝雋廷在警告柏律,別在他面前發任何脾氣。
跟獄警把話說完,謝雋廷才到柏律這來,倆人隔著鐵欄對視。
「柏禮跟你說清楚了嗎?」謝雋廷先開口,聲音涼涼的。
只消這一句話,柏律就明白對方前前後後的意圖,看來是步步為營。這人真是沉得住氣,要是在一開始那場誤會帶來的衝突里他沖柏律發火或是真的上了柏律,那麼現在心虛的人就該是他了吧——偏偏壞人都讓柏律做盡了。
對方這樣子很明顯是想看自己認錯,那柏律就做給他看,乖乖說了句「對不起」——雖然還是被迫敷衍的。
三個字就夠了,謝雋廷能明白。當然,他私心想聽柏律多說幾句,最好能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做這種胡思亂想,其實他也知道大抵是譚溪告訴他的,但他為何做那些反應——明明是在意的。但柏律肯定不會那麼溫順,果然,憋出那三個字他就再也不肯開口。
謝雋廷看出他情緒低落,也就不再多扯,囑咐道:「別再鬧事,乖乖呆一個月,我就來接你。」
「謝少爺,」柏律叫出這個稱謂,從來只有兩種目的,要麼哀求要麼刻意疏遠,果然,他下一句就是,「這地方髒得要命寒氣又重,我命賤,死了不足惜,但真的不適合您這種尊貴的人,還是趕緊走吧,走得遠遠的。」
謝雋廷微微皺眉。
柏律嗤笑一聲,還好聲音不大,尤其周圍是其他犯人發出的嘈雜動靜,幾乎把這聲淹沒。
謝雋廷看了他一眼,離開了。
在人離開之後,柏律慢慢低下頭,肩膀垮下來,沮喪的心緒終於壓不住,一點點浮在面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自己跟哥哥不是這種特殊的身體,只是普通人,是不是就能相依為命一輩子沒有人能將他們拆散,這身體簡直像是他的原罪,意味著一輩子都別想普通和安寧。
他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面對謝雋廷的心態越發不對勁,很難做到像面對外人時全然的冷漠和不在意,還會怨恨、煩躁、心虛以及抵觸。之前可以告訴自己,怕對方識破身份,但後來呢?那種迫切又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否謝雋廷授意,在那之後整整兩三個星期柏律都無人問津,一開始還焦躁,後來也被逼得安靜了,整天就沉沉地坐在那裡。後來,終於周凌來看他,柏律有些憔悴,破天荒地請求說下回能不能帶點點一起過來。
已經好久沒見著孩子。
周凌搖頭,說出獄才能見。
想想也是,謝雋廷怎麼可能讓他的孩子來這種鬼地方。
柏律只能慢慢熬,就這麼每天無人說話,荒蕪地過了一個月,快要熬出頭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已經神經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