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親入虎穴
是夜大部隊撤回城外修整,七喜帶著幾十個隨從留在州府處理遺留問題。隻是因為這一件事,原本打算隻在徐州城裏修整一天的,又不得不多待了一天。
那徐州城外數十裏處可還駐紮著武寧軍,他們選擇在徐州修整本來就有設法拉攏武寧軍的意思,於是郭鏦連夜派使者帶了他的親筆信去聯絡武寧軍的主將。
次日清早,使者便帶來了好消息,原來那武寧軍的主將早就看不慣胡刺史的作為,可是刺史身為朝廷命官,他也拿他沒辦法,所以兩人明裏暗裏少不得一番爭鬥。
如今郭鏦斬殺了那胡刺史,主將連連稱快,遂答應出兵鎮海,替陛下效力。
這多的一天念雲也沒有閑著,她跟著兩位有經驗的副使一起,補充了些糧草,戰馬也吃飽喝足。
身份已經亮明,念雲索性親自到士兵的營帳去慰問,貴妃親臨,並與士兵穿一樣的戰袍,吃一樣的飲食,一時士氣大漲。
念雲同郭鏦商量道:“李錡駐紮的鎮海,不過區區彈丸之地,他敢與朝廷對抗,恐怕暗地裏還有些後手。”
郭鏦點頭表示讚同:“那附近隸屬淮南節度使的管轄範圍的幾大州府,雖然並不歸鎮海管,但是距離都很近,在李錡的布局中定然也占據了重要地位。他若是一舉控製了整個長江中下遊平原地區,對我軍將十分不利。”
念雲想來想去,便加派了信使,六百裏加急送往蘇州、湖州等幾處,明言陛下已經發兵征討,令各州府刺史早作打算。
這邊廂李錡聽聞皇上已經派了神策軍出兵討伐,卻隻派了五千兵馬,主將又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太監,聽說是剛從東宮提拔過來的,便十分不把他放在眼裏,整頓兵馬,打算一舉消滅神策軍。
李錡的手裏,倒確實是握著一件不容小覷的秘密武器。
太湖一帶物產極為豐富,稻米產量極大,每年從蘇杭一帶運往北方的糧食、絲綢、刺繡、淡水魚等物產占了極大的分量。
若控製了這一帶,雖然地勢上並無天險可守,但糧草充盈,可打持久戰。朝廷的軍隊長途奔襲,必然難以一戰取勝,一旦後方補給跟不上,必然被拖垮。
話說李錡手裏這件最大的秘密武器,就是他在附近幾大重要的州府都安插了得力的親信。
李錡反撲的第一步,就是命令他的這些親信控製這幾大州府,擴大勢力範圍。
但李錡沒有料到的是,這幾大州府的刺史也都不是傻子,早在王叔文革去李錡鹽鐵轉運使職務的時候,其他州府的刺史便大多都心裏有數了,預料到新帝隻怕要拿李錡下手。
因此這些刺史表麵上不說,心裏都有些計較。
待念雲的信送到,聽聞皇上已經派神策軍討伐李錡的時候,各州刺史便知道時機已到。
常州刺史先發製人,連夜安排刺客,誅殺了李錡安插在常州的鎮將。之後,迅速派人往蘇州、杭州、湖州、睦州四個州府發檄文,希望與各州府合力征討李錡。
湖州刺史接到密信時,城中的勢力已經大部分被鎮將所控製,形勢不容樂觀。但刺史與親信商議之後,趁著夜晚開城門,命手下在城外的鄉民中秘密招募壯士百名,反攻入城,趁亂擒殺了李錡安排在湖州的鎮將。
彼時惟有蘇州刺史沒來得及反應,被鎮將捉拿之後獻與了李錡。
在李錡與附近州府刺史們博弈的時候,神策軍已經同淮南軍、武寧軍、宣武軍在宣州會合。與此同時,武昌軍和江西軍在信州會合,浙東軍正在趕往杭州的路上,七路大軍一齊進逼鎮海。
郭鏦雖無行軍打仗的經驗,卻也熟讀兵書,知兵法。這六路地方軍人數上雖然不少,可是論戰鬥力,恐怕打不了硬仗。
而神策軍雖然薛七喜治軍賞罰分明,軍紀嚴明,可是畢竟沒有實戰經驗,威信有限,真要打起仗來,還不知道是什麽樣。所以這一戰,最好是智取,盡量得減少正麵交鋒。
他在營帳中盯著沙盤裏的軍事地圖看了許久,指在地圖上指著位置道:“我們從宣州、信州等地進逼,我的意見是行軍速度可以放慢,以威逼為主,進逼敵人的心理防線。待其勢力範圍不斷緊縮、內部生變時,自然可不戰自敗!”
北邊常州刺史已經控製了局麵,湖州也基本不需要擔心。如今李錡的勢力主要集中在蘇州、睦州,準備奪取杭州。
李錡當初起意謀反,想必是篤定五州都能拿下。如今常州、湖州生變,先機已失,軍心定然不穩。
念雲凝視著軍事地圖,眉眼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我們長途奔波至此,若拖延太久,十分不利。光是靠壓縮李錡的勢力範圍、大軍進逼,隻怕日久會給叛軍喘息的機會。依我看,等待時機不如自己製造時機。我們可派出使者,秘密進入鎮海城,伺機行事。”
七喜背剪著雙手在營帳裏踱來踱去,看看地圖,又看看念雲,沉吟道:“娘娘所言有理。神策軍為了長途奔襲,所帶糧草不多,不宜長期消耗。六路地方軍雖然戰鬥力不一定多強,但其中士兵都來自附近的州縣,想必在鎮海軍中也有熟識的人……”
若是從地方軍和幾州百姓中挑選與鎮海軍中士兵有親舊的士兵,派去探聽鎮海軍的消息,隻要找到其中的突破口,挑起鎮海軍中內亂,破敵便指日可待!
郭鏦想了想,道:“這個方法確實可以試一試。不過,派去探聽消息的還須得一個有分量、足以取得對方信任的人才行,一旦找到突破口,好在第一時間抓住機會。”
念雲道:“李錡本人及其親信多在奉化城,但他的重兵卻屯於鎮海,我想親自去鎮海城一探究竟。”
郭鏦大驚,幾乎跳起來:“萬萬不可!深入敵軍十分危險,你是天子的貴妃,萬一有個疏漏,不說在皇上麵前我們該當何罪,你叫哥哥我還怎麽活,又怎麽回去跟阿爺阿娘交待!”
念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在皇上麵前請命出征,騎的是戰馬,吃的是軍糧,住的是營帳,原本就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便是出師未捷,也是為我大唐建功立業,死得其所!”
七喜的眉頭緊緊地擰成一團,搖曳的燭光把陰影投在他的臉上,使他瘦削的雙頰看起來平白多了一層嚴峻的模樣。
他高瘦的身影緩緩走到念雲身邊,俯身行了一個禮,勸道:“娘娘!雖然都是建功立業,但娘娘身份非同尋常,乃是整個軍中的精神脊梁。倘若娘娘有什麽閃失,不說我等對皇上無法交代,就是在軍中也是百害而無一利!”
念雲的目光似星辰般朗朗,抬起頭來看著他。當年的那個少年此時看起來挺拔了許多,也變得成熟和深沉起來。這些年來他一直陪在身邊,替她排憂解難,忠心耿耿。
她抬起手來拍拍他的胳膊,“七喜,你不必擔心我。我是女人,即使進入鎮海城,隻消稍微易容,就比任何一個男人都更方便隱藏自己。李錡也不會想到,我這貴妃會親自出馬。”
郭鏦見勸不了她,便道:“我陪你一同去。”
七喜道:“還是七喜陪娘娘一起去吧,也方便伺候娘娘。駙馬姿容太過出眾,娘娘又如此花容月貌,便是易容,也怕惹人注目。駙馬且留在軍中,以觀其變。”
郭鏦想了想,當年他們兄妹倆加上李淳,三個翩翩少年走在街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全落在他們身上,確實太引人注目了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薛七喜:“如此,娘娘便有勞你照顧了!”
商量妥當,他們便連夜寫了密函,約定宣州的大軍同其餘幾路兵馬緩慢行進,進逼鎮海一帶。
薛七喜換上一套小商販的衣裳,打扮成一個販賣瓷器的小販。念雲用潤膚的油膏混合了爐灰塗在臉上易容,又在臉上點了許多雀斑,頭上係一塊鬆花色的頭巾,打扮成小販的夫人。
他們從會合在宣州的地方軍和當地百姓裏招募到十餘名與鎮海軍中士兵或將領有親舊的壯士,打扮成挑夫,挑著幾擔北方的白瓷碗碟、花瓶等器皿,到鎮海城去販賣。
薛七喜本是念雲屋裏的奴才,習慣了在她麵前唯唯諾諾。如今雖扮作夫婦,郭鏦見了隻覺得好笑,活脫脫一副妻管嚴的模樣,念雲索性端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來。
念雲是貴妃,旁人還真不敢假扮她的夫君。好在七喜是個太監,身份倒是便利。
一行人快馬加鞭,靠近鎮海城了才將馬匹藏起來,挑著擔子,徒步往鎮海城而去。
離城門還有好遠,念雲就感受到了戰爭所帶來的不尋常的壓抑氣氛。遠遠看去,城門口雖然也有許多販夫走卒進進出出,但是增加了許多的守軍,對往來客商嚴加盤查,語氣不善。
念雲不大放心,拉一拉七喜的衣袖,“我化的妝沒有問題吧?”
七喜看一看她黝黑的臉,可惜一雙眼睛是沒法改變,縱然臉上有一些黑芝麻粒一樣的雀斑,她還特地在額頭上畫了一塊紅褐色的胎記,依然掩飾不了一雙靈動的妙目和下巴柔媚的線條。她生得太出眾,想往醜裏打扮都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