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男婚女嫁兩不相幹
關於選妃的事,李淳倒是半句都沒來和念雲解釋,可李恒卻急不可耐地跑來了蓬萊殿。
“母親!”他跑得滿頭大汗,有些急躁,“你去幫兒子同陛下說,我不要選妃!”
“給你選妃?”念雲放下手中的花剪,摸出一條帕子丟給他,“跟你說多少遍了,做太子的人,莫要這麽毛毛躁躁的沒個正形!慢慢說,怎麽回事?”
李恒接過帕子擦了兩把,又把袖子在臉上胡亂蹭了一圈,喘了兩口氣,這才道:“前兩日不是有人向陛下諫言廣納妃嬪麽,你道陛下怎麽說!”
“怎麽說?”
李恒癟了癟嘴,“他說大唐已經有了太子,皇嗣上無需苛求。不如替太子好好選一選,多誕下幾個皇孫也是一樣的……”
如此說來,陛下的意思也就是,他並不打算再選妃了。而恒兒的地位也是穩固的,因為他的潛台詞就是,他並不打算換一個太子,即使太子不行,還有皇孫。
念雲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暖流湧過,微笑道:“陛下若真是這麽說的,你該高興才是。”
李恒聽母親這麽說,想了半天才領悟了陛下的深意,可仍舊不太高興:“可是母親,兒子並不想選妃……”
“怎能由得你願意不願意!”念雲板起臉道:“你也不過就是喜歡落落,可你有沒有問過落落的心意?落落何曾說過想要嫁給你,倘若從來都隻是你一廂情願,即使落落沒出這件事,她也未必就願意嫁給你!”
“可……”李恒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樣的可能,因為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他是太子,未來也許還會是大唐的皇帝,母親也一直都是默許的。皇帝會有愛而不得的女人麽?
念雲拍拍他的胳膊,指著大殿裏頭,“落落就在裏麵,你去問問她,她若是今天還願意嫁給你做太子妃,本宮自會替你向陛下說情。但如果是落落不願意嫁,你也不必再多說,從地方上征選良家子,或是從世家大族中挑選適齡女子為妃,你自己考慮罷。”
對於念雲來說,她是不讚同以王家女兒為太子妃的,但王家的確不宜得罪。若隻是良娣昭訓之類,再另外以幾個側妃壓製著,也未嚐不可。
“母親,落落不願意做太子妃。”
一道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母子二人抬頭,便看見站在門邊的落落。自從出事以後,她的嗓子好像也有些壞了,與從前清脆的少女聲音不同,聲音總帶著這一點沙啞。
她此刻穿著一身白底繡玉色蓮花的衣裳,不施脂粉,長發披散在腦後,麵色還有些蒼白,卻更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聖潔出塵。
李恒癡癡地看著她,有些不敢相信:“落落,你說的……並不是真心話,是陛下讓你這麽說的是嗎,落落……”
落落沉靜地看著他,十分坦然:“在這件事之前,我就跟母親說過,多給我一點時間考慮。現在我考慮清楚了,我並不想嫁給你。恒哥哥,我衷心祝你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女子相伴終生。你我,從此男婚女嫁兩不相幹。”
李恒怔怔地看著落落轉身,走進了大殿裏,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而他清楚地知道,在這個夢裏,他終於錯失了畢生所愛。
他死死地盯著落落消失的殿門,好一會兒,才呼出一口氣來,“母親,倘若從一開始,兒子就像大哥一樣,謹言慎行,嚴於律己,落落會願意嫁給我嗎?”
念雲望著漫天的霞色,看著恒兒漸漸變得蒼白的麵容,忽然覺得沒來由的疲憊。會麽?
“這世間,從來都沒有那麽多的如果。”
李恒像是明白了什麽,收回了目光,轉過頭來:“母親,兒子知道錯了,願意聽從陛下和母親的安排。”
李恒回到東宮,心中甚是鬱悶,索性出了宮,到平康坊去看歌舞。
在平康裏最負盛名的綺月樓裏,正搭著戲台,唱著一出《柳毅傳》。美麗的龍女錯嫁薄情郎,被囚禁在寒冷荒蕪的原野上牧羊,書生柳毅偶然邂逅,搭救了龍女得救,最終成神仙眷屬。
故事如此美麗,才子佳人最終都能夠衝破重重阻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李恒望著那戲台出神,莫名地又想起了今日落落站在殿門邊,神情寥落而冷寂。
“傳奇戲不好看麽,郎君何故神遊天外?”
一個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李恒嚇了一跳,這才看到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那人似乎是一個老嫗,頭發枯焦,麵容幹瘦,臉上還有好幾道嚇人的疤痕,左眼渾濁無光地塌陷下去,應該是盲的。但她身上的衣裳倒還算幹淨齊整,並不像是乞丐婆。
李恒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口道:“戲很好,心中煩悶罷了。”
那老嫗又道:“郎君心中的煩悶,我家主人或可稍解,不知可否樓上一敘?”
這老嫗好笑,天家之事,何人能解?不過是江湖人胡亂誇些海口,然後拿些江湖上算命的把戲糊弄人罷了。
李恒淡淡一笑,“某之煩悶與困惑,豈是常人能解的,不必麻煩了。”
老嫗吃吃地笑了,李恒這才注意到,這老嫗倒有一口整齊漂亮的牙齒。甚至可以毫不懷疑地說,若僅僅隻看那一口牙齒,說不定還以為那是一個美貌的妙齡少婦呢。
可惜那張臉,還有那嗓音,都十分可怖,同她那一口皓齒完全不般配。
老嫗笑了一會兒,忽然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郎君所慮,不過是愛而不得,身份地位都是牽絆。我家主人就在樓上,郎君去看看也不礙什麽事,去會一會又何妨?”
這一句話倒是猜得不能再準。李恒心下驚疑,問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老嫗又笑了起來,道:“郎君何苦猜來猜去,去會一會,不就什麽都知曉了?”
這綺月樓往來的人十分冗雜,王公貴族,乃至三教九流,隻要有錢都可以進來。不過,單是見一見而已,這光天化日,綺月樓人來人往的,他一個男子,有什麽可怕的?
見一見,也說不定民間多奇人,還真能想出什麽辦法呢!
他略一遲疑,便做出了決定:“如此,煩勞嬤嬤引路。”
那老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李恒忽然發覺這老嫗的舉手投足都十足的優雅,當真不像是一個老嫗。但看她的臉和皮膚,又覺得她的確並不年輕。
老嫗往前走了幾步,李恒又發現她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應該是一條腿有問題,走起來一跛一跛的。
上了二樓,老嫗引他到靠裏的一個雅間,輕輕敲了三下門,低聲道:“人已經請到了。”
“請進罷。”
裏頭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好似有些耳熟。
李恒推門進去,在看到那坐在桌前品酒的男子時,不覺大吃了一驚:“二哥?”
與李恒不同,李惲在看到他的時候一點驚訝也沒有,隻是淡淡地一笑,將酒盅放下,站起身來:“太子殿下,別來無恙乎?”
自從那一年大哥遇難,澧王便被賜了府邸,從此搬出了太極宮。雖然澧王的爵位還在,但他幾乎就此被剝奪了一切參政的權力,也不許他再上朝,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閑散親王。
而李恒卻一直都住在皇城裏,因為介懷大哥的事,他也一直沒有再去看過這個二哥,說起來,兄弟倆倒有好幾年不曾見麵了。
見是二哥,李恒便不再想同他聊下去,淡淡一揖,“恒一切尚好,有勞二哥記掛。二哥若是沒有什麽別的事,恒便告辭了。”
“哎——”李惲連忙攔在前頭,“咱們兄弟倆難得見上一麵,不如讓惲陪著你喝上幾杯,聊以忘憂。惲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惲當年難道又不是愛而不得麽?”
說到這愛而不得,二哥當初癡迷陛下身邊的劉寶林,李恒是知曉的。說起來他們兄弟的感情可都夠坎坷的,一個愛上父親的妃嬪,一個愛上自己名義上的妹妹。
李惲見他好像聽進去了,從桌上斟了一杯酒遞到他手裏,“宥兒,這些年來,惲心裏一直都不好過。當初那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惲的確是不知情的。惲若是提前知曉劉清清出手會那樣狠絕,惲一定會攔住她的……”
他叫的是宥兒,他小時候的名字。曾幾何時,他們三兄弟一同在學堂裏讀書習字,他和惲兩個功課總是不及大哥,又貪玩,兩個人偷偷地在課桌底下畫小人,然後被先生抓個現行,一起罰抄寫《孟子》。
他年紀小,寫字又慢,總是寫不完,於是從惲已經寫好的紙張裏頭偷拿幾頁。惲是知道的,可也不苛責他,隻是無奈地歎一聲“宥兒!”,然後又默默地多抄寫幾頁。
惲並沒有養在母親身邊,所以相處的時間也相對要少一些。李恒一向和大哥更為親近,可到底是親兄弟,和惲之間也有過許多的少年回憶。
大哥已經不在了,他曾經怨恨過二哥,親兄弟為何要下這樣的毒手。可日子久了,慢慢的怨恨也就淡化了,到底這世間,也隻有二哥和他是真正血濃於水的至親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