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貴妃的懿旨來得很巧,這時候郭鏦正在考慮如何向陛下請旨進一趟大明宮求見貴妃,沒想到懿旨就到了。
郭鏦抿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他這個妹妹,到底同他還是有那麽一點心有靈犀的。
當即換過衣裳,便往大明宮去了。他有太久沒有見過她,匆忙的腳步出賣了他的心思,他太過於想念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哪怕隻是遠遠地看她一眼。
走到蓬萊殿的門外,念雲仍是忍不住,從大殿裏走出門去迎了他。郭鏦凝望著妹妹,忽然覺得他們之間隔著的這約莫十步距離,更像是二十年的璀璨光陰。
蓬萊殿的簷下依然盛放著他送她的花朵,每一朵都培育得很好,很美麗,一如她的容顏,二十年如一日地美麗著。
她見到他,嘴角盈盈的笑意,讓他覺得這一生,並沒有白活。
她沒有像很多年前那樣輕快地撲上來拉扯他的袖子,此刻他身上穿著朝服,滿目莊嚴地行禮:“外臣郭鏦,見過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受了他的禮,又回了個家常的福禮,請他進大殿。
同他寒暄了幾句,不過是問家中可還好,漢陽公主和榮安縣主可還好之類的話,但郭鏦知道她這並不是客套,她是真心地想知道家中的情況,想知道他還好不好。
所以他答得也十分認真,盡管回答也不過是“托娘娘的福,還好”之類。
分賓主坐定,念雲這次沒有延他至側殿或者寢殿裏說話,但卻屏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包括茴香綠蘿這幾個貼身服侍之人。
念雲親自圍著一隻小小的紅泥小茶爐,慢悠悠地煮上一壺山泉水。郭鏦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扇子,蹲在一旁扇著火。他一身莊重的官袍此刻顯得有些滑稽,但這一刻,他心中是無比溫馨的。
“三哥哥,”念雲慢慢地用溫水衝洗一套鈞窯茶具,打破這靜謐的氣氛,“我想請你動用郭家的私人力量,去青州查探一下薛七喜當年的舊事。祖上是何人,到底是什麽出身,又在什麽人家裏給什麽人做伴讀,為何流落到京城來。”
郭鏦微微怔了怔,“他在你身邊,該有二十多年了吧?他若是有貳心,恐怕這二十多年裏已經不知道得手多少次了,為何對身邊的老人起疑?”
念雲搖了搖頭,將茶葉衝到初沸的水壺裏去,“並非起疑心。三哥哥,你知道我向來用人不疑,七喜這些年來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我隻是覺得,若能替他解開這個心結,也算是為他做一點事。”
茶水煮至二沸,念雲要去拿茶壺,郭鏦伸手擋住她,“我來,小心燙手。”
他將茶壺拿下來,一一分在四隻茶盅裏,先徐徐分三輪,是茶道中稱的關公巡城。茶壺中最後的一盅茶水,便要每個茶盞中點幾滴,少量多次,均分在四個茶盅裏,是為韓信點兵。
念雲見他一招一式十分流暢自然,詫異道:“三哥哥,你何時會了這些?”
郭鏦淡淡道:“常見你做這些,我閑來便也學著烹過幾次。”
何止是幾次,每次想她的時候,便想著她烹茶的樣子,舉手投足,每一個動作在腦海裏都那樣清晰,因此無師自通,自己便學會了烹茶,亦隻烹她素來喜歡的陽羨茶。
郭鏦斟好了茶,隨手將其中一隻茶盅放在她麵前,道:“這不算什麽大事,我回頭命人去查便是了。我倒還有一件事想同你說,今日正好想請旨進宮的。”
念雲拿起茶盅飲了一口,味道竟同自己素日烹的無差。
郭鏦一直盯著她的表情,對她臉上的詫異很是滿意,這才回歸了正題,道:“我聽說,最近有一班老臣正在擬折子,向陛下諫言,再次廣選妃嬪。”
“廣選妃嬪?”念雲怔了怔,隨即道:“是應該的,恒兒無能,恐怕未必堪當大任,自然也就有人蠢蠢欲動了。”
郭鏦低著頭,“這一次,你還打算替他選一選麽?”
“替他選?”念雲忽然笑了,“三哥哥,我同他大婚二十多年了,若說感情如何深摯或許有些可笑,但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反倒是從前……有些狹隘了。”
郭鏦有些不可置信,抬起頭來,“念雲,你的意思是……”
念雲笑笑,“我也想通了,到這把年紀,恩寵已是過眼煙雲,他若是想選妃,就選罷。最好是從民間廣選佳人,沒什麽根基,頭腦簡單、老實能生養的最好,我是懶得在後宮之中周旋了,累了。”
郭鏦從她的眼裏卻看出了一點蒼涼來。她不再年輕,依然美貌,但早已不再是年輕女子那種充滿青春與活力的美了。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美人遲暮的慨歎。
郭鏦握著茶盅的手指緊了緊,道:“你若是不願,郭家也是會全力支持的。如今大哥和幾個侄子都在朝中擔任要職,手上能動的力量不小。加上郭家多年不曾減弱的威望,陛下想必也會好好斟酌,你無需委屈自己。”
還有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他自己雖然身為駙馬不能擔任要職,但是他手裏,明裏暗裏控製的生意已經遍布京城,甚至擴展到洛陽,以及附近的好幾處重要的州縣。可以說,整個京城的經濟命脈,也在一定程度上為郭家所控製了。
念雲手中的茶盅輕輕放到桌上,堅定地搖了搖頭,“三哥哥,真的不用。你知道,我已經夠幸運的了。曆朝曆代,哪個皇帝多年來身邊的妃嬪這樣少?”
多年的深宮生活,她已經學會了妥協。這世上,一切才子佳人故事的前提都是,年輕貌美,誰也不會在意佳人遲暮的時候,到底還要經曆多少曲折與艱難。
她選擇的這種委曲求全,卻也正是最有利於朝局穩定的方式。郭鏦無奈,放下茶盅,“你若是真的已經想好了,我亦隻得支持你的決定。”
念雲頷首,十分認真地看向他,“謝謝你,三哥哥。”
郭鏦輕歎一聲,走了出去。
次日的朝堂之中,果然就掀起了一陣鼓動陛下選妃的熱潮,這一類的折子竟堆滿了半張案幾。
早先陛下初登基的時候雖然選了一次妃嬪,但那一次入宮的六位妃嬪中竟沒有一位誕下皇子的,連公主都沒生出一個,反倒是死的死,廢的廢。
對此,首先是出身於幾大世家門閥中的官員不服氣,想要從各自的族中再選取一些適齡女子送入大明宮。
一位老臣上奏道:“如今能為陛下分憂的皇子隻有太子一個,澧王殿下又不管事,臣提議選妃以開枝散葉,替陛下分憂……”
李淳心裏明白,恐怕是太子的為人處世也招致了部分官員的不滿,但又不好明說,隻得繞著彎子來建議他再選妃,再生子。
李淳隨手翻了翻案上那堆建議他選妃的折子,發現郭家倒是難得的既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應該說郭家在這件事上麵,根本就是一語未發。
李淳苦笑一聲,道:“做個皇帝還真不容易,宮裏女人孩子太少,你們這樣苦口婆心地勸朕廣納妃嬪開枝散葉。朕要是早聽了你們的,說不定今兒一樣是痛心疾首地勸朕不可耽於聲色犬馬。”
眾臣麵麵相覷,不知他何意。隻見他在大殿裏四下環視了兩圈,最後目光落在了郭鑄身上。郭鏦身為駙馬,是不需要每日都來上朝的,因此這個時候郭鑄也就相當於郭家的代表人物了。
李淳頓了頓,問道:“不知郭愛卿有何高見?”
這一問,在許多人聽來,其實問的就是“不知你們郭家是什麽意思”。
郭鑄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撣一撣袖子,“回陛下,臣以為諸位說得都沒錯。”
一時間眾臣嘩然。李淳挑一挑眉,“哦?這麽說來,你也覺得朕應該擴充後宮了?”
郭鑄道:“陛下子嗣不豐,廣選妃嬪是應該的。不過,臣的意見與諸位有些大同小異,臣以為,如今天下局勢穩定,國泰民安,陛下不如詔令天下,從各州選取良家子,充掖後宮。”
從前眾臣建議從各州縣選秀女的時候,她是不肯的,她費了不少工夫,從幾大世家和地方勢力中選了幾位年輕女子出來。
這一次,為何她又改變了主意,任由他從各地選年輕貌美的良家女子入宮?
也許,她已經無心阻攔他,哪怕他後宮佳麗三千,也許她現在也能夠淡然處之了。
是年紀大了,還是已經不在意了?
他忽然覺得有幾分失落。
先前他問郭鑄,是期望能夠從郭家人的嘴裏聽到她的意思,或者說,是聽到反對的意見,他甚至想著可以好整以暇地看一場郭家一派與朝臣辯駁的好戲。
可偏偏沒有,這一次,郭家好似根本就不在意。
李淳頓時覺得意興闌珊,他指著案上的折子,“六福,收拾收拾,反正都是一個意思,朕不想看了。若沒有別的事,就退朝罷。”
退朝?這是什麽意思?陛下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就這麽退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