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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骸骨

  在看到棺槨裏麵目焦黑一片的屍身時,念雲一時禁不起這樣的打擊,暈了過去。


  郭鏦將她送回了蓬萊殿,茴香和綠蘿服侍她歇下,又去請了禦醫。


  念雲昏昏沉沉地躺著,腦中卻開始慢慢地浮現出一些片段來。十三歲的時候她同他大婚,後來,她慢慢地掌控了東宮,和他並肩作戰。再後來,他登基為帝,她站在他身邊做一個賢德大氣的貴妃娘娘。


  一切,都是為了大唐,他和她的大唐。


  現在他不在了,他們的大唐群龍無首,正是一片混沌。若是她也倒下了,可怎麽辦?

  不,不,他看得比她還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的大唐,她還必須替他守住!


  她的意識慢慢回轉,卻又覺得無比的疲憊,掙紮了幾番,終於任由自己滑落到幽深的夢境裏去了。


  但這個時間並不算太久,念雲潛意識隻是略作休整,讓身體得到了暫時的緩解,就慢慢地清醒過來。


  屋裏光線有些朦朧,她初醒亦不覺得刺眼,隻覺得喉嚨似乎難受得很。


  大約是先前在含元殿痛哭的時候傷了嗓子,這時候似乎沙啞得厲害,幾乎發不出聲音。她用力地咳了一聲,屋裏的人聽見,似乎馬上清醒過來,迅速走到她的榻邊,“念雲?”


  低沉的男子嗓音,她聽出來,是郭鏦。


  “三哥哥……你怎的……未走?”


  她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憑著嘴唇的形狀,他聽見了她的話。他一麵從桌上倒了溫水送到她嘴邊,一麵溫聲道:“不放心你,所以……守一會兒。”


  那一杯水,溫度正好,他似乎也完全沒有去試溫度就知道。這樣的雪夜,開水倒出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會冷透,他方才大約一直在守著一壺水罷。


  感激的話說不出口,到這個時候,無論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無論他將她視為妹妹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的身邊,隻剩了一個他。


  這幾天的生活如同一場噩夢,仿佛閉上眼睛,陛下依然會含笑走進來,輕聲喚她,仿佛七喜仍舊侍立在大殿裏,等著她命他去公主府傳信。


  溫熱的水滑下喉嚨,念雲慢慢地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於是那些現實也鋪天蓋地而來,有太多的習慣要被改變,需要慢慢地去適應。


  念雲閉了閉眼睛,問道:“當時發現陛下的時候,可有什麽證物麽?”


  郭鏦看了看她,看她似乎真的無事,這才緩緩道:“手上戴著玉扳指,頭上的紫金冠也在……”


  念雲感到胸口一陣壓抑,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換了話題,又問道:“恒兒登基之事,商議得如何了?”


  郭鏦見她氣色好些了,這樣的傷痛,恐怕隻有以這些瑣事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才能好過一點。他道:“已經議定三日之後登基。”


  念雲看看外頭尚陰沉的天色,又問道:“什麽時辰了,我睡了多久?”


  郭鏦道:“尚早,剛過了巳時,你也難得安穩睡了一夜,不必急著起身。”


  不早了,原來是天色陰沉所以外頭才看著黑沉沉的。念雲撐著身子坐起來,“我得去一趟紫宸殿,叫茴香進來梳洗罷。”


  郭鏦有些擔心她,遲疑道:“不急,你再多睡會,禦醫說你這些日子來心力交瘁,不可過於勞累。”


  念雲臉上擠出一絲淡笑,“三哥哥,其實你心裏也清楚,這個時候最需要我站出來。陛下已經沒了,恒兒年紀輕怕壓不住場麵,郭家的人到底還是外戚。若是鬧出了笑話,恐怕還有數不清的李氏親族皇叔皇孫等著坐收漁利呢。”


  其實她說的十分有道理,郭鏦幾乎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但他並不怕人詬病外戚弄權,他隻是擔心她而已。


  這時在門口守著的茴香也已經聽見了裏頭的動靜,連忙走了進來,郭鏦隻得回避出去,等候貴妃娘娘梳洗。


  鏡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浮腫,頭發幹枯,這時當真看起來像個四十開外的中年婦人了。他不在了,她最美的韶華也盡數被他帶走。


  六福也不在了,蓬萊殿和紫宸殿如今都無人管事。念雲想了想,吩咐道:“把四順暫時調過來跟著本宮吧。”


  茴香多用了好些頭油,替她綰了個華貴的發髻,又在她臉上敷了厚厚的妝粉,遮住了蒼白的臉色。


  一件金絲繡線的黑色華服裹在身上,將她的雍容典雅襯托到了極致,也掩去了憔悴與脆弱。步輦就停在外頭,郭鏦躬身扶她坐上去,朝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裏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饒是有郭鑄和太子坐鎮,仍是壓住葫蘆起了瓢。


  一聲悠長的“貴妃娘娘駕到——”,一個與昨夜哀哀欲絕、精神崩潰的女人完全不一樣的貴妃娘娘出現在眾臣麵前。她依然是美豔的,冷靜的,盡管眼裏還略有幾分疲憊,但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睿智和從容。


  眾人在那個瞬間幾乎都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臣等見過貴妃娘娘。”


  “諸位不必多禮。”念雲微微抬了抬手,“眾卿家辛苦了。”


  這時候綠蘿茴香兩個率幾位宮女將帶來的點心和酪漿分給眾臣。這些老臣都是從昨晚就在紫宸殿的,既沒有休息也沒有吃什麽像樣的東西,這會接過一碗熱氣騰騰的酪漿和點心,心裏頓時對貴妃的好感度也加了幾分。


  念雲等他們一碗暖暖的酪漿下肚,才輕啟朱唇:“本宮放在在大殿外頭,聽見諸位好似有些意見分歧,不知所為何事?”


  何止是意見分歧,這麽說不過是好聽些罷了,方才分明是吵得不可開交。


  眾人麵麵相覷,這時郭鑄站出來,“啟稟娘娘,幾位大夫懷疑二皇子的遺骨有異。”


  二皇子雖然既非嫡出也非長子,但論起序齒,昭惠太子薨了以後他是排在恒兒前邊的,澧王的擁護者其實也不在少數。


  雖然恒兒是陛下當時親自冊封的太子,但一來當初澧王謀害昭惠太子之事並未公布,二來郭家的權勢擺在那兒,難免有人說三道四,要說是郭家故意自導自演。


  此議雖然不利於郭家,但若能當眾打消這個疑義,對恒兒皇位的穩固還是大有裨益的。


  念雲微微蹙眉:“哦,怎麽個有異法?”


  郭鑄道:“二皇子的遺骨,麵目殘損,無人能辨識,故有此議。”


  陛下的遺骨是經過了焚燒才會麵目模糊不清的,李惲分明是當眾自裁,怎會也麵目殘損?

  念雲問道:“本宮聽聞,二皇子乃是在軍前,當著神策軍及兵部統帥的護城軍數萬人馬的麵引頸自裁,說來當有無數人目擊。列位當中可有人親眼目睹?”


  底下一個年輕的低級武將站出來:“啟稟娘娘,下臣當時正在軍中。當時二皇子殿下說無顏見諸位先帝,故以披風覆麵,下臣並未看清麵目。二皇子自刎之後,薛公公身邊的副都監準備上前,哪知坐騎忽然發狂,以致踩踏損毀了殿下的遺體……”


  又是薛七喜。


  薛七喜並不笨,定然知道神策軍不管由誰統帥,到底還是朝廷的軍隊,未必是他一個宦官就能真正控製得了的。


  他既然這一生都在糾結於曾經對不住蕙娘,那麽他一定不會推著蕙娘的兒子去送死。


  他在發現了李惲謀反的事實,卻又已經無力扭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也許隻有自己攬下謀反的罪名,並設計放他逃走。


  念雲頓時有些明白了,在謀反這件事上,很可能隻是七喜的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應該是以自己的性命和名聲為代價,放走李惲。


  念雲問道:“二皇子的靈柩現在何處?”


  那武官道:“停在含元殿的偏殿裏,娘娘可要去看看麽?”


  念雲搖搖頭,昨日受了陛下那麽一次打擊,她還心有餘悸,可不想再來一次。況且,她身為郭家的女兒,即使她說是二皇子,也未必就有人相信。


  那含元殿偏殿裏躺著的,十有八九是個假的。


  雖然她恨不得能把李惲剝皮食肉,但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報仇,而是穩定局勢。


  薛七喜的勢力很快就會被徹底鏟除。隻要眾臣都相信澧王是亂臣賊子,且已經死了, 他即使苟且偷得一條性命,也不過是賤命一條,隻能像一隻地底下的鼴鼠,一輩子隱居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對皇位永無威脅。


  念雲略略沉思,道:“既然眾卿家都不能確定,那就找能確定的人來。本宮相信,即使麵目殘損,身體也該是有些特殊的記號,妻母或可辨識。來人啊,宣美人紀氏,澧王府侍妾柳絮二人過來!”


  這兩人,想必都已經得到了消息,卻都不敢前來。既然如此,想必她們都已經接受了澧王歿了的事實罷。


  彼時,隻要她們認下,澧王的爵位就會被虢奪,最多也就是以郡王禮下葬,李惲的名字也將會從皇室的玉牒上徹底劃掉。從此,他生也好,死也罷,都與李氏皇族不再有任何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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