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賣
有人在夜裏偶然瞧見了貴妃娘娘挽著高聳的發髻,裹著一襲黑袍麵無表情地走過掖庭局旁邊的宮道,都在心裏給這位貴妃娘娘下了一個新的定義。
她站在陛下身邊,站在大明宮的至高點,並不僅僅因為她是郭家的女兒,也不僅僅因為她的母親是升平公主。
紫宸殿的一場下毒風波,就在貴妃娘娘地獄式的審判和接下來的嚴令封口之下奇跡般地結束了。
不久,當這件事逐漸被擅於遺忘的宮人們丟到記憶的角落裏以後,那些無罪的紫宸殿宮人們便被放逐出了宮。宮裏,已是不能待了,但貴妃娘娘發了慈悲,給了她們一條生路。
數日後翻著眾臣奏折的李淳忽然從那一大疊折子裏頭挑出來一本,打開看了片刻,轉頭問六福:“朕最近好像忙得記性越來越差了,朕可曾召了秦州太守回京述職麽?”
六福在他麵前彎下身子,恭恭敬敬道:“陛下沒記錯,不曾召他呢。”
李淳的眉頭便漸漸地鎖緊了。這個劉澭,他這個時候忽然無召私自回京,是個什麽意思?
六福又低頭想了一回,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奴才記得前些日子,貴妃娘娘仿佛提到過那個秦州太守……”
李淳仔細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於是吩咐道:“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事。召他進宮罷,把貴妃也叫來一起聽聽。”
劉澭此時已經候在了丹鳳門外頭,連官服都來不及換一身幹淨的,顯得風塵仆仆。聽見陛下傳召,趕緊跟在那傳旨的公公後頭,往紫宸殿走去。
他這入京麵聖的決定下得極其不易,甚至是十分忐忑不安的,皆因他家夫人前些日子去廟裏上香,路上碰到了一個名叫羅令則的相士。
那相士好似很神,隻一眼便算出了他夫人的出身年庚,還說她麵相華貴,當有一品夫人之天命。婦人一時動了心,就把那相士帶了回來,想叫那相士給他看一看麵相。
待見了那羅相士,羅相士便說了許多宮中的秘辛,說當今陛下的皇位來路不正,慫恿他以秦州的五萬兵馬舉兵反攻長安,廢天子,重新擁立太上皇回大明宮執政。
那相士自比諸葛孔明,有樣學樣地搖著一柄羽毛扇子,極言彼時事成之後必能封侯拜相,權傾天下。
他夫人被那相士一通天花亂墜的說辭迷了心竅,把那羅相士看作神仙下凡,也幫著勸他起兵,可劉澭身為一方太守,可不是個沒腦子的。仔細一想,卻想出許多漏洞來。
那羅相士一見麵便說出他夫人的出身年庚,恐怕未必是算出來的,而是早有準備,故意借此接近他,這倒不足為奇。
先帝駕崩以後,太上皇登基雖然是名正言順的事,可明白人都知道,到底還是當今陛下的功勞。
太上皇近些年來身子骨不好,就連先帝駕崩的時候都沒法起身,雖說當初白麻內命的事鬧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陛下這皇位是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讓的,可到底外頭人隻知道太上皇是龍體欠安主動禪位的,陛下也不算名不正言不順。
且不論太上皇到底算不算明君,或者手腕夠不夠厲害,他若是以太上皇的名義起兵,理由可不算十分充分,未免有些牽強。
這位陛下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光憑他手裏這五萬兵馬,對抗長安城裏的護軍和神策軍都未必有多大勝算,萬一再有別的地方勢力奉旨征討,他的處境可就尷尬了。
況且,就算最後事成,這羅令則一介白衣相士,他允諾的事,能有幾分成算?
這麽一想,就怎麽算怎麽都不合算了。
他一時下不了決心,於是先好酒好菜留著那羅相士在家裏,先穩著他,再徐徐圖之。
可沒過兩天,他就覺察出不對勁來。據府上的下人報說,最近總有一些人好似在盯著太守府,而那些人看著像是京裏來的。
這劉澭一聽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多想了那麽一道,沒貿然出手。倘若那羅令則在京裏便已經引起注意了,陛下肯定早已做好了準備,隻要他一有行動,恐怕還沒出秦州,就得身首異處了!
劉澭當機立斷,即刻綁了羅令則,親自押解入京,以回京述職之名,向陛下請罪。
待劉澭走進紫宸殿的時候,貴妃已經在偏殿裏,聽見小太監通傳,便轉身到屏風後頭去了。
李淳先是按照太守回京述職的慣例問了幾句話,待劉澭一一答了之後,李淳命人賜了座,方才問道:“卿大老遠自秦州來,特地來見朕有何事?”
劉澭的屁股剛沾上座位,被這一句話驚得連忙又伏到地上去了,連磕了數個響頭才道:“回陛下,臣鬥膽,拿了一個逃竄至秦州的逆賊,親自押解來京。”
李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逆賊?說來聽聽,怎麽個逆法?”
劉澭頓覺冷汗涔涔,如此聽來,陛下果然是已經知曉了的,虧得他沒聽那不知死活的相士胡說八道!
可他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捉拿那相士,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因此而猜忌他……
他忍不住又多磕了幾個頭,把話在心中又多打了幾個轉,方才思量著道:“那逆賊……逆賊居心叵測,信口胡謅,離間天家父子之情,欲要……欲要挾太上皇謀反,臣……臣惶恐……”
李淳也不叫他起來,端起茶盅慢悠悠地似乎在品茶,眼睛就那麽一時不錯地看著他,待一盞茶喝完,眼見著劉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子滴下來,才不徐不疾地放下茶盅,問道:“那逆賊現在何處?”
他聲音不大,可此時安靜得太久,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在劉澭聽來便如平地驚雷一般,嚇得抖了一抖,方才答道:“回陛下,臣唯恐生變,故今日特地帶過來了,就在丹鳳門外,藏在臣的馬車裏。”
劉澭這老狐狸倒是狡猾。嘴上說著逆賊,可心裏未必不知道是京裏當真有人指使。在不確定背後的主使人到底是誰的情況下,連自己府上都不放心,索性一帶來就直接交給皇上,也免得惹出別的事端來。
下馬威也給了,算是已經敲打過,李淳今日並不打算為難劉澭。雖然他心裏未必沒打過謀反的主意,可到頭來還是把那羅令則給押解來了,過來投誠。
雖然真對付起劉澭來並非沒有勝算,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沒必要為此事傷筋動骨,更何況怕是還有很多地方勢力都在觀望著,此時還是以安撫為主。
李淳語氣和緩了許多,道:“既如此,且把人帶進來,先關到掖庭局去,著人好生看著,劉愛卿一路辛苦了。”一麵轉向六福,“朕記得宮中製的燕窩膏安神養身極好,六福,差人給劉愛卿送一罐去罷。”
劉澭聽見此話是叫他先回去了,一時如蒙大赦,又連磕了幾個響頭:“臣叩謝皇恩,這便告退了。”
待劉澭走了,念雲自屏風後麵出來,李淳道:“人先關到掖庭宮,你先設法秘審,審完了再送到刑部去,看緊一點。”
這是一個重要的人證,如果運氣好的話,他身上若真有那白麻內命,便是物證也有了。
劉澭回京述職一事朝中許多人都知曉,他在丹鳳門外候著的時候也一定會有人瞧見,這是瞞不住的。
所以興慶宮那邊一定是已經得到事不成的消息了,羅令則此時必定已是棄子,他們很可能會設法毀滅證據。
因先前有了下毒一事,她心裏已經有底,明白李淳說的看緊一點是不能叫興慶宮那邊的人插手,也不能叫他死了。
待人被秘密提到了掖庭局,念雲當即便親自去了一趟,準備突擊提審。
可把那羅令則一提出來,卻見他神誌昏昏,問三句吭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口角歪斜,口水滴滴答答在胸前落了一片,連站都站不穩。
念雲心裏一驚,急忙令禦醫來瞧。
待瞧過之後,禦醫說他是服過些叫人昏睡的藥物,並無大礙,隻是要過那麽七八個時辰才能慢慢轉醒。
念雲才放下心來,猜想應是劉澭一路上為了省事才如此,既可以避免他逃走,又不會鬧出動靜來引人注意。
念雲命人先嚴加看管著,吩咐一醒來便立即來報。
這羅令則不過是一介白衣相士,提審起來應該不會比那些見多識廣的宮人困難。但她必須抓緊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從人犯那裏得到想要的信息。
畢竟外頭的逆犯關押到宮裏的掖庭局是不合規矩的,若叫外臣知道,她就必須把人犯送到刑部去,刑部的天牢相對來說人員就複雜得多,到時候還不知道又會出什麽事端。
這事是薛楚兒查出端倪的,羅令則身上壞事的便是平康裏的一個相好,現在那女子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念雲出了掖庭局,便吩咐下去:“召郭駙馬和城南莊那位薛夫人速來蓬萊殿,本宮有要事要見他們。”