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皇後有什麽稀罕
落落見了李恒,上來行禮,禮數再規矩不過,同其他的公主命婦們並無區別。
不知為何,李恒聽見她那一聲“陛下”,心裏便覺得像是梗著什麽東西一樣,難受得很。他不想做她的陛下,他多麽想聽她像從前那樣喚他一聲“恒哥哥”!
他眉眼間流轉過一絲憂傷,先向杜秋說了一聲“杜典衣免禮”,然後上前去,親自去扶落落,“連你也這樣多禮起來……”
落落不動聲色地向邊上躲過,卻又順著他的動作起了身,一切都不露痕跡,可又都叫他心裏萬分難過。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落落卻淡淡地開了口,“如此,太和就不打攪陛下了,正要去蓬萊殿向母親問安,先行告退。”
還沒等李恒反應過來,落落已經從他身邊翩然而去。
李恒愣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追了上去,“落落,你別走,朕……就是來找你的,朕有話想同你說。”
落落對他有些抗拒,仍舊沒有停步,道:“天色不早了,母親那裏還沒有去,今兒怕是沒空。陛下若是有什麽要緊的話,其實不必親自來說,隻叫個小太監來傳便是了。”
好不同意見到她一次,他可不想就這樣放棄。他連忙快步攔住她,“那麽,朕送你去蓬萊殿,我也正要去給母親問安。”
落落擺脫他不得,隻得跟他一起往蓬萊殿走去。
李恒看著她明媚的側臉,她曾經受到的傷害已經痊愈,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子。此時下午的陽光斜照在她的臉上,她麵頰上的脂粉很薄很薄,越發使她的五官看起來晶瑩剔透,帶著淡淡的光暈,似神女一般嫵媚動人。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落落,朕的後宮之中,並無一人有你的半分美麗。”
落落眼簾都未抬一下,語氣中有著淡淡的譏諷,“陛下自可蓄養後宮佳麗三千,倘若弱水三千都尋不到一個入得了陛下眼的,那便隻能說,於陛下而言,隻有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不,”李恒連忙擋在她前麵,抓住她的胳膊,“落落,你信朕,朕不是那個意思,在朕心裏,不管得到與否,你都是最好的,一生都不會改變!”
改變,不改變,又有何用?
落落從未懷疑過李恒待她的心意,她始終都知道他在意她,知道他喜歡她。可是,他從來都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麽。
從小,她就看著阿娘在舒王府裏忍辱負重,為此,她曾經在心裏無數次怨恨她的親生父親。在她看來,愛一個人,就應該傾盡一生的力氣去保護她不受傷害,給她能夠安歇的港灣。
事實上,李恒從來就給不了她。他喜歡她,寵她,又如何?上一次是仰慕他的女人傷害了她,而下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發生類似的事?這些日子以來她掌管大明宮,可不是看不出來,他的那些妃嬪,恐怕也都不是省油燈。
她想要的,並不是寵愛啊,她隻是不想自己的一生都這樣莫名地耽擱在女人之間的爭寵鬥氣中,不想像太後娘娘一樣,傾盡自己的一生去輔佐心愛之人,還要時時麵臨種種猜疑和反對,殫精竭慮,耗盡畢生的心血!
落落認真地看向李恒,“陛下,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我們都長大了!”
李恒看著落落的眼睛,企圖從中看出一些不舍和留戀來,落落被他抓住肩膀,回避不得,也隻好對上他探尋的目光。
然而李恒到底還是失望了,從那一雙熟悉的眼睛裏,他隻看見了乞求和絕情。當真,都過去了?
可為什麽在他的心裏,到底還是過不去!
或者說,是他舍不得放她走。
他有些無奈地輕歎,“落落,你若不當皇後,朕這個皇帝,還有什麽意思?”
落落搖搖頭,“陛下,當這個皇帝,是你自己的選擇,別忘了你曾企圖逼宮,隻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出乎了你我的意料罷了。太和也隻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罷了,陛下又何必把自己的意願捆綁在太和身上?”
換句話說,這皇帝,本也不是你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況且,你當不當皇帝,與我何幹?
李恒自當皇帝以來,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從未被這樣搶白過。落落一舉一動看似最合規矩不過,可她心裏想的事情,有時候簡直可以說是驚世駭俗。
可偏生這個女子,叫他欲罷不能。
李恒伸手去扳著她的臉,逼著她不要把目光移開,“落落,朕知道過去的事情,都是朕對不住你。現在朕再問你一次,你好好的回答,好麽?”
落落仍是那樣疏離的態度,“陛下問罷,太和必定知無不言。”
李恒很想拂袖而去,可誰叫這女子,在過去的十多年裏都占據著他的心?
他頓了頓,無比認真地問道:“落落,朕想要你做朕的皇後,這大明宮裏,你就是女主人,不會再有人傷害你的。答應朕,好不好?”
“陛下,”落落認真地將他的手拿下,深吸了一口氣,“若說從前落落尚貪慕榮華,貪慕地位,貪念年少的感情,那麽這幾年來,落落已經想明白了。高處不勝寒,那皇後的寶座,太冷,太累,落落不想像母親那樣生活。恒哥哥,你明白嗎?”
她最後,到底還是叫了他一聲“恒哥哥”,李恒的心裏一陣酸楚,猛地將她拉到懷裏:“不,落落,即使你不願意,朕也不想放你走。這大明宮、太極宮是朕的,長安城是朕的,這大唐的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也要你是朕的!”
這霸道的禁錮,讓落落無比煩惱。
其實他的那些妃嬪都不是傻的,哪能看不出他對太和公主有些別樣的意思?他越是這樣,她的麻煩也就越多。
這大明宮,這整個皇城,此時都像是張開著血盆大口,好像非得吞噬了她不可。
當初,從舒王府到東宮,她阿娘把她托付給了母親,讓她有了新的生活,和長公主婉婉同等待遇,看起來簡直比原來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慢慢的,她才明白,母親不容易,這皇城裏麵的每一個人都活得不容易。
她想逃離,可也許,她一生都將埋葬於此。
那一瞬間落落忽然覺得大明宮是這樣的可怕,她不想在這裏多待哪怕是一刻鍾的時間。
說話間已經到了蓬萊殿,落落終於鬆了一口氣。也許,她應該找個時間向太後娘娘說明,反正她也早就想好了這輩子就出家為女道士,索性去找一座安穩的山頭道觀住著。李恒再怎麽念著她,他身為大唐的皇帝,總不至於老跑到道觀裏去。
向太後娘娘問安之後,落落逃也似的出了大明宮,也沒有回到太極宮去,而是坐著馬車信步往西市的市集上走去。
平日裏都是在東市逛,很少去西市。相比之下,東市更多的是貴族選用的奢侈品,而西市要親民得多。
西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落落極少來西市,見西市上還頗有些胡商,覺得十分新奇有趣,於是叫車夫且把馬車停在路口等著,自己帶著個小宮女下去步行。
有一個胡商帶著許許多多椰子殼雕的東西,有麵具,有掛飾,也有用朱砂和藤黃彩繪,又穿成一串的裝飾品,落落看了心生歡喜,問了價格,也很便宜。
不過貴族的小姐們出門向來是不會親自帶錢的,畢竟銅錢鐵錢都十分沉重,帶在身上實在有些不方便。落落選了幾個椰雕,對那胡商道:“可否煩勞先生替我送到家裏去?”
那胡商見她身邊隻帶了一個丫鬟,沒帶什麽隨從,也知道恐怕沒帶錢。但她挑的都是裏頭最好最貴的,而且又沒在價格上說什麽,可見是個闊氣的小姐。胡商於是道:“貴府是何地,老夫這便遣小童給送去。”
落落低聲道:“送去太極宮罷。”
饒是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旁邊還是有幾個耳朵靈的已經聽見了。
太極宮是什麽地方?那可是皇宮,裏頭住著的非富即貴。慢說是主子,就算是奴才,也不是尋常人攀附得起的。而且看她們敢叫人直接往太極宮裏送,想來也是太極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旁邊聽見此話的人立即判斷出來,這是一個有錢的主。
待落落帶著侍女又逛了一會兒,買下了幾樣小物件,囑賣家稍遲些給送回去,眼見著天色也不早了,便回頭尋著停在街口的馬車,準備回宮了。
待上了馬車,車夫剛馭馬啟程,就聽見馬車後邊一聲慘叫:“哎呦!”
是個男子的聲音,那叫的是一個撕心裂肺,把落落嚇了一大跳,連忙叫車夫:“快停下來,看看出了什麽事?”
本來也沒走遠,馬車很快就停下來,落落掀簾子下車去看,見是一個男子坐在地上,好像是被馬車刮倒了。那人生得還算白淨,頭發梳的齊整,身上穿著一件白袍,有些讀書人的模樣。奈何袍子已經很久了,上麵還沾了不少星星點點的油汙,看著就不免有些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