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班師還朝
再一次回到長安城,這一次,長安城卻莫名地變得親切起來。
這裏有她的家,有她的兒女,還有她身後的郭家。如今算起來,她的半生,最初那懵懂的一半在揚州,而剩下的一半,滿滿的全是長安。
這一次,她是從朱雀門前的主街入城。
尋常隻有朝廷命官上下朝,或者使者朝聖,又或者公主出降、迎娶皇後才走主道,從朱雀門進皇城,再往前到承天門,就進太極宮了。
她這輩子,大婚時候沒機會做皇後,這輩子亦當不了朝廷命官,卻是在這一天,以得勝歸來的姿態,馭馬走進了明德門。
郭鏦和薛七喜在隊伍的最前頭,朱紅的披風和戰旗一起,在朔風中獵獵作響。銀色的頭盔閃著寒光,映著壓城的黑雲,格外的震撼人心。
長長的隊伍緩緩自正對著朱雀門的城門明德門走進來。一時間,勝利的號角聲,馬嘶聲,不絕於耳。
李淳親自走出朱雀門,迎接勝利歸來的將士。
郭鏦的身後,緊跟著一位身形纖瘦的侍衛,玉麵朱唇,眉目如畫,偏生那眉眼間卻含著一股不怒自威的銳氣。
李淳的目光緩緩自郭鏦和薛七喜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了那明眸皓齒的侍衛身上,隻是目光交匯的瞬間,濃濃的欣喜和感慨,似要湧出雙眸。
當著身後的文武大臣,當著神策軍的眾將士,當著遠遠隔著大街圍觀的百姓,他強忍住將她攬入懷中的衝動,在郭鏦麵前停下。
“這一路,眾將士辛苦了!”
他想說些官樣的話,可到了嘴邊,目光落在她風塵仆仆的軟甲上,喉結滾了幾下,卻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一句話,卻比那些文縐縐的官樣文章要多了許多的真心。
郭鏦滾鞍下馬,單膝跪地,朝李淳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為陛下分憂,臣不辛苦!”
身後眾將士皆高聲齊呼:“為陛下分憂!”
呐喊聲震天動地,山河為之色變。
李淳走上城樓,俯瞰他的軍隊,他的子民,他的江山,說了許多褒獎鼓舞的話。
郭鏦沒有聽請他到底都說了些什麽,卻是表情莫測地看著身後那眉清目秀的侍衛,心中卻不禁泛起一絲難言的酸楚。
這一次的出征,也許是今生今世絕無僅有的一次,能和她如此親近自然地相處。唯有那些日子,他是她唯一的倚靠。
而今日,他又將親手把她送回大明宮,送到麵前那玉帶龍袍的男子身邊,從此,她依然是蓬萊殿裏那個遙不可及的貴妃娘娘。
念雲卻也正眉眼含笑地看著他,麵容柔和得幾乎與她身上的戰袍顯得有些違和。她輕輕握一握郭鏦的手腕,沒有說話。
宮中已經設下了接風宴,這時念雲仍舊是一身侍衛的妝扮,站在郭鏦身後。按照規矩,一個小小侍衛是沒資格上座的。
席間李淳頻頻看向她,她隻微微低垂著臉不說話。
待含元殿中酒過三巡,有人竟在大殿裏大聲唱起邊塞歌來。更有甚者,舉著酒杯在大殿裏跳起了舞。
對於這班武將來說,這並沒有什麽不妥,那些文武大臣亦習以為常。
郭鏦輕輕拉她的胳膊,“坐下來,用點東西罷。”
她見四周圍並無旁人注意到,便在郭鏦身旁坐了下來。
李淳見他們兄妹這般親近,她卻還躲著他的目光,一時不知怎的就有些氣惱,連飲了三杯烈酒。
他本來心思都在念雲身上,也沒吃什麽東西,空著腹喝下幾杯烈酒,酒意上湧,以手撐著頭,忽然向著郭鏦的方向道:“郭愛卿,朕不勝酒力,就先回去了,你替朕好好陪一陪眾將。”
郭鏦隻得起身抱拳:“是,陛下。”
李淳扯了扯嘴角,看看他身邊那秀美的“侍衛”,道:“朕有些頭暈,叫你的侍衛送朕回去罷。”
郭鏦回頭看了一眼念雲,見她仍舊低著頭,隻得低聲道:“去罷。”
念雲隻得抱拳:“是。”
側身走過郭鏦身邊時,不知是不是一時的錯覺,仿佛聽到了念雲一聲輕似鴻羽的歎息,拂過他心上,讓他心裏一陣抽緊。
待她走到李淳麵前,李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順勢就將胳膊搭在她肩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念雲無奈,隻得站直了身子,一手搭到他的腰上,扶著他從後殿出去。
待走出了大殿,李淳的步輦就在外頭,六福看了一眼身上還穿著戰袍,一臉不堪重負的表情的貴妃,輕輕喚了一聲:“陛下醉了,還是坐步輦過去吧?”
李淳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扶著步輦,“好,好,坐步輦,坐步輦。”
待念雲扶他上了步輦,他卻是一反手,仍舊抓住她的腕子,帶點撒嬌的語氣:“上來……陪朕一起坐。”
念雲頓時一陣惡寒,她此時可還是一身侍衛裝扮,步輦本就是單人乘坐的,她若是擠上去,這可還沒進後宮的地界呢,大庭廣眾之下,難不成叫人以為陛下開始好男風了麽?
她隻得躬身抱拳:“微臣不敢。”
李淳順著她的腕子下去握住她的手,她因為近來時時握刀,手心裏有薄薄的一層新繭。
“不敢……”他輕聲歎息,卻也沒有勉強,語氣溫柔下來:“走罷。”
待到了紫宸殿,六福不敢私自拿主意,步輦停了下來。李淳抬頭看了看,道:“去蓬萊殿。”
步輦便繼續往前走,穿過紫宸殿,繞到後麵的蓬萊殿去。
茴香她們已經先行回了蓬萊殿,迎上來時發現陛下也在,隻得規規矩矩行了禮,站到一旁。
李淳也不看她們,仍舊讓念雲扶著,直接進了寢殿,念雲扶他半倚在榻邊。
念雲心裏其實有些納罕,李淳的酒量她不是不知道,縱然今兒給武將喝的是烈酒,可也不至於這麽幾杯就醉倒了吧?
難不成有人給他下毒麽?
她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來,她尚來不及問綠蘿她們,她不在的這些日子,宮中可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正要吩咐玉竹去熬醒酒湯,忽然腰被人一把抱住。一扭頭,就撞進了李淳那漆黑深邃的眸子,正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她愣住了,一時間仿佛魂都被吸了去。
他顧不得她一身風塵仆仆,顧不得她身上還穿著戰袍鎧甲,便拉了她入懷,緊緊地抱著她,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去。
這些日子,他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她一去不返,他多麽後悔當時竟真的放了她走!
當探子來報說他們斬殺徐州刺史、深入敵營招降裴行立的時候,她真的像是一個傳奇故事中的人物。
後來,她返回時又在徐州遇了襲,他震怒之下差點直接命人踏平徐州,是被朝中那班老臣抬著棺材死諫才勸住了。
這一切,都過去了,此刻她安然在他的懷中,她,終於回來了。
他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
她飲過少量的烈酒,臉上略帶一點微微的酡紅,恰到好處。雙眸低垂,睫羽微顫,不施半點脂粉,卻多了幾分天然的嫵媚。
他拂過她花瓣一般的紅唇,如此柔軟芬芳。
這些日子,他獨自躺在她睡過的榻上,不許人換掉她的被褥,為著這被褥上殘留著一點她的氣息。
夜夜踏著柳絮飛花來入夢的都是她,如今她真的回來了,一步一步走近他,站在朱雀門前的
時候,他是靠著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沒有一把擁她入懷!
“念雲……”
十幾年來,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卻在他們之間撒下了太多太多細碎的點點滴滴,叫他每時每刻都想起她來,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她。
她似乎想說話,他沒有給她機會,直接低頭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細細描摹那熟悉的輪廓。
他的舌尖帶著些烈酒的芬芳,霸道地撬開她的貝齒,一路攻城略地。她這叱吒風雲的女將軍此時竟像個不經人事的小姑娘一般,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仿佛醉的人是她,傻兮兮地配合著他,甚至一時竟忘了呼吸。
李淳慢慢感覺到她的窒息,才終於放開被他蹂躪的唇瓣,輕笑起來:“笨女人,這十多年都白活了……”
“咳咳……”
新鮮的空氣一下子湧入肺部,她用力地吸了幾口,才忽然意識到他在說什麽,瞪了他一眼,“英明神武的陛下竟然在含元殿裝醉!”
他輕笑一聲,“因為朕不放心‘臥病在床’的貴妃,興許今兒朕裝一回醉,早些過來看看貴妃,貴妃的病就好了呢?”
同他先前的若即若離不同,這一回他忽然表現得這樣熱切,她頓時覺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自從先帝駕崩以後,她同他就開始慢慢的疏遠。這一次雖然她還是回來了,可未必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她的孩子,還有郭家。
她同他並沒有過尖銳的矛盾或者爭吵,可他懷疑她時的語氣,他怪她害死蕭梅憶的眼神,他對她和郭家的猜忌,都像一把鈍刀子,重重地在她心上刻下傷痕。
她微微低垂了眸子,不去看他。
他感覺到了她那一點遲疑和疏離,眸中的光華漸漸冷卻,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隨即低了頭,伸手去解她的軟甲。
她連忙去抓他的手:“陛下……”
他輕歎一聲:“我瞧瞧你的傷——我帶了最好的活血清淤的藥膏來,莫要留下瘀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