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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荔枝謀

  這一疊果脯栗子糕,味道確實不錯。李恒目瞪口呆地看著念雲吃了幾塊,然後將碟子放到他手裏。


  然後,念雲讓茴香扶著她的手,就這麽……腳下一軟,倒了下去。


  “母親!”


  李淳連忙扔下點心碟子,去看念雲,茴香在另一側扶著她的身子。這時念雲藏在袖底的手輕輕在茴香的手腕上捏了一把,然後用手指在她手心裏寫了一個字。


  梁。


  對於貴妃食用荔枝會過敏的那個誤會,茴香是知曉內情的,這會她已經完全明白過來,貴妃娘娘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召見禦醫罷了。


  這時茴香連忙著急地高聲叫起來,“來人啊,娘娘誤食了荔枝幹,暈倒了!”


  念雲來紫宸殿的時候隻帶了茴香和重樓兩個,綠蘿和玉竹留在蓬萊殿裏處理宮中的日常事務。


  這時重樓也跑了過來,茴香連忙給她使眼色,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扶著貴妃,茴香一麵大呼小叫讓外頭的禁軍都聽見動靜,重樓這邊便叫李恒幫忙,把貴妃先挪到榻上去。


  出了這樣的事,對於禁軍來說是有些始料未及的,他們明明每一樣都試吃過了無誤,哪裏知曉娘娘還會對其中某一樣點心過敏啊!


  薛公公當時可是吩咐下要好好照看貴妃娘娘的,這時娘娘的貼身大宮女茴香心急火燎地跑出來求他們去請梁禦醫,他們也不敢擅作主張,隻得設法聯絡薛公公請示。


  神策軍首領之間自有其特定的聯絡方式,在軍中的薛七喜很快得到消息,說貴妃因誤食了尚食局送來的帶有荔枝幹的點心而暈倒,想要宣梁禦醫來診病。


  她吃不得荔枝,他是記得的,那一年陛下費盡心思給她送去新鮮的荔枝,她並沒有吃,還賞了不少下來。


  可這件事發生在這個時候,七喜總覺得好像有那麽一點詭異。他一向都知道,她是個足智多謀的女人,即使是在這個時候,她的夫君身陷囹圄,她也絕不會亂了陣腳,坐以待斃。


  尚食局裏都是在大明宮多年的老宮人,怎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送了不該送的食物進去?而且,就算是送與太子殿下吃的,也該多一句提點。


  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她故意的,故意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賭他是不是真的夠視而不見。


  這個女人!

  原本他可以早早地結束心中的煎熬,可偏生她對他那樣好,讓他心甘情願地留在她身邊,做一輩子奴才。


  她給了他不屬於一個奴才該有的一切,委以重任,讓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糾結。


  現在,在這樣的一個機會下,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徹底地反叛,偏生她又……


  明明他是帶著深仇大恨走進東宮的,可偏生遇見了這樣的一個女主人,讓他多了一根軟肋,幾番躊躇,終究不忍下手。


  明明如今正快意恩仇,該報複的,都已經到了手邊,可他卻一點兒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薛七喜抬眸,望著天邊沉沉的彤雲,大雪依然在漫無止境地飄落。他完成一樁心事,卻平白的,又多了另一樁遺憾。


  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


  他咬咬牙,下了命令:“讓梁禦醫進紫宸殿。”


  紫宸殿的人從申時等到了戌時,終於等到了神策軍那邊傳回來的消息,禁衛同意請梁禦醫過來。


  那梁禦醫帶著藥童,背著藥箱,冒著大雪從尚藥局趕過來,見李恒和兩個宮女都守在榻邊,吃了一驚。整個大明宮如今守衛森嚴似鐵桶一般,白天他便已經察覺到。這時候聽說貴妃娘娘又病了,更是令人心驚。


  茴香見他來了,一臉的憂色,急急忙忙迎上去:“梁禦醫,您可來了,我們娘娘一向吃不得荔枝,哪知晚膳的時候送來的果脯栗子糕裏頭有些荔枝幹……”


  梁禦醫微微蹙眉,他活到這麽一大把年紀,吃不得荔枝也是頭一次聽說。


  待把過脈,他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卻扭頭對榻邊的幾人道:“娘娘怕是體質與常人不大相同,不過也無大礙,待老夫替娘娘施針,當能轉醒。隻是……”


  他看了一眼這屋裏的幾人,道:“茴香留下服侍,請太子殿下……還是先回避一二罷。”


  茴香是念雲從郭家帶過來的,一向都是她的親信,辦事又妥當。至於太子,看樣子好像他並不知情,索性找個借口叫他出去。


  待屋裏隻剩他們三人,念雲遽然睜開眼睛,從榻上起身,向梁禦醫深深鞠一躬,“念雲請老禦醫相助!”


  梁禦醫心中大致已經猜出了七八分,念雲又將情況跟他補充說明了一番,老禦醫摸著已經全白的山羊胡子,長歎一聲:“李唐的江山啊!”


  歎罷,對著念雲行了一個大禮:“貴妃娘娘放心,老夫,自當不負所托!”


  念雲在榻上重新躺好,梁禦醫將全套的銀針攤開在桌上,在燈上燒過,便要對她施針。茴香有些不放心,“禦醫,既然娘娘的病不是真的,這是要做什麽?”


  梁禦醫不緊不慢地道:“說了施針,自然要施針的,做戲做全套。娘娘放心,隻是清心除煩調理氣血的小針法。”


  念雲點點頭,閉上眼睛,任由梁禦醫紮了她幾處大穴,行了一套針法,待外頭的人進來以後,才緩緩睜開眼睛,一副悠悠轉醒的樣子。


  梁禦醫年紀大了,一套針法下來,已經累得滿頭大汗。這會兒擦了擦額上的汗,當著兩三個禁衛兵的麵,道:“老夫這便回尚藥局開方取藥,還煩勞兩位都尉跟老夫去一趟尚藥局。”


  這麽說,一來伺機離開紫宸殿,二來主動叫這兩位跟著,免得他們起疑心。


  兩個禁衛兵互相看了一眼,看這老禦醫須發皆白,連走路都是顫顫巍巍的,好像也不像是耍花招的樣子,於是點頭道:“如此,那就走罷。”


  老禦醫在前麵走,藥童背著藥箱緊緊跟隨,兩個禁衛兵打著燈籠緊隨其後,一路到了尚藥局。


  尚藥局這邊雖然沒有單獨戒嚴,但整個大明宮已經被圍了起來,氣氛仍是顯得有些凝重。


  老禦醫回到藥房裏,在條案前坐下來,取出一遝尚藥局開藥方專用的特製紙箋,向藥童道:“替老夫磨些墨,就用前兒的百香墨吧。”


  這時藥童取過墨錠,磨了些許,梁禦醫提筆在紙上寫了個方子,略一沉思,又在底下寫道:“藥引:肉蓯蓉七錢,蒼術二十三片,明礬少許;人參兩支,紫萱一把;龍骨一錢,卷柏一錢。”


  寫罷,將方子遞給藥童,藥童去藥櫃子裏分別取了藥,那兩個禁衛兵道:“貴妃娘娘的病,恐怕還要梁禦醫看著,還請禦醫暫時先住到紫宸殿偏殿裏去。”


  這自然也是一種變相的監禁,既然他已經見過貴妃了,為防內宮的消息走漏出去,他也是不能再繼續待在尚藥局了。


  梁禦醫是個明白人,點點頭:“老夫這便跟去。藥童且在尚藥局把藥煎好再送去紫宸殿罷。”


  先前禦醫單獨和貴妃在裏頭行針的時候,藥童也是守在外頭的。這過程中藥童既沒有和貴妃單獨相處,也沒有和梁禦醫單獨說過半句話。


  因此這兩個禁衛兵對他略為放心,又怕在尚藥局待的時間太長出什麽岔子,一個道:“那就我先護送禦醫回紫宸殿罷,你等著藥童煎好藥一道送來。”


  那兩個禁衛兵並沒有看到,梁禦醫跟著他出門的時候,悄悄把手朝著藥童做了個“三”的手勢。


  藥童把方子放到桌上,將藥用清水略泡了一泡,然後放進藥罐子,在爐子上慢慢地煎。過了片刻,藥童道:“煩勞這位大哥替我看著些,去個茅房。”


  茅房就在尚藥局後麵,藥童從後門出去,進了茅房以後,把門關上,然後輕輕學了幾聲老鼠叫。


  這時幾隻碩大的老鼠從牆角鑽出來,圍著藥童的腳邊轉了幾圈,藥童從懷裏摸出一張紙箋,卷成一個小小的紙卷兒,撿了一根草莖,將紙卷兒係在大老鼠的腋下,又學了幾聲老鼠叫,於是那幾隻老鼠四散而去,消失在雪夜中。


  這老鼠是老禦醫和藥童們尋常閑來無事馴養的玩耍之物,驅使著往長安城裏各大公侯府邸偷個線頭碎布玩的。整個長安城無出不能去,比信鴿還要隱蔽得多,沒想到今日還真能派上用場。


  而方才,老禦醫特地吩咐用百香墨,藥童就已經知道了其中的蹊蹺。那百香墨不同尋常,氣味芬芳,而且滲透能力很強,寫一張紙,底下的一張也會被滲透,字跡幾乎清晰可辯。


  方才他綁在老鼠身上的那張紙,就是偷偷藏起來的底下被滲透的那一張藥方。老禦醫已經暗示了這麽多,藥童也就猜到方子上大有文章了。


  而且,藥童跟著老禦醫多年,對於藥物配伍也有較深的了解。那個藥引的幾味藥著實有些怪異,性味歸經各不相同,甚至根本就不像是藥方,好像是幾味藥胡亂湊合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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