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顏麵
李恒和太和公主兩個從紫宸殿出來,李恒便有些埋怨地看向落落,“虧你還笑得出來,還顧得上什麽大明宮的權力,也不幫母親向陛下求個情?”
“求情?”落落拿指頭往李恒額頭上一點,“我說你這太子殿下是不是傻啊,求情這種事,一個人去就夠了,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去求情的!”
見李恒猶未轉過彎來,落落又道:“我當然地先把權力要過來,如今母親被禁足,我要是不把權力先要過來,陛下可還有好幾個妃嬪呢!”
貴妃被禁足,但也僅僅隻是被禁足而已,倘若是這管理大明宮的權力失去了,豈不是就真正地失了主動權?這要是落到別人手裏,保不準又要鬧出什麽事來,再拿回來可沒那麽容易。況且那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澧王……
到時候恐怕連他的太子位都會受到牽連!
李恒這才明白過來,三步並作兩步,擋在落落前麵:“落落,是我不對,還是你想得周全……”
落落鼻子裏輕哼一聲,一巴掌拍開他:“趕緊去忙你的吧,去問問三舅舅,怎麽樣才能把那柳泌的罪名坐實了!”
李恒頓時如醍醐灌頂,對啊,他怎麽就沒想到呢,三舅舅對母親那麽好,他那麽有本事,也許有辦法呢?
這邊郭鏦早已得了消息,其實從念雲準備出手刺殺柳泌的時候,郭鏦就已經有些隱隱的擔憂,覺得陛下可能會降罪。
但無奈他這個妹妹一心寄托在陛下身上,隻要能把柳泌那個大禍患除掉,不讓他繼續危害陛下,她根本沒考慮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她該怎麽辦。
相比之下,郭鏦在這件事上就要理智得多。
所以此刻在朝堂之上,李淳正頭疼地看著麵前厚厚的一疊攤開的奏折。這些奏折無一例外,都是彈劾柳泌的。
有人說他貪贓枉法,在出任台州刺史期間收受了大量的賄賂,錢帛堆滿整整三間屋子。
有人說他縱容家人肆意橫行,他的親哥哥在洛陽強搶民女、橫行霸道。
有人說他在洛陽西郊種植了大量的罌粟,並收購寒食散和雲母、輕粉、膽礬等物,所謂去海邊尋仙草,實則不過是借機斂財。
還有人說,他打著禦賜濟世良醫的旗號,一路坑蒙拐騙,騙得稀世珍寶無數。
當然,還有彈劾那位當初介紹柳泌入宮替他診病的大臣貪贓枉法的。
關鍵是這所有的奏折,多數都言之鑿鑿,並附帶了大量的證據和口供,讓人不得不信。
原來這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他委以重任的先生,竟真的是這等欺世盜名之輩!
但李淳心裏依然很是惱怒,並不是為了柳泌如何欺瞞於他,而是為了這些彈劾柳泌的大臣。
當初他信任柳泌的時候,這些人隻知道一味的奉承,或者三緘其口,讓他這皇帝像個笑話一樣被耍得團團轉。怎麽到現在柳泌死了,就個個都成了神探,都知道來落井下石?
這麽多的證據證詞,顯然不是一天半天能搜集來的,而是做了長期的準備!
更讓人惱火的是,這一大堆的折子中,竟然根本就沒有一個打算替貴妃求情的人,仿佛所有的大臣都隻是在義正言辭地向皇帝陛下諫言,勸他不要是非不分、聽信讒言。
如何處置貴妃那是皇帝的家事,郭鏦知道這事沒法求情,索性就繞開這一關。
果然那最不是東西的就是郭三,他表麵上嚴禁任何人替貴妃求情,看似隻是在就事論事,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但隻要柳泌的罪名坐實,那麽貴妃謀殺朝廷命官的罪名自然就站不住腳,他便是皇帝,也不得不解了她的禁足。
當然除了郭鏦私底下的這些明察暗訪,他還故意把消息透給了一些耿直的老臣。這些老臣乍聞這柳刺史的斑斑劣跡,這怎麽得了?於是也跟著拿出那痛心疾首的麵孔,一本正經地高呼:“請陛下明察!”
若是替貴妃說好話也就罷了,好歹他還能歸咎為郭家和貴妃在後麵推波助瀾。可偏偏是這樣看似毫不偏倚徇私,等於是把他這個皇帝的臉麵落了個幹淨!
李淳簡直被氣得沒了脾氣。
雖然說,貴妃禁足那件事,回過頭來一想他也確實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可這郭鏦這樣下他的麵子又是為的哪般啊!
李淳強忍住將那些折子一股腦兒全擲到郭鏦臉上的衝動,叫了一聲刑部,把折子統統甩到了刑部尚書麵前。
“朕給你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內,把這些折子裏附帶的所有證據都給朕查明白,是真是假,有沒有誇大其詞,有沒有偽造證據之嫌。總之,決不可放過窮凶極惡之人,也不可冤枉正人君子。”
“這……”刑部尚書苦著臉回道:“柳泌身為台州刺史,這有些案情發生在台州的地界,單單往返台州一趟,七天也……”
他的話沒說完,李淳一個白眼翻過去:“嗯?”
刑部尚書回頭看看神色各異的同僚們,忽然明白其實事實的真相並沒有那麽重要,這七天或許根本就不是給他去查案子的,而是……怎麽給皇帝陛下找一個漂亮的台階下而已。
他趕緊低頭:“臣……遵旨。”
於是這件事就莫名其妙地揭過了,刑部尚書一臉懵逼地看著手上堆著的厚厚折子,開始發愁他到底要怎麽給柳泌定罪才能既不得罪郭家,又讓陛下有臉麵。
蓬萊殿這邊也發生了一點小事。
說是小事,那是因為太和公主好似並沒有張揚的意思。她隻是帶著六尚局的幾位尚宮、內侍省、內宮局、掖庭局的主管,捧著厚厚的賬薄,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蓬萊殿前。
奉陛下聖旨守衛蓬萊殿的太監們便有些為難了,“公主,各位主子,您看,奴才奉陛下旨意,讓貴妃娘娘禁足……”
落落走到那太監麵前,問道:“那陛下可說過讓本公主禁足了?”
那太監連忙搖頭:“那可沒有,沒有。”
落落指了指身後的幾位尚宮,“陛下可有說讓他們禁足麽?”
那太監又搖頭:“這……也沒聽說啊。”
落落笑一笑,又問道:“既然陛下也沒說要禁我們的足,那這大明宮裏我們是不是想去哪兒都行了?”
“去哪兒自然是隨主子們的意……”那太監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落進她的圈子裏去了,暗自在心裏叫苦不迭。
果然,落落拍拍那太監的胳膊,“看看,這不就對了?本公主奉陛下之命協理六宮,不過,有好多事情本公主弄不明白呢,你說,這光是六尚局每天的開銷就是數百金,這麽大的賬目,要是弄錯了可怎麽辦?”
“這……”守門的太監無奈,隻得苦著臉命人開門,心裏正想著要怎麽說才能讓這位惹不起的公主殿下在陛下麵前回話的時候別扯上他呢,就看見太和公主一張明媚的小臉又回過頭來。
“等陛下想通了,娘娘一定會無事,到時候賞賜少不了你的!”
這笑臉晃得他半個不字也說不出來了,隻得在心裏暗暗祈禱,看公主笑得這麽輕鬆,貴妃娘娘……應該當真沒事吧……
落落帶著那一行人大搖大擺地進了蓬萊殿,見到貴妃,便往她懷裏撲過去:“母親!”
念雲正俯身在一隻紅泥小火爐前頭,拿著小小茶荷,往茶壺中投茶葉。
讓落落這一撲,好端端的茶葉撒了好些在外頭,於是語氣中帶著點嗔怪,“做什麽,這丫頭,等了好半天的初沸泉水就這麽讓你給糟蹋了!”
念雲這時候打扮得依舊和平常一般,並沒有因為禁足而顯出半點憔悴之色。七喜拿著扇子在旁看著爐火,茴香見狀又連忙另取了茶葉投進去,趁著水剛到二沸,還沒煮老,連忙給端了下來。
這主仆幾人都十分從容,看在那幾位女官和太監總管眼裏,分外的安心。既然娘娘都如此篤定,可見陛下稍微消了氣,自然也就會解除禁足了。
落落認真地同她匯報了後宮諸事,又把賬本按順序呈到她麵前。
其實這些賬本,落落也是看過了的。但她今日特地帶了這些人去蓬萊殿,一來是讓大明宮裏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宮的權力依然牢牢地掌握在貴妃娘娘的手裏。二來,她要讓各處的主管都看到,母親無事。
念雲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也隻是隨手翻了翻,問了幾句話,便叫他們都下去了。
等到最後一位尚宮退出去,關上蓬萊殿的大門,大殿裏隻剩了落落一個,她這一直撐著的麵具忽然就垮了下來,抱著念雲的胳膊,吧嗒吧嗒掉下眼淚來。
念雲的手輕輕落在她頭上,撫摸她柔軟的長發,“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隻這一句,落落的眼淚掉得更凶了。李恒是個沒用的,這個時候,裏裏外外都得靠著她一個人來支撐。又要在陛下麵前周旋,又要維持著這闔宮上下的穩定,她是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母親這些年來以貴妃的身份做後宮之主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