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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朝局

  端親王宏奕看一眼肅文,趕緊跪倒在地,「啟奏皇上,是臣……」


  「我不要聽你講,哈保都已經把狀告到朕的跟前了,」宣光看都不看宏奕,東方已經紫霞微露,啟明星起,他的目光彷彿要穿透雲層,「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濟爾舒看看肅文,臉上的肌肉不自覺顫動了一下,蔭堂卻是若有所思,他看看肅文,肅文已是朝前膝行幾步,到了宣光帝跟前,「啟稟皇上,蘇沖阿為我所殺。」他感覺自己的心不斷下墜,就要沉到那黑黢黢的無底深淵。


  「嗯,」宣光下下打量著他,「身材魁梧,眉目聳拔,膽子也倒——不小!」他聲音仍然非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臣膽子本不大,但宮中走水,事起倉卒,臣等一心進宮救火,本應事急從權,可蘇沖阿百般阻攔,」他想說出宏奕下令拿下蘇沖阿一事,但想想還是改了口,「臣,臣無奈,只能手誅蘇沖阿。」


  「啟奏皇上,是臣心裡憂急如焚,才命肅文拿下蘇沖阿,請皇下旨降罪!」宏奕又跪倒在地。


  不諉過,不攬功,肅文偷眼一看宏奕,一股感激之情霎時湧上心頭。


  「蘇沖阿罪不至死,他職責所系,按法度辦理,只不過不能圓融辦事,但,何苦要殺了他?」宣光卻是神情黯淡下來,「肅文,你雖救火有功,但手誅大臣,著——」


  肅文的心馬上提到了嗓子眼,蔭堂、濟爾舒並一干教習、侍衛、官學生也都不眨眼地盯著宣光。


  這一句話可定人生死,滴水成冰的天氣,肅文感到自己汗濕重衣。


  「唉,人死不能復生,……算了吧……著令咸安宮總裁成文運嚴加管束,不賞不罰,功過相抵,……蘇沖阿,賞銀一千兩,好好葬了吧!」


  「是!」眾人一齊答應著。


  可是宣光帝仍沒講完,「領侍衛內大臣竟被一個小小的統領擋在西華門外,說出去,別有用心者,不知道要傳出什麼話來!,這宮裡禁軍的統屬,也要擬定一個章程!另外,再擬定一個稽查門禁章程,以後倘有火燭之事,護軍即行開門,放王公大臣進入撲救,但需核明所帶者何人,帶多少人,核對清楚,方許放進!」


  「是。」看著宣光帝背手而去,眾人心裡都舒了一口氣。


  肅文剛要試著站起來,卻發覺腿麻膝酸,竟是又跌坐在地上。


  ………………………………………


  ………………………………………


  咸安宮官學的開學日期,只能延後,光是清掃這堆瓦礫,重新收拾利索,就需頗費時日,但宏奕卻定下推延五天的期限,內務府頓時緊張起來,安排人手,緊鑼密鼓,趕緊辦理,惟恐誤了時日,觸了這位當今天子親弟弟的霉頭。


  蔭堂下朝回來,一干僕役也忙碌起來,「汪先生在么?」


  「在,」太監頭子武桂笑著遞給他一把熱毛巾,「汪先生正在陪十二爺作詩,王爺,您別說,十二爺的詩那是越來越好了,汪先生直誇呢!」


  蔭堂卻不理會他的奉承,徑自朝自家學堂走去。


  穿過一片花園,進入東邊廊閣,卻見汪輝祖與他的十二世子納蘭明德正在練字,汪輝祖一臉喜悅,正自勉勵不已。


  見他進來,納蘭明德慌忙跪下請安,汪輝祖也要跪下,蔭堂卻一把扶住了他,「你是世子的師傅,不必多禮。」


  雖然蔭堂經常這樣提,但汪輝祖卻不敢僭越,卻聽那蔭堂道,「拿字來我瞧瞧。」


  納蘭明德看看汪輝祖,拿過字來,汪輝祖笑道,「世子的字很有長進的,筆筆中鋒,端嚴勁秀,不可多得啊。」


  那蔭堂也覺著納蘭性德的字不錯,卻不開口褒揚,「師傅這是勉勵你,你當更加努力,你且下去,把《禮記》背誦一百遍,書背百遍,其意自現,你可明白?」


  「明白,阿瑪。」納蘭明德略一施禮,轉身而去。


  「王爺,是宮裡有消息了么?」汪輝祖看著蔭堂。


  「是,皇上今天命上書房擬定罪已詔,估計明天就要明發各省了!」


  「噢?」汪輝祖道。


  「失火的原因也已查明,說是太監用火不慎,爐縫走煙,將廂房引燃,以致失火。」蔭堂看看靜靜坐聽的汪輝祖,「咸安宮失火太監原擬以絞刑,其他太監絞監候,稽查總管首領太監革去頂戴,罰去錢糧六年,發往上駟院,派往吳甸鍘草,皇上卻是聖心仁慈,引以為過,都從寬處理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當今皇上是仁德之君!」汪輝祖一拱手。


  「救火的侍衛與官學生人人按例恩賞,只是,只是那肅文不賞不罰,交咸安宮官學嚴加管束!不過,濟爾舒不會放過他!」蔭堂看看汪輝祖。


  汪輝祖馬上反應過來,蔭堂是想聽自己的意見,他略一沉吟,「王爺,這咸安宮官學開學第一天,不禁血濺西華門,且宮中失火,怎麼看,都象是針對端王而來。」


  「我也這麼看,這咸安宮官學已成為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蔭堂一撫腦袋。


  「這次大火,學生認為,太監失火是明面,暗地裡說不定有人一手操縱,這,一是打擊了端王,他受命主持咸安宮,不能不說這是當頭一棒,二是間接也打擊了皇上,歷代皇帝,幾人下過罪己詔?」他看看幽幽地看著自己的蔭堂。


  「嗯,」蔭堂讚賞看他一眼,「皇上也這麼看。」


  「皇上?」汪輝祖一驚。


  「皇上已密諭我暗中查辦,估計,宏奕也接到了密旨。」蔭堂道,「皇上登極至今已有十八年了吧,樹欲靜而風不止啊!老夫怎麼覺著,那晚濟爾舒與蘇沖阿象是在演戲呢!」


  汪輝祖一笑,「這宮裡的風,何曾停過?嗯,禮親王,他是有這手段,」他看看蔭堂,就是眼前這位王爺,也是個造風高手,但他卻不敢說出來。


  「濟爾舒之心,人盡皆知,他是盯著皇位呢,……唉,我是怕,」蔭堂的面色一下沉了下來,「皇上本有內疾,」前些日子宮裡與太醫院都有消息傳出,「身子骨這幾年有些吃力,唉,怕是——」


  他嘆口氣,卻換了個話題,「福慶家裡,派人去了嗎?」


  「去了,福慶一家感激不盡。」汪輝祖忙道。


  「那肅文,本王沒有看走眼,」蔭堂的情緒慢慢高起來,「敢不請命,悍然誅殺護軍統領,殺伐果斷,心志超常,呵呵,我倒想把他招進軍中了。」他腦海中又泛起那晚眾學子及教習瘋狂伏地嘔吐的場景,肅文卻有如雪松一般,昂然挺立。


  「福慶那麼個人,怎會有這麼個兒子?」汪輝祖笑道,「不過,照我看,前晚最大的贏家應是他呢!」


  「唔?」


  「一切賞物不足為道,能在皇上心裡留下印象,才是最大的恩賞!否則,光是善殺統領這一條,都足以滅他滿門了!皇上,明顯是在護著他!」汪輝祖一笑。


  …………………………………


  …………………………………


  「膚躬膺天眷,統御寰區,夙夜祉承,罔敢怠忽,期於陰陽順序,中外枚寧,共享昇平之化。乃於宣光十八年二月初二日咸安宮災,朕心惶懼,莫究所由,因朕不德之所至歟?抑用人失當而至然歟?茲乃力圖修省,挽回天意……」


  肅文愣愣地看著手裡的邸報,看著這道罪已詔,敢情皇上這是真抓實幹哪,說打自己臉就打自己臉,說下罪己詔就真下啊,不過,這用人失當四字,他定定地看著,彷彿意有所指似的。


  訥采看看一臉驚訝的肅文,起身給他倒了杯茶,「已經傳諭各省,明發天下了。」


  見肅文要說話,他一擺手,「今兒讓惠嫻叫你過來,就是想跟你說道說道。」


  見他面容整齊,肅文也收斂笑容,端坐靜聽。


  「前晚的事我也聽到一些,你奮力滅火本是好的,何苦,何苦,要誅殺那蘇沖阿!人命一條暫且不說,那蘇沖阿是禮親王濟爾舒的門人,你那不是打他的臉嗎?他不會善罷干休的,雖說皇上不懲處你,但保不齊以後濟爾舒不會出手,惹下這麼一個潑天大的仇家,何苦來哉!」訥采是真著急了。


  他一擺手,「聽我講完。你剛進咸安宮,其實,已是半條腿邁進官場,咸安宮現在又是萬眾矚目,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步不慎,就是萬丈深淵,朝堂上有些事,我得說與你知道,別得罪了人,還不知曉,讓他背後賣你,你還當他是好人。」


  訥採的聲音有些嘶啞,目光有些黯淡,「本朝實行議政王會議制度,也叫八旗議政,八旗旗主並上書房大臣、六部九卿等部院大臣、各省督撫、提督,會選皇帝,當今宣光皇帝是大金朝第四位皇帝,也就是六爺端王爺的親哥哥!」


  「皇上出自鑲黃旗,前三任皇上卻分別出自正黃旗、正藍旗,鑲白旗,皇位永遠在八大皇族間輪替,皇上駕崩,議政王會議再行選出新的皇上!」


  肅文靜靜聽著,訥採的聲音卻黯了下來,表情有些沉痛,「原本呢,是九大皇族,可是老睿親王一族,卻是在三十年前就滅了滿族,當時那個慘喲,直殺的是血流成成河,屍堆成山……睿親王,原本是最有資格登上皇位的,……」


  幽暗的燈光下,他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好似要穿透牆壁,追尋那些遙遠的記憶。


  良久,他才嘆口氣,繼續講道,「睿親王死後,九旗並為八旗,他自將的正黑旗也就散入八旗,再往前的鑲黑旗,那更遙遠,不說了……」


  「現在朝中的八位旗主王爺,都是議政王,可進入上書房的只有四位,其中鄭親王蔭堂是首席議政王,端親王、禮親王、康親王也都是上書房大臣,上書房大臣中還有四位,以張鳳藻為首輔大臣,鄂倫察次之,再就是周祖培與孫世霖,撇開滿漢不論,張鳳藻與鄂倫察都在朝中經營多年,歷世不倒,手下學生、門人眾多,不結黨也隱隱是朝中兩大勢力……」


  「這麼複雜?」肅文不禁驚呼道。


  「我就知道你以前整天不諳世務,光知道玩耍為樂,對這些事是不上心的。」訥采嗔怪道,卻是透著自家人的親切。


  「再有,朝中還有武官、御史、刑名、翰林四大派系,卻是以歷年來以官場任職或後來任職為名目。武官派,以現在的九門提督哈保為首;御史派,都察院左都御史錢牧為首;刑名派呢,卻與刑部無關,多是刑名師爺出身,后成為各方職官,其它諸如錢糧師爺出身的官佐,也加入這派,這派首腦也是師爺出身,以當今的刑部漢尚書為趙徹為首;這最後一派呢,顧名思義,大多出身翰林,以當今吏部滿尚書魏瑛馬首是瞻。」


  「這些派系,不分滿漢,又分滿漢,錯綜複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說派,卻無人認承,不說派,確真真存在。」


  「你在咸安宮,一定要處處小心,你現在已是得罪了禮親王,須得防著他對你不利,記住,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指不定哪個學生背後站著什麼人,哪個教習是誰的門人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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