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養虎為患
陛下親自開口說要貴妃帶一帶其他的妃嬪,熟悉後宮的事務,念雲隻得起身向他福了一福:“是,妾知曉了。”
這宴會吃得越發憋屈起來。念雲索性起身向李淳福了福身:“妾有些酒意上湧,出去走一走。”
李淳看了看她身後跟著的七喜和茴香,點點頭:“小心些,多帶幾個人。”
念雲披上大氅自大殿裏出去,外麵的冷風一下子就灌進了風帽裏,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
她原本就沒喝幾口酒,為著時時要盯著底下的人,免得宴會上出什麽岔子。酒意上湧,不過是個借口避一避罷了。
白天是下了雪的,這時已經停了,地上又鋪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便是一排腳印。
念雲低頭看著自己和幾個隨從在雪地裏踩出的一長串腳印,莫名地覺得傷感。她從宜秋宮到承恩殿,再到蓬萊殿,明明是一步一個腳印走下來的,可為什麽,總有些人以為她白白撿了個便宜,處處都要為難她?
含元殿前所有的燈柱都點亮了,映著白雪,整個大明宮都籠罩在光明中。可這偌大的大明宮,好似竟沒有容身之處了。她歎一口氣,舉步往東內苑走去。
身後有人跟上來:“念雲!”
她沒有回頭,她認得這熟悉而親切的聲音,是郭鏦,三哥就這麽跟過來了。
郭鏦快步走了幾步,與她並排,她便聞到了郭鏦身上濃重的酒氣,眉尖微蹙:“三哥哥,你喝太多了……”
郭鏦鼻子裏冷哼一聲:“我隻恨自己沒用,竟護不了我唯一的妹妹周全!”
念雲輕輕扯一下他的衣袖:“三哥哥,怪不得你,是我自己沒用……”
郭鏦站定,忽然麵向著舒王府的方向,雙眼因酒精的作用而發紅,歎道:“早知今日,我從一開始,就該多幫一幫舒王,他當年是肯為你連身份都不要的!哪怕是當初跟他走了,也強似如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念雲連忙四下望一望,見四下都被七喜等幾個人守得牢牢的,才連忙道:“哪裏就到了那樣地步了?不過是被他們混說幾句,也沒怎麽樣的。三哥哥,這些混賬話就不要再說了,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郭鏦仰天長歎,一時感慨萬千:“就這樣過去了……過去了,可不是,當初一起鬥雞走馬廝混過的人,五陵年少,都過去了……不過是一抔黃土,念雲,你說,咱們是不是大半生的時間,也就這麽過去了?”
這一生到底有多長,她沒法確切地知道,可這一路走來,卻到底也是十多年的時光,或許,也算得上半生。
念雲低了頭,黯然道:“說來,是我對不住他。可惜我當年未能懂他一片真心,他多少次把那支鳳尾玉簪交到我手裏,我到底也沒能拿住。是我配不上那支簪,配不上他的心。”
郭鏦又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含元殿,忽然握住了念雲的手,有些激動:“李淳給不了你的,三哥給你,無論是做皇後也好,效仿武氏臨朝也好,隻要你想要,總有一天三哥全給你,全給你!”
這話可是天大的僭越,若叫別人聽見了,莫說是駙馬都尉和貴妃的地位,便是殺頭也夠了。
念雲急忙去掩他的嘴:“三哥哥,你喝多了,還是少說話,我……”
郭鏦揚天長歎,忽然往下一坐,索性坐在了雪地裏,靠著一塊大石頭,指著北鬥星的方向,“念雲,我定要把這天下負你之人殺個片甲不留!”
尚不解氣,在身邊抓了兩把雪,狠狠地往前邊扔過去,仿佛那前麵有傷害了她的人一般。
念雲在他身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扶他起身:“三哥,我叫人送你回去罷,你喝多了,莫要胡言亂語。我……我沒事的,這大明宮到底還在我的掌控之下。”
郭鏦靠在石頭上沒動,念雲湊近了才發現,他眼眸微微閉著,發出輕微的鼾聲,看樣子是已經睡著了。
三哥哥待她的好,從前她以為是為了權勢和地位。可慢慢的,後來就發現並非如此,他隻是待她好而已。
這一生,倘若他不是她的親哥哥,也許她更願意去愛這樣一個男子。
念雲在他麵前蹲下身來,親手替他整理好發冠和衣衫,然後命人去取肩輿,索性不必再回含元殿了。
待肩輿取來,念雲和七喜一起扶了他坐上去。
“七喜,你送駙馬回升平府。”
“這……”七喜看看她,有些遲疑。他是要跟在貴妃身邊,護她周全的,若駙馬知道他沒跟著貴妃,也會責怪他。
可他醉得厲害,萬一路上再說些什麽醉話,就更不好了。
念雲板起臉:“叫你去便去,我這裏茴香綠蘿玉竹重樓都在,也不差你一個。”
七喜隻得領命而去。
她作為除夕大宴的主人,還得回到宴席上去。
歌舞仍在繼續,見貴妃娘娘回來了,又有人道:“方才陛下說起這大節慶日子,想提攜蕭禦女做個才人呢,也好叫她跟著娘娘學學……”
好家夥,就算是之前王霖琅,也是傳出有孕的消息才升一級做個才人。她這是直接連六品寶林都跳過了,跳級晉位!
李淳正看向她,她眼裏的傷懷早已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的淺笑,“如此甚好。不過,既然陛下說要沾沾節慶的喜氣,總歸還是要看陛下的恩寵和閱曆的。依妾看,不如把紀才人也晉為美人,冒采女一並也晉為禦女?”
既然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提,就是叫她說不出半句反對的話罷?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她可不打算叫蕭梅憶一人白占了便宜,索性把紀丁香和冒蘭珠兩個也拉出來,索性一起晉了,壓一壓蕭梅憶的風頭。
待念雲在他身邊坐下了,李淳見她似有些不悅,湊過來輕聲道:“朕越級晉封了梅憶,你不高興?”
念雲努力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陛下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如今妾青春不再,有人能夠替妾服侍陛下,為陛下分憂,妾該感謝才是。”
李淳輕輕握住她的手,“念雲啊,你可知,梅憶像極了當年的你?朕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穿著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躲在郭三的房裏偷宵禁令牌……”
那是木葉,不是她。那個年少懵懂、不知天高地厚的郭木葉,或許早就在日複一日的勾心鬥角中死去了,剩下的這一個軀殼,是大明宮的貴妃郭念雲。
她把手抽出來,淡淡道:“念雲就在陛下眼前,陛下可看清了麽,怎會相像?”
他的試圖安撫,反而叫她覺得可笑。不過是喜新厭舊罷了,又何必拿這些舊情來遮掩?她的人就在他麵前,他若真心待她好,豈需日日去麵對一個替代品?
李淳無奈,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歎一聲:“你啊!”
待除夕大宴之後,念雲果然命綠蘿帶蕭梅憶、劉清清、盧慕蒔和裴韻兒幾個去六尚局那邊先轉轉,了解一下宮裏的事務。
暫時倒不好把劉清清排除在外,不過慢慢的隻不給她要緊的差事便是了。
蕭才人推辭道:“娘娘不必如此,梅憶資質淺陋,怎堪大任?娘娘還是莫要為難梅憶了。”
念雲知道她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實在懶得同她打太極,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就跟著先學學罷,不必跟本宮客氣。”
綠蘿晚上回來跟她匯報,說蕭才人聰慧,學東西很快,劉寶林卻是十分發狠用功,若是一遍沒記住,她定會主動問第二遍。另外那兩位禦女倒是資質平平,也不見如何努力,甚至根本就沒有十分想學。
念雲了然,隻命綠蘿繼續盯著些。
綠蘿不大高興,道:“娘娘就這樣任由她們翻天麽,陛下也這樣寵著那蕭才人……”
念雲輕輕撥弄著茶盞,淡淡道:“本宮還能如何?且由著她們去罷,便是翻天,也翻的是陛下的天,本宮的天,她們還沒那麽容易翻得過來。”
綠蘿頓時想起什麽,“娘娘是說……”
念雲淡淡一笑:“知道你擔心本宮。那麽本宮問你,這些日子,你可注意到蕭才人有什麽可以拿捏的短處?”
短處?綠蘿蹙眉,仔細想了半天,“奴婢覺得,蕭才人雖然有時候麵上大大咧咧,還會去爬樹逗鳥,可她好似膽子並不大,奴婢記得有一次請安的時候,座位下邊掉了三殿下的一個水獺皮做的小玩意兒,蕭才人以為是老鼠,嚇得失態……”
念雲懶懶地挪了挪身子,“除了怕老鼠,還有怕黑,怕妖邪鬼物。所以望雲樓的寢殿門口,每晚都要點一對兒燈燭,直到早上洗漱以後才熄。陛下若是不去,每晚守夜的宮女都是睡在寢殿的門裏頭的。隻要有一點點動靜,她就會驚醒叫人。”
綠蘿有些訝異,貴妃娘娘看似對她們毫無辦法,可實際上各宮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早已把每個人的弱點和長處都掌握在手裏了麽?
念雲看著她把桌上的殘茶和茶具收了,又輕聲道:“且留意著罷,若是老實本分的,就留著她服侍陛下。若有些爭強好勝的野心,本宮可不打算養大一隻吊睛白額的大蟲,往後說不定哪一日咬傷了本宮都沒處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