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就是陛下
念雲因想起這事郭家也有參與,但不知郭鏦那邊是如何安排的,打算宣郭鏦進宮來問一問。
那傳話的小太監跑出去,可是沒過多大一會兒便跑了回來,臉上有些異樣的神色,好似有些……驚惶。
念雲微微蹙眉,“發生什麽事了?”
那小太監張大嘴,用力地吸了幾口氣,好似一個溺水的人在波濤中掙紮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啟稟娘娘,外頭……外頭的禁衛軍不讓奴才出去!”
禁衛軍不讓他出去?是什麽意思?這大明宮的禁衛一向都是由神策軍負責,也就是說,今日她是命薛七喜著人守衛的,外頭應該都是七喜的人。
她心裏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沉聲道:“可是薛七喜的吩咐麽?他們怎麽說?”
那小太監也是在蓬萊殿聽差多年的,對於眼下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一些,這時候幾乎快要哭出來,“是……是薛公公的吩咐,說是……說是不許娘娘的人出去,外頭回來報信的人也是隻準進,不準出……”
念雲的聲音越來越冷,“還有麽?”
“還有……薛公公說,照顧好娘娘……”
薛七喜。
這到底是為什麽?他跟著自己二十多年,為何忽然就這麽……反了?就連先前杜秋提醒她,她都並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她這麽多年來最信任的內監,一向都委以重任的人,為何,忽然就背叛了她?
“這……”李恒也是大驚,“這不關兒子的事,兒子並未……”
“本宮知道!”念雲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忽然轉身,大步回到大殿裏頭,指著頂上那九龍禦座,聲音憤怒而冰冷,“坐上去。”
“啊?”李恒一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愕然地看著母親。
“本宮叫你坐上去,坐上去啊!”念雲的情緒近乎崩潰,渾身顫抖,歇斯底裏地指著那禦座,聲音格外的尖利。
李恒走過去扶母親,念雲的身子忽然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緩緩地滑到了地上。
她蹲在地上,維持著一種脆弱而稚拙的姿態,如同嬰兒在母體內一般,把臉埋在膝蓋裏,放聲痛哭起來。華貴的禮服拖在地上,似盛放的牡丹,沉重的金步搖掉落在地上,似零落的花蕊。
從她回到長安城,這麽多年,從未像今日這般感覺到如此的無力。當親信不再是親信,當自以為是自己人的全都變成了敵人,她才發覺,自己始終也不過就是一個脆弱的深宮婦人。
她哭了一會兒,眼淚似靈台最清明的泉水,衝刷掉了心中的懊悔與疑惑,衝刷掉了經年的恩愛纏綿,衝刷掉了沉積的歲月華年。
這大明宮,到底還要靠她柔弱的肩膀來承擔重任的。宦官謀國,從來就沒有什麽好下場。
神思漸漸回歸,三魂七魄都一點一點地歸位。
她抬起頭的時候,李恒驚異地發現,方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母親,眼眸裏再次聚集了璀璨而沉穩的光芒,那個泰山崩於眼前而不亂的貴妃娘娘又回來了,甚至比從前更加威嚴和莊重。
她再次指一指那九龍禦座,“恒兒,坐上去。”
這一次,她的語氣溫和了很多,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李恒遲疑了一瞬,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走到了禦台之上,惴惴不安地,坐了下來。
念雲緩步走了過去,邁上層層的階梯,走到了禦座旁邊,轉過身來,麵對著空蕩蕩的大殿,卻有一種俯瞰眾生的威儀,仿佛那大殿裏此刻正跪滿了臣民,正在叩頭高呼萬歲。
“從今天起,這個位置是你的了,本宮,將輔佐你在這裏坐穩。從現在開始,不可再暗地裏違拗本宮什麽,否則,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她語氣很平緩,似乎在陳述著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就好像在說“今天的雪真大”一樣。但在李恒聽來,句句都是驚心。
“可陛下……”
念雲的寒眸似利箭一般射過來,李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連忙噤聲。
“可還要本宮再說一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大唐的陛下。”
在李淳布的局中,七喜統帥的神策軍和兵部是最後,也最重要的一環。但七喜既然敢反,恐怕兵部那邊已經有辦法應付了。他的深入虎穴,此刻恐怕已經成了引狼入室。
在這種情況下,受到影響的已經不僅僅是李淳一個人,而是大唐的天下。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連大唐的江山都將傾覆。李恒的小手段已經不值一提,但背後將會引出一大批蠢蠢欲動的豺狼虎豹。
她是李淳的妻,更是大唐的貴妃,是子儀公的嫡親孫女。就算李淳此刻還能有機會同她再說一句話,就一句,他說的一定是叫她保護好大唐的江山社稷。
江山,是他心裏最重要的東西,遠勝過她,她始終都知道。
所以,這時候她已經無暇顧及他了,當務之急,是無論如何都要護住這大明宮,護住大唐的江山。
“恒兒,你給本宮照實說,背後那慫恿你的人,到底是誰?還有,本宮命七喜去東宮見你的時候,七喜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
李恒再不敢隱瞞,把在平康裏遇見澧王,到七喜同他說的那一番話,還有他們的布置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念雲聽。
那山洞裏的第一撥此刻是李恒派去的,而那守在陷阱裏,將會把李淳帶去陳家莊的則是李惲的人。
陳家莊李恒也布置了一些人手,但不知為什麽,他們並沒有傳回來消息。
念雲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你的人?想必是早就被澧王幹掉了,你以為澧王費這麽大心思是在幫你麽,他隻是借你的手行篡位之事罷了!”
“可二哥說事成之後他隻想要一塊封地……”
“封地!”念雲冷哼一聲,“他要的封地大概是整個大唐吧?”
李恒不再吭聲,他的辯駁都太過於無力,他已經隱隱意識到,自己完全中了李惲的圈套。李惲根本就不是什麽拔刀相助,他隻是想借刀殺人,伺機卷土重來而已。
從他和劉氏合謀謀害自己和大哥的時候,難道自己不就應該對他小心提防了麽?怎麽還能天真到以為他們是骨肉至親的兄弟!若真念及什麽兄弟親情,他當初根本就不會謀害大哥啊!
他此刻全然都是懊悔,可懊悔也已經挽回不了什麽。
李恒有些膽戰心驚,帶著求助的目光看向念雲,“母親,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怎麽辦?念雲幽涼的目光看向大殿外頭,這紫宸殿,已經被神策軍團團看守住了,她還能怎麽辦?
這時一直守在門口的茴香走過來,低著頭,“娘娘,已經到了……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了……”
念雲款款走下禦台,“現在,那就擺膳罷。”
這紫宸殿沒有小廚房,在這樣的情形下,要吃什麽,自然是隻能跟外頭守著的禁軍說,然後他們去尚食局置辦。
茴香想了想,問道:“娘娘今兒想吃些什麽?”
念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菜式隨意,多做些點心來,這天寒地凍的,本宮想吃點冬日裏暖身的點心。還有……跟尚食局說一聲,恒兒也在此處用膳。”
七喜是內監之身,若是謀權篡位,應該不會自立為帝。更可能的情況是他會選擇和李惲合作,扶澧王為帝。
而她此刻的身份,是大明宮的當家主母,且一向待他不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即使他們最後事成,也還需要她站出來向天下萬民做一個交待。
那麽他們應該暫時不會動她,甚至要好好保護著她。
她就是要賭這一局,賭七喜會念及多年的情分,還能對她有那麽一分兩分的縱容。
尚食局的幾位廚子都是宮裏的老人,知道各位主子們的口味。外頭的禁軍定然不會知道,太子李恒最喜歡的一樣點心就是加了葡萄幹和荔枝幹的果脯栗子糕。而貴妃一直因為荔枝是上火之物,平時不許他多吃,隻有冬日裏才叫尚食局裏做上幾次給他送去。
當尚食局備好菜肴交給禁軍衛兵的時候,也被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且特地命人試了菜,自然沒有任何異樣,因為這原本就是一份尋常的飲食。
晚膳擺到紫宸殿的時候,李恒其實根本吃不下東西。念雲徑直走到擺膳的長條案邊上,看著豐盛的飲食,微微一哂,端起那碟果脯栗子糕,走到李恒旁邊:“吃罷,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想該想的事。”
說著,自己也從那碟子裏拈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小口,慢慢吃下。
李恒見是自己最喜歡的果脯栗子糕,有些詫異,他記得,母親是不吃荔枝的。小的時候父親千裏迢迢從嶺南運來些新鮮的荔枝,母親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又說是吃不得,總是偷偷地拿去分給宮女太監們吃。
他後來悄悄地問七喜和茴香他們,才知道母親是吃不得荔枝的,說是過敏,吃了會犯病。
可母親這是……
他就要上去搶下母親手裏的點心,念雲已經將手裏的點心放進了嘴裏,迅速吞下,這才悄悄示意他不要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