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興慶殿驚魂
蕭梅憶在大殿裏飲了兩盅酒,麵孔有些微微的發紅。
她站起身來,對貴妃道:“妾感覺這酒有些烈,不大舒服,想出去走走。”
念雲點點頭:“去罷,這裏有本宮。”
待她起身,貴妃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別走太遠,隻在這西苑走走便好,莫要衝撞了太上皇。”
蕭梅憶從南薰殿裏出來,外頭的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她的酒量並沒有差到這個地步。
想到方才羊肉的事,她心裏又有幾分不快。明明知道她是頭一次辦事,她已經很謹慎了,哪知道底下的人會在這種事上出岔子?
難道是貴妃有意害她不成?可是陛下明明也沒罰她,倒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罰了貴妃娘娘三年的俸錢。
她一時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
不過,她倒是對太上皇十分好奇,既然先前沒有機會,這時倒沒人注意到她,是個好時機。
她甚至特意連一個宮女都沒帶著。
她在來之前特意打聽過,太上皇平素是住在興慶殿的,在南薰殿東邊。
蕭梅憶從南薰殿後殿出來,見那後麵有一個門,上頭寫著“麗苑門”。過了那門,是一條巷子,十分冷清。
她看了看兩側的牌匾,一側是大同殿,另一側,正是興慶殿。
興慶殿果然十分冷清,估計這時候人都到南薰殿去了,一點兒人聲也沒有。蕭梅憶不免在心裏唏噓,太上皇也太孤單了些,要換成是別人,悶都要悶死了。此時若個人肯同他說話解悶,大概是件很討喜的事。
她悄無聲息地溜進來,見正殿的大門掩著,她趴在門縫上隱約瞧見大殿裏隻有一個老太監看著,天色已晚,老太監有些困倦,不斷地低頭打著瞌睡。
大殿的木門好似有些年頭了,她輕輕推了一下,十分沉重,倘若貿然推開,也許會發出咯吱聲驚醒那老太監。
不過,她看見後門好似開著一條縫。
蕭梅憶於是圍著大殿繞了大半圈,繞到殿後,後門果然沒有關緊,留著一條縫。
她身量苗條靈巧,深吸一口氣,便從門縫裏鑽了進去。
大殿裏比外頭更為冷清,甚至有些灰塵的味道,好似許久沒有人住了一樣。她聽說過太上皇喜歡清靜,可至於清靜到這個地步麽?
她走了幾步,感覺自己躡手躡腳的腳步聲仍顯得太響了,於是把鞋脫下來提在手裏,躡手躡腳地往偏殿走去。
偏殿裏也沒有人看守,甚至連個火盆都沒有,十分冷清。蕭梅憶踮著腳尖往前走,心裏不由得打起了鼓。
這興慶殿太大,太空曠,她走路時衣料摩擦發出的窸窸窣窣之聲都聽得十分清楚,讓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大殿裏沒有點燈,窗幔隻微微的拉開了一點,顯得十分昏暗。地板上的涼透過羅襪從腳底傳來,不知為什麽,隻覺得這大殿十分陰森,有點毛骨悚然。
她素來不是個膽大的,心裏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可一想,這裏不是還住著太上皇麽,總歸是有人的,況且,都已經進了興慶殿了,怎能就這麽無功而返?
她咬一咬牙,又往前走了幾步,還是沒有一點人氣。
她心裏不禁納罕:萬一太上皇想要個茶水點心的,也都沒個人照顧不成?
再往裏走,就看見暖閣的門了。
她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太上皇應該就住在那暖閣裏了。
她在暖閣的門前站住。
回頭看一眼大殿,穹頂上繪著許多圖樣,陳舊斑駁。看慣了大明宮的恢弘氣派,這興慶殿簡直像廢棄已久的樣子。看久了,便覺得那些彩繪都像是要活過來了一樣,張牙舞爪地朝她撲過來。
她強自定了定神,移開目光,但背後已經滲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白毛汗。
奇怪的是,先前大家不是都說太上皇身體不好,受不得風麽,可這大殿裏為何這般陰冷,溫度似乎比外頭還要低幾分?
就算她此時就站在暖閣的門口,也並沒有感覺到半分的暖意。
她去推暖閣的門,門隻是虛掩著,很輕鬆便推開了。暖閣裏竟沒有火盆,甚至比大殿裏還要冷,桌上竟然還擺著一盤冰塊!
蕭梅憶聽到自己的牙齒在上下打顫。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他們有意虐待太上皇麽?這些人,簡直太可惡了!
又或者,這其中還有什麽陰謀?
屋裏有濃重的香料味,卻不是尋常的熏香,而是大量花椒和鬆香等物散發出來的強烈的辛辣芳香,刺激得她忍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
她害怕驚擾了太上皇,用力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待鬆開手時,她便發現,即便是香味如此之濃,她依然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很難聞,有些像先前大殿裏那變了味的羊肉,同濃烈的芳香交織在一起,難以形容,幾乎令人作嘔。
她忽然疑惑了,難道先前南薰殿裏的羊肉,同這屋裏有什麽奇異的關聯不成?
還是說,難道太上皇喜歡這樣的氣味?
她想逃,可是到底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帶著滿心的疑惑,定睛打量這屋裏。
光線很暗,也沒有開燈,太上皇獨自在屋裏,穿著新製的龍袍,背對著她,坐在一張特製的坐榻上。饒是她方才已經發出了聲音,太上皇依然沒有回頭。
蕭梅憶忍住要作嘔的衝動,跪下行禮,低聲喚一句,“太上皇。”
太上皇沒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她等了片刻,隻好又叫道:“太上皇?”
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屏住呼吸,屋裏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十分清晰。
難道太上皇是坐著就睡著了?
蕭梅憶緩緩地直起身子,膝行到太上皇旁邊,卻隱隱感覺到,那種難聞的氣味正是從太上皇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大吃一驚,準備站起來,卻不小心碰到了太上皇的胳膊。
這一碰不要緊,太上皇的胳膊忽然垂下來,一塊腐肉竟然從他的衣袖裏掉了出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太上皇的腦袋也忽然軟軟地歪過來,臉就在離她不到一尺的距離,幾乎全黑的一張臉,呈現一種腐爛腫脹的可怕狀態,眼泡凸出,黃黃黑黑的看不出哪是眼白哪是眼珠,鼻孔裏有些什麽不明液體流出來,十分嚇人!
“啊——”
一聲尖叫響徹大殿,如同一柄利劍,穿透塵積的寂靜冷清,穿透空曠的興慶殿,劃入外麵值守的老太監的耳膜。
老太監一驚,瞌睡徹底被嚇醒了,忙跳起來往偏殿跑。隻見一個年輕妃嬪渾身都顫抖著,跌跌撞撞地從暖閣裏跑出來,儀態全失,不時踩到自己的衣角裙帶,跌在地上連滾帶爬,滿麵驚恐,尖叫不止。
老太監嚇得連忙去扶她,“這是哪個宮的娘娘,怎麽一個人跑到興慶殿來了,哎呦我的祖宗誒……”
蕭梅憶遭方才那一嚇,幾乎喪失了神誌,撲到老太監身上,一邊驚恐地指著暖閣,一邊語無倫次地尖叫道:“死人……太上皇……太上皇……我看見……駕崩……”
老太監被她嚇得不輕,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可千萬不能胡說啊,要掉腦袋的!”
蕭梅憶手舞足蹈地掙紮著,一麵嗚嗚地叫。老太監又忙去按她的手腳,不提防被她一口咬在手上,痛得縮了手,她又大聲叫嚷起來。
情急之下,老太監拚盡全力,一把將她衣袖扯了一段下來,塞進她嘴裏,又使勁地捏住了她的雙手。但她雙腳還是胡亂踢打著,把個老太監給急得大聲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個娘娘得了失心瘋!救命啊!”
這時興慶殿裏哪還有旁人,一個個都往膳房和南薰殿裏幫忙去了,根本沒有人聽見老太監的叫喊聲。
這失魂落魄的蕭才人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把老太監給推倒在地,撒腿便往興慶殿外跑去了,嘴裏的布也被她扯了出來,她一邊跑還一邊大喊大叫,嚇得那老太監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待回過神來,立時捶胸頓足地跑去南薰殿稟報貴妃娘娘去了。
蕭梅憶本來對興慶宮就不大熟悉,這會嚇得魂飛魄散的,更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躥。待她終於跑進了南薰殿的後院,念雲這邊已經得了消息,帶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宮女出來。
見了發髻散亂,左邊衣袖還少了半截,儀態盡失的蕭才人,幾個宮女立即合力將她按倒在地上,又連忙尋了塊布塞住了嘴。
才製住她,李淳也趕了出來,見狀臉色立即陰沉下來,眉毛都擰成了一個疙瘩,厲聲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念雲大氣都不敢出,跪下回道:“興慶宮人手不夠,妾便把興慶殿的調了一些去膳房幫忙,哪知蕭才人誤闖了興慶殿……”
幸虧此時大宴已經差不多結束,因為太上皇龍體欠安,活動也就沒安排那麽久,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去了,沒引起太大的麻煩。
李淳黑著臉吩咐道:“先帶去興慶殿!”
六福替李淳在南薰殿裏向眾人告了罪,隻說是陛下醉了,叫餘下的人慢用。不多時,這一行人便押著蕭才人匆匆趕回了興慶殿。念雲命人嚴密看守興慶殿各個門,不許別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