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阿里袞出離憤怒了,他一拍案幾,那茶杯竟跳了起來,裡面的水一口也沒喝,撒了多半。
「你們倆,我看怎麼象串通好了似的,這兩位,可是宮裡的侍衛,你到底是拿還是不拿?」
「侍衛?」那劉掌柜倒是不怕,「就是皇上來了也得講個理兒不是?」他臉上笑著,心裡暗罵,這年頭,侍衛比兔子還多,康王府里有的是,你嚇唬誰哪?
「你,你——」阿里袞登時臉紅脖子粗,他看看兩位侍衛,卻絲毫沒有上前相幫的意思,都在喝著茶看熱鬧呢。
肅文更是喊道,「哎,夥計,添水,怎麼沒個眼色呢?新來的吧?再這樣干,小心掌柜的辭了你!」
那夥計慌忙上前倒水,卻有意無意落下了正在跟掌柜的聲色俱厲交涉的阿里袞,那阿里袞說得口乾舌燥,一摸茶杯,喝下去卻是涼茶殘湯,他重重地又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勃然大怒。
「你信不信我讓人封了你這鋪面?!」他喘著粗氣,一字一頓道。
「信,我信,您老多大能耐啊。」掌柜的還是陪著笑,可是怎麼聽怎麼象是損人,肅文「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那兩個侍衛也也笑得背過身去。
「唉,說了半天,看您這麼急赤白咧的,我給您交個底吧,」那掌柜的眼見影響生意,把狐疑的阿里袞拉到一邊,悄悄說了幾個字。
「當真?」阿里袞的臉都白了,「康親王?」後面一句話幾乎充耳不聞。
「這還能有假,我以為您知道呢。」劉掌柜一眨巴眼。
「下官真不知曉,不知曉。」阿里袞急忙道。
「呵呵,那不知者不怪,這位官爺,您看?」那掌柜的從進門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阿里袞卻是有些犯嘀咕。
他本是上書房行走,他到咸安宮任副總裁,卻是禮親王濟爾舒推薦,就是讓他來主講政務運行條例與程序的。
這日都察院上本,奏呈聖上,說咸安宮官學生肅文典當御賜之物——千里眼,恰巧成文運在上書房坐等奏事,皇上順手就把此事交給二人,那兩個侍衛是等著回話兒的。
現在,成文運又不在跟前,只能自己個拿主意。
他咬咬牙,「掌柜的,我身上也沒有現成的銀票,這樣,我寫個字據,成嗎?」
那掌柜的睃他一眼,「按規矩不成,可是大人您的面子,還有兩位侍衛爺在這作保,那還有什麼不成的?」他一句話,把兩個侍衛也掃了進去,阿里袞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他想要侍衛作保的意思。
兩個侍衛很痛快,與阿里袞在上書房也很熟,待字據立好,肅文卻站起來,「阿大人,您可想好嘍。」
阿里袞看看他,「行嘍,取來吧。」那肅文的家境他清楚,今兒的事就是沖著他來的,要不,今日本不該他當值,「你還是想想自個應該怎麼著吧!」阿里袞看也不看他。
「取來嘍!」那夥計高唱一聲,阿里袞眼前頓時亮了起來,黃綢子包裹著,甚是耀眼。
那兩個侍衛也站起身來,都瞅瞅肅文,一臉惋惜。
「打開!」阿里袞昂然道。
那夥計也麻利,三下五除二,打開盒子,阿里袞一看油漆得錚明瓦亮的盒子,再看看裡面長長的包裹著黃綾子的物件,心裡鬆了一口氣,「肅文,你還有什麼話可講?」
「沒啊,我願當,他們願意收,」肅文笑道,「大人您願意替我贖當,這叫周瑜打黃蓋打程普,一個願打兩個願挨。」
「大膽,死到臨頭還不老實,」那阿里袞眼裡凶光一閃,竟迫不及待親自拿起那長長的物件,剝開黃綾,「哎,這,這,這怎麼,怎麼成了煙袋鍋呢?」他吃驚地看看掌柜的。
那劉掌柜也很驚訝,「沒錯啊,是皇宮裡的物件啊,我親自收的,五千兩銀子呢。」他一把搶過那煙袋,還有一股煙油子味,「這就怪了,封得好好的,怎麼會變成煙袋呢?劉成!」他大叫一聲。
「掌柜的,我們這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再說了,咱們永興就從沒有過調包的事!」那夥計滿臉委曲。
「是啊,」那掌柜的看看阿里袞,也反應過來,先不能砸自己的牌子,就是有這回事,也不能說有,「二爺,這是怎麼一回子事兒,您得說清楚嘍。」
肅文看看阿里袞,吡著牙笑著,「東西就在眼巴前,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您是說,……您並沒有拿皇上賞您的千里眼……來當鋪,原本裡面就是這麼個破玩藝!」掌柜的一下捂住腮邦子,牙怎麼突然就疼起來了呢!
「我說過嗎?我說過嗎?」肅文四下瞅瞅那些夥計,「你,我說過這是皇上賞的嗎?」他咧嘴笑著,拿著煙袋四處指著那些夥計。
那個接待的夥計臉都綠了,「二爺,可是,我們說這是皇宮裡的……」
「是啊,是你們說的,不是我說的。」肅文馬上接過話去,他把煙袋鍋往裡一放,「東西就裹在裡面,你們願意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跟我沒有半文錢關係!」
那夥計氣得一把抓起煙袋鍋,一把想給它掰折了,肅文大喝一聲,「住手,信不信我再讓你拿五千兩銀子,」他笑著一把搶過來,「這是我老丈母娘的呢,我得全須全尾地還回去。」
「二爺,這,讓我說您什麼好呢,」那掌柜的臉上再也笑不出來,他看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阿里袞,「怪不得都稱呼您內城凈街虎呢,您這事幹得也太缺德了。」
「缺德?我五行缺木,就不缺德,缺德的是你們!」肅文一下板起臉來,「你們當鋪白花花的銀子往裡流著,裡面的勾當你們比我清楚,告訴你們,爺這叫打富濟貧,」他突然又笑了,「濟爺自己的貧!」
他拿起煙袋鍋,抬簾往外走,兩個侍衛也不攔著,那阿里袞卻站起來,「你往哪裡去?銀子——」
「我還能往哪去啊,回去等著太后處罰我呢!」肅文笑道。
「銀子!」阿里袞這個章京也不富裕。
「呵呵,我適才就說了,五千兩銀子,是您自願掏的,我攔也攔不住啊,謝謝來,副總裁!再說,我不是給您送過肥皂嗎,頂了!」肅文壞笑著一拱手。
「那幾塊東西值五千兩!?」阿里袞已是氣壞。
「別人不值,可是給您就這個價,因為他們是我的老師,你,不是!」他又看看目瞪口呆的掌柜的,「你適才說我什麼?」
「沒什麼!」那掌柜是地道的買賣人,這事過去就過去了,銀子一分沒少,雖然不是肅文拿的,他再不想招惹這一肚子壞水的凈街虎。
「你叫我凈街虎,唉!」肅文神情一黯,「去你大爺的,今兒,我這虎,竟被犬欺了啊——」他拉長調門,看看阿里袞,竟是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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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起雨來,不提肅文趕回咸安宮,慈寧宮裡,宏奕正坐在杌子上說著話,那宣光帝的皇后郝舍里正給太后捏肩捶背,笑著聽著這母子二人對話。
炕下還坐了一乾子嬪妃,也都靜靜不語,只聽得間歇那大金自鳴鐘不緊不慢的「喀嚓」聲。
「母親,」宏奕卻繼續溫言絮語,「這肅文只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孩提心性未減,平時里舞刀弄槍慣了的,下手沒個分寸也是有的。」
「孩提就不懂道理嗎?」太后卻是一下駁了回來,「先前瞧你的面子,我就不跟他計較了,且說那天太監宮女不該在天街上圍觀的,就讓他給李鴻君賠個情就完了,可是,他竟還動起手來,把個李鴻君的牙都踢掉了兩顆。」
太后竟是站起來,走下炕來,「這樣的學生,就是將來作臣子,也是桀驁不馴,前朝年學堯,那也是名將,不也是……有才氣的人多了去了,我大金國人材濟濟,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你要留著他,將來給你惹出大亂子來呢,我還不是為你好?」
「皇后,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她轉身看看赫舍里。
赫舍里冷不防太后說到她身上,她賠著笑,「太后說的是,可是啊,六叔就是愛才,不過,就是皇上也常提起這孩子,毓秀這孩子也難得一直誇獎他,對了,他現在還是毓慶宮的伴讀呢。」赫舍里溫婉地說道。
「說起皇上,我倒忘了,我聽說他把皇上賞的千里眼竟給當了,換了銀子,他拿皇家威嚴當什麼了?你們說,這等不忠不孝之人,還留著他作什麼?」太后竟是有些發怒。
「這咸安宮,兒子還當嚴加管束,對肅文,母親一向寬仁,還是留他一條命。」宏奕也站起來,賠著笑。
「唉,按理說,後宮不得干政,我這也不是干政,打了李鴻君就是打了慈寧宮,你這作兒子作媳婦的不替我著想也就罷了,怎麼還一個勁地往外拐呢?」
一句話,竟是連皇后也掃了進去,赫舍里趕緊站了起來。
太后嘆口氣,「也罷,既然你們這麼看重他,我就再放他一次,死罪可免,著發配到……」
「母親!」宏奕叫到。
「唉,」太后看看宏奕焦急的臉,「那,也免了吧,那就……,掌嘴五十,攆出咸安宮,趕回家去吧!」
宏奕還想再說什麼,「我乏了,你們也都跪安吧。」太后閉上了眼睛。
宏奕無奈,赫舍里卻向他打個手勢,他嘆口氣,走出屋子。剛出得慈寧宮院子的垂花門,成文運就小跑著過來,「王
爺,適才查清了,肅文並沒有當皇上賞的東西。」
「噢?」宏奕臉上波瀾不驚。
「他當的是他老丈母娘的煙袋鍋。」成文運笑了。
「煙袋鍋?當了五千兩銀子?金子做的?」宏奕的好奇心馬上被勾起來。
「不是,就是普通的煙袋鍋,呵呵,這小子,忒損了。」成文運也陪著笑。
「唉,」那宏奕竟是一聲長嘆,「晚上,你帶著肅文到我府上吧。」
「那太后怎麼說……?」成文運小心翼翼地問道。
「死罪免去,活罪難逃,在咸安宮前掌嘴五十,攆出咸安宮去。」宏奕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